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歲得王老太把熱湯端到床邊,而今年91的林老頭卻死活不肯喝。“你吃一口吧,
還發燒呢。”她輕聲說。他只是盯著她,眼里像是藏著什么話,
忽然抓住她的手:“要是我走了,你怎么辦?”她愣住笑著搖頭:“瞎說什么呢。
”他沒松手,聲音發顫:“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屋里靜得可怕,
風鈴在屋檐下輕輕晃動。那一刻她第一次覺得,他是真的怕了。而她不知道的是,
他已經偷偷準備好了一切身后事。1晨光還未完全爬上老屋的瓦檐,
王桂香已經坐在院子里的老石凳上。鐵盆里還殘留著灰燼,像是一場無聲的告別。
她望著那堆衣物的殘骸,手里的掃帚卻停了許久。“老頭子……那邊冷。”她喃喃自語,
聲音輕得像是怕驚醒了屋里的人。林老頭還在床上躺著,呼吸微弱但依舊平穩。
他睡著的樣子和年輕時在雪地里堆雪人時一模一樣——眉頭舒展,嘴角含笑,
整個世界都溫柔下來。王桂香站起身,輕輕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她走到窗邊,
把那些野花又擺整齊了些。一朵黃色的蒲公英被風吹得歪了頭,她用指尖輕輕扶正它,
嘴里哼起了《茉莉花》的小調。這歌聲飄進屋內,落在林老頭耳邊,像是幾十年前那個夜晚,
他在廁所門外唱給她聽時那樣。她轉身進了廚房,灶臺上的鐵鍋還溫著,
是昨夜陳阿婆送來的雞湯。她舀了一勺,嘗了一口,點點頭:“夠味。”她端著湯進了屋,
在床邊坐下,輕輕推了推林老頭的手。“老頭子,喝點湯。”林老頭眼皮動了動,
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眼睛映出她的臉。“你燒完了?”他問,聲音沙啞。“嗯。
”王桂香點頭,“你說過,要干干凈凈走。”他笑了笑,眼角皺紋堆起:“你啊,
還是這么倔。”她沒說話,只是把湯喂到他嘴邊。他喝得很慢,
像是舍不得咽下這一口熱氣騰騰的溫暖。“豆子呢?”他忽然問。黃狗豆子趴在門口,
聽見名字抬起頭,尾巴輕輕搖了兩下。“它陪著我呢。”王桂香說,“你別擔心。
”林老頭點點頭,目光落在墻上的老鏡子上。鏡子邊框有些脫落,鏡面也蒙了層灰,
但依稀還能照出他們的影子。“你還記得嗎?結婚那天,你穿那件繡鴛鴦的棉衣,
我偷偷摸摸給你戴了朵野花。”他說。王桂香笑了,眼角濕潤:“我記得,
你把我抱起來轉圈,差點摔了。”“你罵我傻子。”“你現在也是。”兩人對視一眼,
竟都笑了。笑聲落下的那一刻,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老屋檐下的風鈴輕輕響了一聲。
“它還記得我們。”王桂香抬頭看著風鈴,眼神溫柔。林老頭伸手握住她的手,
掌心粗糙卻溫暖。“等雪來了,咱們再堆個雪人。”“你不是說耳朵會凍壞嗎?”“我不怕,
只要是你堆的,我就喜歡。”王桂香低頭看他,眼淚終于滑了下來,
但她還是笑著說:“你呀,一輩子就愛哄我。”這時門被推開,一陣寒風卷著雪粒撲了進來。
是大兒子林建國。他穿著一件不合身的西裝,領帶歪斜,臉上帶著不耐煩的表情。“媽,
爸到底什么時候能聽話?醫院那邊說再不交費就要停藥了。”王老太沒有回頭,
只是繼續握著林老頭的手。“你爸今天不想說話。”她說。“我不是來聊天的,
我是來解決問題的。”林建國皺眉,“你們年紀這么大了,住鄉下也不方便。
要不……搬去養老院吧。”這句話像一根針,扎進了屋子里每一個人的心里。
豆子低吼了一聲,站起身,擋在床前。林老頭閉上了眼睛,像是懶得搭理他。
王桂香緩緩起身,把湯碗放在桌上,轉身面對林建國。“你是來看你爸的,
還是來趕我們出門的?”她語氣平靜,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建國皺眉,“我只是覺得……你們這樣太辛苦了。”“辛苦的是誰,你知道嗎?
