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秀牽著三個孩子的手,停在一叢碧色艾草前,指尖輕輕撫過帶著絨毛的葉片。
“大寶、樂樂、小寶,這就是能驅蚊的艾草,你們幫娘摘些,等曬干了給你們做驅蚊包,娘去拾掇旁邊的菜地。”
“好嘞!”三個孩子脆生生應著,立即蹲下身子,指尖靈活地穿梭在艾草叢中。
陸知秀轉身走向菜地,一邊拔除雜草,一邊思索,輕聲呢喃著:“這片地光照好,通風也不錯......”腦海中浮現出各種草藥的模樣。
薄荷可以消暑,紫蘇能化濕,金銀花還能清熱解毒,這些都是常見的藥材。
指尖撫過濕潤的泥土,她仿佛已經看到嫩綠的幼苗破土而出,在風中輕輕搖曳。
“娘,夠不夠?”思索間,大寶和樂樂已合力抬來竹簸箕。
鮮嫩的艾草堆得冒尖,葉片間還沾著晶瑩的露珠。
陸知秀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連忙接過,眉眼彎成月牙:“夠了,走,咱們去把艾草洗凈晾起來。”
前院的老井旁,陸知秀和孩子們分工協作。
大寶把艾草均勻地鋪在木盆里,她負責搖井繩打水,樂樂和小寶蹲在木盆旁邊,用小手抓著艾草玩。
清澈的井水漫過艾草,葉片上的泥土漸漸被沖洗干凈,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草藥香。
“娘,這個味道好特別啊!”樂樂湊到盆邊,深吸一口氣。
“對呀,這是艾草特有的香味,曬干后味道會更濃呢。”陸知秀笑著解釋。
接著她把洗凈的艾草分成兩份,鋪在兩個簸箕里,又搬來木梯,小心地把簸箕放在院墻上晾曬。
收拾妥當后,給每人沖了杯香濃的麥乳精。
“哇!甜甜的,真好喝!”樂樂捧著小碗,小鼻子湊近熱氣輕嗅。
大寶,小寶也端著小碗,一口一口的喝著,臉上帶著滿足的神色。
看著孩子們滿足的樣子,陸知秀回想起前世。
前世,和公婆分家,她和宋承暉什么也沒有分到,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那時宋承暉僅是個排長,沒有隨軍資格,只能向戰友借錢,東拼西湊,才借來買這處院落的錢 。
這些年,因為要還饑荒,家里捉襟見肘,可懂事的大寶、小寶從不哭鬧著要這要那,哪怕別家孩子手里的糖果、新衣,也未曾讓他們露出一絲羨慕。
直到去年過年的時候他們才把饑荒還完,家里才開始有余錢。
陸知秀看著孩子們開心的模樣,眼角笑意更深,決心這一世,要讓孩子們,過上好生活。
抬頭瞥見墻上的掛鐘,已指向六點。
她喝完最后一口麥乳精,起身說道:“好了,娘該去做晚飯了,今晚咱們吃西紅柿雞蛋湯、炒豆角,再把下午剩的韭菜盒子熱一熱,蒸幾個窩窩頭,好不好?”
“好!”三個孩子齊聲歡呼。
廚房里,陸知秀手腳麻利地準備著晚餐,當飯菜的香氣飄出廚房時,她走到院子里,對著菜畦邊的孩子們喊道:“洗手吃飯啦!”
大寶拿著鐮刀在挖蚯蚓,小寶和樂樂圍著大寶嘰嘰喳喳的,聽到喊聲,大寶麻利地把剛挖到的蚯蚓放在玻璃瓶里,旋緊瓶蓋,洗干凈手去廚房端菜。
“鐵柱說河邊有鰲蝦,我吃完飯和他去放網。”
陸知秀端著西紅柿雞蛋湯道:“記得天黑前回來,晚上要給你爹寫信。”
雖然知道兒子水性好,但她還是忍不住多囑咐幾句。
“知道了娘!放完網我就回來!”大寶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他有太多話想告訴父親。
陸知秀看著大寶拿著玻璃瓶跑遠的背影,大聲喊道:“小心點!”
