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課桌上的橡皮屑與操場邊的風初二(3)班的午后總帶著股懶洋洋的甜膩。
程程趴在桌上改數學卷子,鋼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聲響,忽然聽見后排傳來壓抑的竊笑。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陳嶼又把橡皮屑彈到了同桌頭發上——那團白色碎屑在空中劃過拋物線,
精準地落在男生翹起的呆毛上,引來周圍人憋笑的肩膀抖動。「班長,這道題怎么解?」
他的聲音像顆小石子投進安靜的湖面,程程握著筆的手頓了頓。轉身時,
陽光正斜斜切過他發梢,在課桌上投下細碎光斑,右臉頰的酒窩隨著笑意輕輕陷進去,
露出半截沾著墨水的犬齒。他把卷子推過來時,指尖故意擦過她手背,
程程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鋼筆滾落,墨水在練習冊上暈開一小團藍。
鋼筆一直滾到陳嶼腳邊才停下,他彎腰去撿,額角不小心撞到她膝蓋。「嘶——」
兩人同時出聲,他捂著額頭笑出眼淚,程程卻紅著臉搶過鋼筆,
轉回身時把卷子帶得嘩啦啦響。「輔助線要畫在這里。」她故意說得很大聲,聲音發緊。
陳嶼湊得很近,校服領口散著洗衣粉和陽光的味道,發梢掃過她耳垂時,
她清楚地聽見自己心跳漏了一拍。「哦——」他拖長音調,忽然伸手抽走她夾在耳旁的發夾,
「你頭發上沾了橡皮屑。」指尖碰到耳廓的瞬間,程程感覺自己像被通了電的青蛙,
猛地彈開,臉上火辣辣的,雙手不知所措地胡亂收拾桌上的課本,后桌女生戳戳她胳膊,
擠眉弄眼:「程程,你耳朵紅得像番茄啦。」她又猛地坐下,低下頭,
不自覺地把筆頭壓到了下唇邊,以此來緩解當時的尷尬。見她半天不說話,
陳嶼又開始了逗弄她的心思:“班長,這道題又卡殼了?”他把橡皮擦扔到程程的書桌上,
程程一回頭,撞進陳嶼帶著笑渦的眼睛里。他趴在桌子上,下巴抵著胳膊,
校服袖子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瘦長的手腕。陽光在他睫毛上跳來跳去,
讓他那句帶著戲謔的話都變得毛茸茸的。“陳嶼,”程程皺著眉把橡皮擦扔回去,
“再鬧我告訴老師了。”“別呀班長,”他立刻坐直,裝出正經模樣,手指敲了敲她的卷子,
“這題我會,要不要哥教你?”程程哼了一聲轉回頭,耳根還在發燙。“程程,
你筆記借我看看唄,”這天,他像往常一樣早早地溜到她座位旁,眼睛亮晶晶地晃著作業本,
“就最后那道物理題,我琢磨一晚上沒懂。”程程把筆記本推過去,
就像把自己的心向他推進,看著他低頭抄寫的樣子,陽光把他的頭發鍍成淺棕色,
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他偶爾嘟囔的“哦——原來這樣”,
都成了她記憶里最清晰的背景音。她知道林嶼成績中等,可他打籃球時三分線外起跳的樣子,
還有喊她“班長”時故意拖長的尾音,都像夏天突然炸開的汽水,在她心里咕嘟咕嘟冒泡泡。
那時的日子像被拉長的橡皮筋,充滿了細碎的吵鬧和隱秘的心動。
程程是雷打不動的年級第一,林嶼是球場上揮灑汗水的焦點。
她會在收發作業時故意多停留幾秒,看他趴在桌上睡覺的側臉;他會在體育課自由活動時,
繞到她看書的樹蔭下,把冰涼的礦泉水貼在她后頸,換來她一聲驚呼后的嗔怪。
他們會為了一道題的解法爭得面紅耳赤,會在放學路上比賽誰先跑到公交站,
會在大掃除時故意把抹布甩到對方身上。他也會在她擦黑板時故意站在講臺邊,
用粉筆頭瞄準她后頸;會在她收作業時把本子藏在背后,
看她著急跺腳才笑著遞過來;甚至在她值日時,
偷偷往她書包里塞皺巴巴的糖紙——直到某天程程在字典里夾滿了亮晶晶的糖紙,