”王桂香看著他,眼神如刀,“你爸咳血那天你在哪?在朋友圈曬球鞋。
”林建國臉色變了變,卻還是強撐著說:“我沒錢天天跑回來照顧。”“你有錢買鞋,
沒錢買藥?”王桂香冷笑一聲,“你爸當年退伍回來,連雙新鞋都沒有,你倒是有。
”林建國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你要是真孝順,現在就去把醫院的賬結了。”王桂香說,
“不然,就請你出去。”林建國咬牙,瞪了她一眼,轉身走了。門“砰”地一聲關上,
風鈴被震得劇烈晃動,發出一串清脆的聲響。王桂香回到床邊,輕輕撫摸林老頭的臉。
“別理他。”她說,“我們還有豆子陪著。”林老頭睜眼看了她一眼,輕輕點頭。
“你剛才說得對。”他說,“他是不懂。”“他不懂的多著呢。”王桂香低聲說。
屋外雪悄悄下了起來。一片片雪花落在風鈴上,掛在屋檐下,像是一種告別的儀式。
而屋內王桂香開始輕輕地哼起了《茉莉花》,一遍又一遍,
像是要把這首歌刻進冬天的記憶里。豆子趴回地上,耳朵貼著地面,聽著屋里傳來的歌聲。
風鈴依舊搖晃,仿佛也在應和。2清晨的露水還未散盡,林爺爺拄著拐杖在院子里掃落葉。
動作緩慢卻認真,像他這一輩子做事那樣——不急不躁,穩扎穩打。王老太坐在門檻上,
一邊擇菜一邊偷瞄著他。她嘴上不說,心里卻笑得不行:老頭子又開始耍寶了。
果然林老頭掃完一堆落葉后,忽然把竹帚一甩,故意將幾片黃葉撒在王老太肩上。
葉子輕飄飄地落在她花白的頭發上,還有一片順著風鉆進了她的衣領。“哎喲!
”王老太裝作生氣地拍打肩膀,“你這個老頑童!”林老頭笑得像個孩子,轉身就跑。
王老太追上去要打他,卻被他一把拉住手。“別動。”他說。
然后從背后變出一朵剛摘的野花,輕輕別在她耳后。“老太婆,你還是像當年一樣好看。
”他笑著說。王老太臉紅了一下,低頭掩飾:“你這張嘴啊,一輩子就沒說過正經話。
”“我說的是實話。”林老頭一臉認真,“你不信也得信。”兩人相視一笑,
眼里全是七十六年的光陰。那些年里他們一起種過田、挑過水、養大了四個孩子,
也送走了許多親人朋友。但無論日子多苦,只要看見對方笑,心里就像照進了一束光。
午后陽光暖洋洋的,王老太拎著菜籃往河邊走。林爺爺拿著豆角跟在后面,邊走邊剝,
還不忘往她腳邊扔小石子。“哎喲!”王老太被濺起的水花嚇了一跳,“你還有空玩這個?
”“我這不是陪你嘛。”林老頭咧嘴一笑,“不然你一個人洗菜多無聊。”“你這是搗亂!
”王老太瞪了他一眼,順手舀起一瓢水潑回去。林老頭笑著躲開,卻還是被濺濕了半邊衣服。
他也不惱,反而更來勁了,撿起一塊鵝卵石往河面一甩,打出一串漂亮的水漂。
“你看我這手藝,比年輕時候還準!”他得意地說。王老太哼了一聲:“吹吧你。
”可她嘴角還是忍不住翹了起來。洗完菜,王老太拎著菜籃回家,林老頭走在她身后,
手里還抱著那堆沒剝完的豆角。“老頭子,等會兒我要去醫院打針。”王老太回頭說。
“我知道。”林老頭點頭,“我陪你去。”“你不是說要去鎮上買鹽嗎?”“不去了。
”林老頭擺擺手,“你重要。”王老太笑了笑,沒說話。醫院里人不多,
護士給王老太打完針后,她縮在椅子上,臉色有些發白。“疼嗎?”林老頭問。“有點。
”王老太委屈地抱怨,“你就眼睜睜看著,也不哄哄我。”林老頭沒說話,
只是輕輕握住她的手,然后蹲下身,開始揉她剛才打針的地方。“這里酸不酸?”他問。
“有點。”王老太點點頭。“那你忍一下。”他說,“我幫你揉一會兒就好。
”王老太低頭看他,眼神溫柔:“你呀,一輩子就這樣。”“這樣不好嗎?
