夜,黑得像浸透了墨的綢緞,只有村口那盞白紙燈籠在風中搖晃,投下詭譎的光影。
我攥著爺爺給的符紙,指節發白,盯著那口朱漆棺材緩緩進村。
棺木上的鎏金紋飾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像極了奶奶咽氣那晚,她眼角未干的淚痕。“辰哥兒,
待會拜堂時,無論聽見啥看見啥,都別回頭。”爺爺的聲音裹著旱煙味,
沙啞得像磨盤碾過枯葉。他腰間的銅鈴隨著步伐輕響,驚飛了檐角幾只蝙蝠。
我瞥見他袖口露出的朱砂咒印,那是今早他在祠堂跪了三個時辰才畫下的。
棺材在祠堂前停下,八個抬棺人清一色的青布蒙面,脊背佝僂如蝦。
當棺材落地的悶響傳來時,我后頸突然一陣發涼,仿佛有雙眼睛正透過棺縫盯著我。柳如煙,
這個我從未謀面的“新娘”,三天前死于一場離奇的高燒。據說是她娘親自來求的爺爺,
說這閨女八字硬,能替我擋了那短命的劫數。“一拜天地——”喜婆的嗓子像含著碎玻璃,
尖銳得讓人頭皮發麻。我機械地跪下,余光卻看見爺爺握著桃木劍的手在發抖。
供桌上的白蠟燭突然爆了芯,明暗不定的火光中,棺材蓋竟輕輕晃了晃。
“二拜高堂——”我猛地抬頭,正對上爺爺布滿血絲的眼睛。他朝我微微搖頭,
可我分明看見他身后的陰影里,有團毛茸茸的東西正蜷在房梁上,泛著幽綠的光。是黃鼠狼!
村里老人都說這東西通人性,沾了人氣能成精。去年張寡婦家鬧黃皮子,
她男人就是被掏了心肝死的。“夫妻對拜——”我的心跳幾乎要撞破喉嚨。喜婆剛喊完,
棺材蓋“砰”地彈開半尺,雪白的蓋頭下,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腕。爺爺突然暴喝一聲,
桃木劍已經劈了過去,卻在離棺材三寸處頓住——蓋頭下的人緩緩坐起,紅蓋頭滑落的瞬間,
我看見一張毫無血色卻無比清麗的臉。柳如煙的眼睛睜開了,瞳孔里映著搖曳的燭光,
竟像活物般轉動著。她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響,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攪動。爺爺的銅鈴突然瘋狂作響,他從懷里掏出一把糯米砸過去,
卻見那些米粒剛碰到她的衣襟,就冒出縷縷青煙。“陰魂借體!”爺爺咬牙切齒,
劍指迅速變換手勢,“辰哥兒,快把婚書燒了!”我這才想起兜里的黃紙,
哆嗦著掏出火折子。可火苗剛碰到婚書,柳如煙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那只手冷得像冰塊,
指甲卻滾燙,幾乎要掐進我的皮肉里。“葉辰...你不記得我了么?
”她的聲音沙啞卻熟悉,像一把銹刀在刮擦我的耳膜。我渾身血液仿佛凝固,這個聲音,
我肯定在哪聽過!十年前那個暴雨夜,后山破廟,那個渾身是血的小女孩...“如煙?
”我脫口而出,爺爺卻猛地推開我,桃木劍已經刺穿了柳如煙的肩膀。
她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身體瞬間癱軟下去,卻在倒下時,指尖在我掌心劃下一道血痕。
那血珠落地的瞬間,供桌上的蠟燭齊齊爆燃,
照亮了祠堂角落——那里蜷縮著一只渾身是血的黃鼠狼,正用怨毒的眼神盯著我們。“走!