直到那個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院墻拐角,她才轉身收拾碗筷。
暮色漸濃,陸知秀收拾完碗筷,仍不見大寶身影。
她讓樂樂和小寶去門口看看,兩個孩子剛牽著手走到院門前。
“你們咋在門口?”大寶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額頭上還沾著草屑。
“娘讓我們看你回來沒。”樂樂解釋道。
大寶走進院子,大聲喊道:“娘,我回來了!”
“咋這么晚?”陸知秀遞過毛巾。
“鐵柱說上游蝦多,我們就走遠了些。”大寶邊擦汗邊解釋。
“快去洗手,過來喝杯水,先歇一歇!”陸知秀把水放在桌上,轉身進臥室里,取出疊得整齊的信紙。
陸知秀將一張平整的信紙推到大寶面前:“給,這是你的。”
剛上了半學期一年級的大寶,眼神里滿是認真。
每次寫信,他都堅持自己動筆,遇到不會寫的字,就翻開那本邊角都磨卷了的小字典,實在不行就用拼音代替。
此刻,他握緊小鉛筆,在溫暖的燈光下,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
“好了,小寶和樂樂,你們的信娘幫你們寫。”陸知秀在兩個孩子中間坐下,聲音溫柔。
“娘,小寶先來!”小寶看到哥哥已經開始寫了,急得小臉通紅。
“好,你說吧。”陸知秀笑著看向女兒。
“爹,我是小寶,我好想爹啊!小寶今天......今天姥姥和二舅舅欺負娘,爹回來一定要......小寶真的好想爹啊!”小寶一口氣說完,連今天給娃娃扎了個新辮子這樣的小事都沒落下。
陸知秀聽著,忍不住笑了,女兒總是這樣天真可愛。
“好了,樂樂呢?樂樂想寫什么?”陸知秀又轉頭問樂樂。
樂樂一臉困惑:“給爹嗎?樂樂沒見過爹,不知道寫什么,可以寫給娘嗎?”
陸知秀耐心解釋:“爹是大寶小寶的爹,現在也是樂樂的爹,等他休假回來,你就知道了,他一定會很喜歡樂樂的,不用寫給娘,娘就在身邊,有什么話都能直接和娘說。”
“好吧,那娘幫樂樂寫,爹,我是樂樂,樂樂很想爹,樂樂今天吃了韭菜盒子,還喝了麥乳精,很好吃,爹回來的時候,樂樂可以分給爹吃......”樂樂歪著腦袋,學著小寶的樣子,認真地說著。
等給大寶和小寶都寫完,陸知秀也開始寫自己的信。
她簡單解釋了樂樂的事,又提到了陸知華和陸母的刁難,讓宋承暉別擔心。最后,她輕輕寫下:“我也很想你!”
煤油燈的光暈里,筆尖沙沙劃過紙面,記錄著孩子們的成長趣事,也寄托著對遠方親人的思念。
院外,晾在墻頭的艾草在晚風里,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大寶,你的寫完了嗎?”陸知秀放下筆問道。
“馬上了娘。”大寶在信里傾訴了對父親的關心,分享了學習的點滴,還把最近的趣事也寫了進去。
寫完后,他仔細檢查了一遍錯別字,才把信紙折好遞給母親。
“好了,后天趕集我們再去寄信,現在該睡覺了。”陸知秀把信紙小心地裝進信封。
這時,樂樂突然說:“娘,我想跟大哥一起睡。”
記憶的齒輪在派出所那刻悄然轉動,其實他最先有印象的人不是娘,而是哥,那時的他意識朦朧,卻清晰捕捉到大寶帶著哭腔的追問:“娘什么時候回來?”