”林老頭抬頭看她,眼里帶著笑意。“好。”王老太輕聲說,“特別好。”回家的路上,
王老太走得慢,林老頭就在旁邊扶著她。走到村口時,天已經黑了,冷風一陣陣地吹過來。
“我突然想上廁所,老頭子,我怕黑。”王老太小聲說。“我知道。”林老頭松開她的手,
往前走了幾步,“你先去廁所,我在門口等你。”王老太點點頭,快步走向院子角落的廁所。
林老頭站在門外,清了清嗓子,開始唱《茉莉花》。歌聲不大,卻足夠讓王老太聽見。
她一邊上廁所一邊聽著他唱歌,心里踏實了不少。出來的時候,她凍得直搓手:“老頭子,
你冷不冷?”“陪著你,有什么冷的?”林老頭回答得和七十六年前一模一樣。王老太笑了,
挽住他的胳膊,一起往家走。風鈴在屋檐下叮當作響,像是在為他們的腳步聲伴奏。
月光灑進屋里,映照著他們依舊緊握的手。“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嗎?”王老太忽然問。
“當然記得。”林老頭坐到床邊,輕輕脫下棉鞋,“那時候你在村小學教書,我剛退伍回來,
穿著一身舊軍裝。”“我還以為你是逃兵呢。”王老太笑道。“你那時候可兇了。
”林老頭搖頭,“我遞申請書給你,你直接扔地上了。”“誰讓你寫得歪歪扭扭的!
”王老太反駁,“我心想這人連字都寫不好,怎么當老師?”“后來你發現我是認真的。
”林老頭瞇著眼笑,“我就天天去學校門口站著,等你放學。”“你那時候可煩了。
”王老太回憶道,“每天都在校門口唱歌,惹得學生都笑我。”“你不也喜歡聽我唱歌嗎?
”林老頭反問。“我才不喜歡。”王老太嘴硬,“就是……覺得你嗓門大。
”林老頭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驚醒了趴在門口的豆子。它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主人,
然后又趴下繼續睡覺。“你笑什么?”王老太問他。“我想起結婚那天的事。”林老頭說,
“你穿那件繡鴛鴦的棉被,美得像朵花。”“你那時候還偷偷在我耳邊唱歌。
”王老太臉紅了,“差點把我氣哭。”“你罵我傻子。”“你現在也是。”兩人對視一眼,
又笑了。笑聲落下的那一刻,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老屋檐下的風鈴輕輕響了一聲。
“它還記得我們。”王老太抬頭看著風鈴,眼神溫柔。林老頭伸手握住她的手,
掌心粗糙卻溫暖。“等雪來了,咱們再堆個雪人。”“你不是說耳朵會凍壞嗎?”“我不怕,
只要是你堆的,我就喜歡。”王老太低頭看他,眼淚終于滑了下來,
但她還是笑著說:“你呀,一輩子就愛哄我。”3林爺爺坐在床邊,拄著拐杖,
望著那面摔碎一角的老鏡子。鏡框歪斜地靠在墻角,映出他蒼老的臉,
也映出王老太眼里的淚光。“我來掛。”他說,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
王老太站在一旁,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攔住他。她知道他的脾氣——倔得像頭牛,越是勸,
越要試。林老頭顫巍巍地搬來木凳,扶著墻慢慢站上去。手抖得厲害,鏡子幾次滑落,
砸在門檻上,碎屑四濺。他咬著牙,一遍遍嘗試,額頭都沁出了汗珠。王老太看著他,
心揪得生疼。她記得幾十年前他們剛結婚那會兒,也是這面鏡子。那時候林老頭年輕,
身強力壯,踩著板凳,她在下面扶著,兩人笑鬧著把鏡子掛正。“你小心點!