才發現每張上面都用鉛筆寫著歪扭的字:「今天的數學老師像企鵝」
「你扎馬尾的皮筋該換了」程程以為,這種吵吵鬧鬧就是青春該有的樣子,
這樣的課間每天都在重復。。最難忘的是那個暴雨天。程程抱著全班作業本上樓,
被調皮的男生撞到,本子撒了一地。她蹲在地上撿,急得眼眶發紅,
忽然有把藍色雨傘罩在頭頂。陳嶼蹲下來幫她,手指碰到她手背時,兩人都觸電般縮回。
「笨死了。」他嘟囔著,卻把最上面沾了水的作業本往自己那邊推,袖口被雨水浸得透濕。
2籃球架下的風初二那年的籃球賽,是程程記憶里最亮的一道光。
操場邊的香樟樹總是沙沙作響。程程抱著練習冊坐在看臺上,
目光卻追著球場上那個白色身影。那天的陳嶼穿著11號球衣,在球場上跑得像陣風,
額發被汗水粘在眉骨上,每次起跳投籃,陽光都從他指縫間漏下來,籃球空心入網的聲音,
和她的心跳重合在一起。「喂!班長!」他忽然停下運球,沖她揮手。程程慌忙低頭翻書,
耳朵卻豎得老高。「幫我拿下水!」他把礦泉水瓶扔過來,瓶身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
水珠順著瓶壁往下滑,在練習冊上暈開一小片水跡。她盯著那片水漬看了很久,
直到同桌戳她:「魂都被勾走啦?」她紅著臉戳回去:“哪有!你別胡說!
”比賽到最后三秒,比分持平,他接過隊友的傳球,一個漂亮的三分絕殺。全場沸騰起來,
他被隊友們撲倒在地,站起來時,隔著人群望向場邊的程程,咧開嘴笑,兩個酒窩深深凹陷。
那一刻,程程覺得心臟快要跳出胸腔。她跟著人群一起歡呼,手里緊緊攥他扔過來的礦泉水,
瓶身被捏出了水珠。她想,他是不是在看我?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心里藏著不敢說的話?
有次他打完球回來,額角貼著創可貼,T恤后背全是汗漬。「怎么弄的?」程程脫口而出,
說完又后悔地抿緊唇。陳嶼大大咧咧地坐下,擰開瓶蓋灌了半瓶水,
喉結滾動時脖頸拉出漂亮的線條:「搶籃板摔的,小傷。」他忽然湊近,
壓低聲音:「剛才我進球的時候,你是不是在看?」程程的臉「騰」地紅了,
抓起練習冊想打他,卻被他笑著躲開。他手腕揚起,
把冰涼的礦泉水瓶貼在她臉頰上:「騙你的啦,看你臉熱得像煮熟的蝦。」
水珠滴在她鎖骨上,癢得她縮起脖子,卻在他轉身時,看見他耳尖同樣紅得厲害。
放學路上偶爾會遇見。陳嶼背著籃球包,校服外套搭在肩上,
跟幾個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路過零食攤時,他會突然停下,買兩根冰棍,
轉身時故意把草莓味的塞給程程:「喂,學霸,這個給你。」不等她拒絕就跑開,
留下她攥著冰棍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在夕陽里拉得老長。最勇敢的一次,是初二期末考后。
程程在操場角落的香樟樹下背書,陳嶼突然從樹后冒出來,嚇了她一跳。
他手里拿著個塑料盒,里面是只蔫噠噠的小倉鼠:「路上撿的,你要不要?」
程程看著小倉鼠黑豆似的眼睛,搖搖頭。他卻把盒子塞給她:「拿著嘛,
你看起來就很會養東西。」那天傍晚,兩人蹲在樹下看倉鼠吃東西,誰都沒說話。
風吹過香樟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遠處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程程偷偷看他側臉,
發現他也在看自己,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像觸電般同時轉過頭,
卻在嘴角勾起同款的、不易察覺的笑意。
3課桌上的秘密程程的課桌抽屜里藏著本帶鎖的筆記本。里面記著數學公式、英語單詞,
還有幾頁被墨水染臟的紙,上面用鉛筆寫著:「陳嶼今天穿了藍色球鞋」