”爺爺扯著我狂奔出祠堂,身后傳來棺材蓋徹底掀開的巨響。村口的老槐樹在風中沙沙作響,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爺爺說過的話:陰婚最怕尸解仙,若是新娘子借了黃皮子的道,
那便是活死人詐尸,要吸干新郎的陽氣才能還陽。回到家時,爺爺已經咳得喘不上氣。
他掀開我的袖口,看著那道血痕臉色鐵青:“這是尸蠱,七日之內若不破解,
你就會變成活死人的傀儡。”他從柜底掏出一個銅盒,里面躺著半塊發黑的玉佩,
“去后山破廟,找到如煙的尸身,用這玉佩鎮住她的靈臺穴。記住,子時三刻前必須回來,
否則...”他沒說完,卻從腰間解下銅鈴系在我手上。那鈴鐺我認得,
是奶奶臨終前留給爺爺的,據說刻著三十六道鎮魂咒。窗外突然響起夜貓子的慘叫,
我摸了摸懷里的柳葉刀,這是今早爺爺用自己的血祭過的,說是能破陰邪。
后山的路比記憶中難走十倍,腐葉下不知藏著多少墳頭。月亮被烏云遮住半邊,
像個流膿的傷口。破廟的門虛掩著,門縫里漏出微弱的火光。我握緊刀柄推開門,
撲面而來的不是想象中的腐臭味,
而是一縷若有若無的茉莉香——和今晚柳如煙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她躺在供桌上,
身上還穿著那身婚服,只是肩膀處的傷口已經愈合,連血跡都沒留下。我摸出玉佩,
手卻在碰到她胸口時猛地縮回——那里有微弱的心跳!爺爺明明說她已經死了三天,
怎么會...“葉辰,你終于來了。”她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渾身的寒毛瞬間豎起。
抬頭望去,她正倒掛在房梁上,頭發垂下來掃過我的臉,眼睛在黑暗中泛著詭異的紅光,
“十年前你救過我,現在該我救你了...”十年前的記憶突然如潮水般涌來。那年我八歲,
跟著爺爺去后山采藥,在破廟撞見被野狗撕咬的小女孩。她渾身是血,
懷里還抱著一只受傷的小黃鼠狼。我用爺爺的金瘡藥救了她,她卻在臨走前塞給我半塊玉佩,
說以后遇到危險就去破廟找她。“你到底是人是鬼?”我握緊柳葉刀,
卻看見她手腕上有道熟悉的疤痕——那是當年野狗留下的。她輕盈地跳下來,
指尖撫過我掌心的血痕:“我是半陰之體,本該活不過十八歲。
是你爺爺用陰婚局替我續了命,卻沒想到引來了黃皮子精。它附在我身上,
想借你的陽氣修成人形。”她的話像驚雷般在我耳邊炸響。原來爺爺一直瞞著我,
當年那個小女孩就是柳如煙,而我的短命之相,竟是因為小時候替她擋了一劫。
黃皮子精為了報恩,才在她死后附身為她續命,卻不想被爺爺的陰婚局打亂了計劃。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她掏出一把銀針,針尖泛著幽藍的光,“用我的血引開尸蠱,
然后你用柳葉刀砍斷黃皮子的尾巴,它就再也沒法附身了。”我還沒來得及開口,
廟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無數綠光在黑暗中閃爍——是黃皮子群!柳如煙猛地推開我,
銀針已經甩了出去。幾只黃皮子慘叫著倒飛出去,卻更多的涌了進來。我握緊柳葉刀,
突然想起爺爺教我的茅山步法,腳尖在地上畫出太極圖,刀光所過之處,黃皮子紛紛退避。
“葉辰,看上面!”柳如煙的尖叫讓我抬頭,只見最大的那只黃皮子正從房梁上撲下來,
利爪閃著寒光。我本能地揮刀砍去,卻在觸到它的瞬間,
聽見爺爺的銅鈴發出刺耳的轟鳴——那畜生的尾巴竟斷在了我刀下!所有黃皮子突然靜止,
接著發出此起彼伏的哀嚎,潮水般退去。柳如煙癱坐在地上,
臉色比之前紅潤了些:“沒事了,它再也不會來了。”我這才注意到她肩頭滲出的血,
竟帶著淡淡的金色——那是真正的人血。我們回到村里時,天已經蒙蒙亮。
爺爺倒在祠堂門口,手里還攥著半塊玉佩。原來他放心不下,拖著病體趕來,
卻被黃皮子精重傷。柳如煙跪在爺爺身邊,眼淚滴在他傷口上,竟奇跡般開始愈合。
“如煙啊...你終究是瞞不住了...”爺爺醒來時,看著我們手上的玉佩,嘆了口氣,
“當年你爹為了救你,甘愿被黃皮子附身,卻不想那畜生起了貪念,想奪舍你。
我用陰婚局隔開你們的氣運,卻沒想到反而害你倆都遭了罪。”柳如煙搖搖頭,
扶著爺爺坐下:“現在沒事了,黃皮子精已經被趕走,它答應再也不踏入村子半步。
”她轉頭看我,眼里有星光閃爍,“葉辰,其實你的短命相是假的,
爺爺是怕你知道真相后去找黃皮子報仇,才編了這個謊話。”我愣在原地,
看著爺爺愧疚的眼神,突然笑了。原來所有的恐懼和掙扎,都是因為愛。祠堂外,
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柳如煙的臉上,她的笑容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從那以后,
村里再也沒鬧過黃皮子。我跟著爺爺正式學起了茅山術,柳如煙則成了我們的幫手。
每當夜深人靜時,她總會摸著腕上的疤痕,輕聲說起當年那個救她的小男孩。而我知道,
有些緣分,早在十年前那個暴雨夜,就已經種下了根。至于那口朱漆棺材,
后來被爺爺改成了供桌,擺在祠堂里鎮邪。每當有人問起陰婚的事,
爺爺總會抽著旱煙笑:“有些債,早還早了;有些人,早見早好。
”而我看著遠處正在逗弄小黃鼠狼的柳如煙,知道有些故事,才剛剛開始。
第五章 秘境之門三個月后的中元夜,月光如霜鋪滿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