”她當時還緊張得直跺腳。“怕什么?”林老頭回頭沖她笑,“有你在,我摔不下來。
”現在那塊玻璃已經斑駁,映不出完整的臉。就像他們的記憶,有些清晰,又有些模糊,
拼湊起來,卻再也照不出當年的模樣。“老頭子……”王老太終于忍不住開口,“別試了,
我來吧。”林老頭沒說話,只是固執地繼續擺弄鏡子。手指顫抖得厲害,鏡子又滑了一次,
差點砸到地上。王老太趕緊伸手接住,卻被碎片劃破了手背。血滲出來,滴在鏡子邊緣,
染紅了一角。“你看看你!”林老頭終于發火了,聲音沙啞卻有力,“讓你別碰,
你偏要逞強!”王老太低頭看著手上的傷口,眼淚掉了下來:“我不是逞強,我是怕你累著。
”林老頭愣了一下,然后緩緩從凳子上下來。他走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
用衣角包住傷口。“老太婆……”他低聲說,“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
”王老太搖搖頭:“別說這種話。”林老頭沒再說話,只是緊緊握著她的手,
仿佛這樣就能把所有的遺憾都捂熱。傍晚時分,黃狗豆子死了。它趴在門口,耳朵貼著地面,
像是還在等誰回來。王老太蹲下身摸它的頭,卻發現它已經沒有了溫度。
她抱著豆子漸漸冷卻的身體,低聲說:“它是去給你探路了,老頭子。”林老頭沒有說話,
只是望向院中那棵凋零的梧桐樹。葉子一片片落下,像蝴蝶在空中飛舞。
風吹過屋檐下的風鈴,叮咚作響,像是回應,又像是告別。“人和樹葉是一樣的。
”林老頭輕聲說,“年輕時候像新芽,盛年時繁茂,老了就該落了。這是自然規律。
”王老太抬頭看他,眼里滿是心疼。“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也快走了?”她問。
林老頭笑了笑,眼角皺紋堆起:“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怕。”“可我怕。
”王老太聲音哽咽,“我一個人怎么辦?”林老頭伸出手,
輕輕擦掉她臉上的淚水:“你不是一個人,還有豆子呢。”“豆子已經走了。
”王老太低頭看懷里早已冰冷的小狗,“它去了那邊,到時候去那邊后可以陪著你。
”林老頭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那你也要堅強。”王老太沒說話,
只是把臉埋進豆子的毛里,眼淚打濕了它泛黃的皮毛。夜色漸深,風鈴依舊在響,
像是不肯停歇的挽歌。林老頭靠在床上,閉著眼睛,呼吸微弱卻平穩。王老太坐在床邊,
手里還攥著那塊染血的鏡子碎片,像是攥著最后的一絲念想。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老頭子,
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堆雪人的事嗎?”她輕聲問。林老頭睜開眼,點了點頭:“當然記得。
”“那天你非要給雪人戴帽子,我說它又不怕冷。”“你不也怕冷嗎?”林老頭笑了,
“所以我戴上了。”王老太也笑了,眼里含著淚:“后來你說,只要我在你身邊,
你就不會冷。”林老頭點點頭:“我一直沒騙你。”王老太低下頭,
輕輕撫摸他的手:“那你現在冷不冷?”“有你在,就不冷。”他說。屋外,
雪悄悄下了起來。一片片雪花落在風鈴上,掛在屋檐下,像是一種告別的儀式。而屋內,
王老太開始輕輕地哼起了《茉莉花》,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這首歌刻進冬天的記憶里。
4豆子死后第三天,林老頭的氣色更差了。他整日躺在床上,手微微發抖,連筷子都握不住。
王老太喂他喝粥,他總說不餓,最后勉強吞下幾口,卻嗆得直咳嗽。“老頭子,你再不吃點,
我……”王老太話沒說完,自己先紅了眼眶。林老頭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淚:“老太婆,
你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么?”“你明明不好。”王老太哽咽,“你以前一頓能吃兩碗飯,
現在連一口都咽不下去。”林老頭笑了笑:“年紀大了,胃口小了。”“不是胃口小,
是你身子不行了。”王老太聲音發顫,“你騙不了我。”林老頭沉默了一會兒,
輕輕握住她的手:“那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你說。”“等我走了,你別一個人睡這間屋。
”他望著墻上那面摔碎一角的老鏡子,“搬去東屋住吧,那邊朝陽,暖和。
”王老太搖頭:“我不搬。”“聽話。”“我不聽。”林爺爺嘆了口氣,
像是早就知道她會這樣。他沒再說什么,只是看著窗外飄落的雪花,眼神有些出神。
王老太低頭看他蒼白的臉,心里像被針扎了一樣疼。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柜子前,
從最底層翻出一個老舊的鐵皮盒子。盒蓋上銹跡斑斑,打開時發出吱呀一聲。
里面是一疊泛黃的照片,幾張糧票,還有一塊褪色的紅頭巾。照片上的林老頭穿著軍裝,
板正地站著,身后是他們剛結婚時的老屋。那時候他還年輕,眉眼間滿是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