「他笑起來的時候酒窩里有顆飯粒」。有次陳嶼借橡皮擦,不小心碰掉了筆記本,
鎖扣「啪嗒」一聲打開,露出里面的字跡。程程嚇得臉都白了,伸手去搶,
卻被陳嶼先一步拿起。他翻了兩頁,忽然笑出聲:「程程,你記我穿什么鞋干嘛?」
她急得去搶,兩人拉扯間,筆記本掉在地上,恰好翻開到寫著「他今天夸我字好看」的那頁。
空氣瞬間凝固,陳嶼的笑容慢慢消失,耳根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我……我幫你撿的!
」他突然把筆記本塞給她,轉身坐回座位,背挺得筆直,半天沒動。
程程把筆記本塞進抽屜最深處,心臟咚咚地跳,連黑板上的數學公式都看成了歪扭的笑臉。
直到放學時,她發現抽屜里多了顆話梅糖,糖紙是亮晶晶的粉色,
上面用鉛筆寫著:「字確實好看。」期末前最后一次班會,
班主任讓大家在黑板上寫臨別贈言。陳嶼擠到最前面,用粉筆寫了句歪扭的「前程似錦」,
后面畫了個戴眼鏡的卡通女孩,旁邊寫著「程程」。同學們哄笑起來,程程站在人群后,
看著那個笨拙的畫像,忽然覺得眼眶發熱。她走上前,在畫像旁邊畫了個籃球,
下面寫:「籃球別再砸到別人頭了」。陳嶼回頭看她,兩人目光相遇,都笑了起來。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黑板上,把那些粉筆字照得發亮,
像極了他們吵吵鬧鬧卻閃著光的少年時光。直到初三開學,程程的父親工作調動,
她不得不轉學到鎮里的中學。離開的前一天,她坐在教室里,看著窗外熟悉的梧桐樹,
心里空落落的。陳嶼趴在她桌上,難得沒鬧,只是低聲說:“程程,到了那邊好好學,
別總熬夜刷題。”程程點點頭,喉嚨發緊說不出話。她想告訴他,她喜歡看他打籃球的樣子,
喜歡他喊她班長的樣子,喜歡他所有的樣子。可話到嘴邊,卻只變成了一句:“你也是,
別總上課睡覺。”林嶼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知道了,小班長。
”那是他們最后一次好好說話。臨走前收到陳嶼塞給她的筆記本。扉頁畫著更大的卡通女孩,
旁邊寫著「學霸程程」,里面夾著片香樟樹葉,還有張紙條:「下次再教我做數學題吧。」
她把筆記本緊緊抱在懷里,在去往鎮中學的車上,看著窗外倒退的風景,
第一次為這個總是惹她生氣的男生,落下了眼淚。轉學后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進鍵。
新的環境,新的同學,程程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中,可每當夜深人靜,
林嶼的笑臉就會浮現在眼前。她想起他打球時被汗水浸濕的額發,
想起他抄筆記時認真的側臉,想起他最后揉她頭發時掌心的溫度。她覺得,
林嶼也是喜歡她的。不然他為什么總逗她,為什么會在籃球賽結束后望向她,
為什么會在她離開時露出那樣不舍的表情?這份自以為是的篤定,像一顆種子,
在她心里瘋狂滋長。終于,在一個下著小雨的周末,程程坐在書桌前,鋪開信紙。
鋼筆尖在紙上猶豫了很久,才落下第一筆。她寫了轉學后的思念,寫了藏在心底兩年的喜歡,
寫了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她告訴陳嶼,他是她青春里最亮的光,
是她每次想放棄時都會想起的動力。那封信,她寫了整整一個下午。寫完后,
她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粉色的信封里,貼上郵票,投進了校門口的郵筒。投進去的那一刻,
她的心臟跳得飛快,像完成了一件無比重要的大事。接下來的日子,程程每天都盼著信箱。
她想象著林嶼收到信時的表情,是驚訝,是害羞,還是和她一樣,心里早已洶涌澎湃?
她甚至開始構思收到回信后該怎么回復,要不要約他在放假時見一面。一天,兩天,一周,
兩周……信箱始終空空如也。程程開始找借口。也許是地址寫錯了?
也許是信件在路上耽誤了?也許是他太忙了,還沒來得及看?她一遍遍地安慰自己,
可心里的失落卻像潮水般慢慢上漲。直到那天,她收到一個熟悉的信封,
上面是她以前同桌的字跡。程程的心臟猛地一跳,激動得手都在顫抖。
她以為是林嶼托同學轉交的回信,甚至已經想好要怎么假裝平靜地打開。然而,
展開信紙的那一刻,所有的期待都碎成了冰碴。“程程,對不起,我本不想給你寫這封信的,
可是,咱們的友情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陷進去……”程程的視線模糊了,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信紙上,暈開墨痕。“你寫給他的信,他傳閱了整個班里,
每個同學都當笑話來談論……他說他有喜歡的人,你一個轉學生算什么東西,
也配給他寫情書……”后面的字,程程已經看不清了。信封里還夾著她寄出去的情書,
早已皺皺巴巴,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她無法呼吸。,
原來那些她以為的喜歡,那些她珍藏的回憶,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個笑話。
原來他早就有了喜歡的人,而她,只是一個自作多情的轉學生。那天下午,
程程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哭了很久很久。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玻璃,
也敲打在她破碎的心上。她覺得自己像個小丑,演了一場獨角戲,
最后卻以這樣難堪的方式落幕。她蹲在床邊,風拍打玻璃的沙沙聲,
變成了無數根針扎進耳膜。她把那份皺巴巴的情書撕得粉碎,扔進垃圾桶。
碎紙片像白色的蝴蝶,在夜色里飄了很久。她蒙在被子里哭,直到枕頭被淚水浸透,
才發現心口空了一大塊。從那以后,程程把所有關于陳嶼的記憶都鎖進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她不再期待信箱,不再想起那個高高瘦瘦、笑起來有酒窩的男孩。
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學習上,用成績來麻痹自己。4空座位的畢業典禮臨近畢業時,
以前的班主任打來電話,邀請她回去參加畢業典禮。「畢業典禮你一定要回來,
大家都念叨你呢,見一面留個念就散了,以后很大可能不會聚得這么整齊了。
”程程正在做模擬卷,她握著筆,筆尖在紙上戳出小窟窿。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答應了,
一方面,她心里那點殘存的念想還在作祟,她想再見他一面,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一眼,
哪怕只是在班級合影里看到他的身影。另一方面,她也好奇,那個讓他喜歡的女孩,
到底是什么樣子?是不是真的像同桌說的那樣,溫柔、恬靜、高挑?畢業典禮那天,
程程穿上新買的白色連衣裙,對著宿舍鏡子梳了很久頭發。站在初三(2)班門口時,
走廊里的石英鐘正敲著九點。陽光穿過走廊盡頭的窗戶,在地上投下菱形光斑,
灰塵在光柱里浮沉,像極了那些年某個尋常的課間。她攥著帆布包帶的手心里全是汗,
白色連衣裙的領口蹭得鎖骨發癢——那是她昨天特意去鎮上服裝店買的,
鏡子里的自己看起來比平時成熟,卻也更像個闖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