緊接著,一道沉穩的男聲安撫道:“你們在這等著,你娘他們一會就過來了。”
“你們……我也算在內嗎?”這個疑問像顆小小的種子,還沒來得及生根發芽,他便又墜入夢鄉。
等再次睜開眼,大寶和小寶那聲飽含思念的“娘”如驚雷般炸響。
看著大寶和小寶歡笑著撲進陸知秀懷中,溫暖的畫面瞬間填滿他的心,那一刻,他在心底篤定:這個被稱作“娘”的人,也一定是他的娘。
于是任憑公安如何解釋,他始終固執地守著這份認定。
今天中午,哥在聽到他要和娘一起睡后,突然不說話。
他想哥一定很傷心,就像他醒來之后一樣,下午的時候哥保護了他,他不想讓哥傷心了。
大寶愣住了,陸知秀則笑著說:“這你得先問問你大哥。”
“大哥,樂樂想跟你一起睡可以嗎?”樂樂期待地看著大寶。
“當然可以。”大寶表面上很沉穩,可耳朵卻悄悄紅了起來。
他一直盼著有個弟弟,就像鐵柱那樣。
樂樂高興極了:“好耶,那我去拿枕頭!”很快,他抱著小枕頭跑回來,拉住大寶的手。
“走吧,大哥!”
“嗯,走吧!”
看著兩個孩子的背影,陸知秀笑著說:“那你們自己睡,娘不管你們了。”
“嗯嗯,我會照顧好樂樂的。”大寶回頭認真地說。
到了房間,大寶把樂樂的枕頭放在里側,自己的放在外面:“你睡里面,哥睡外面。”
“好的哥,快睡吧。”樂樂爬上床,不一會兒就傳來了平穩的呼吸聲。
大寶轉頭輕聲喊了句:“弟弟”
沒想到樂樂突然在夢里囈語:“娘,哥,妹妹。”以為樂樂醒了,大寶連忙把頭轉回來。
等了一會,才發現是樂樂的夢話。大寶忍住笑意,輕輕幫樂樂掖好被角,也慢慢閉上了眼睛。
陸知秀哄睡小寶后,悄悄來到大寶房門口。
聽著里面安靜的呼吸聲,她站了一會兒,才安心地回房。
夜色漸深,整個屋子都沉浸在寧靜與溫暖之中。
——
次日,天邊剛泛起魚肚白,陸知秀推開房門就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晨霧中,七歲的大寶正扎著馬步,小臉憋得通紅,額頭已經被布滿汗水,卻仍堅持著一動不動。
“大寶,今天怎么這么早?”陸知秀早起推開房門,看見大寶已經在院里晨練了。
大寶的夢想是想像宋承暉一樣做一名軍人,宋承暉告訴他,要想當軍人就要好好學習,多吃飯,長高長壯,有文化才可以。
于是大寶每天都會早起鍛煉和晨讀,只是沒想到今天起這么早。
“我想多練練!”大寶的聲音有些發顫,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調整著重心,學著父親教他的樣子,將馬步扎得更深些。
昨天看見姥姥和二舅舅,上門找茬,他卻不能出去護住娘,所以他便想,早起一點,多鍛煉,趕快長大,保護娘和弟弟妹妹。
“好,你練著,娘去給你們做早飯!”陸知秀笑著轉身,廚房里很快飄出飯香。
“大寶,休息了,去叫樂樂起床吃飯了!”陸知秀簡單做了個早餐,回屋把小寶叫醒,待她給小寶穿戴整齊,抬眼望去,大寶仍在反復練習踢腿動作。
“好的,娘”大寶回道,走進臥室去喊樂樂。
飯桌上,樂樂咬著窩窩頭,望著對面的哥哥:“大哥,你怎么起這么早啊?”他今早迷迷糊糊伸手一摸,身旁床鋪早已沒了溫度。
“我要早起鍛煉”大寶看著樂樂認真道。
“鍛煉?”樂樂疑惑。
大寶耐心解釋:“我要鍛煉,然后長的像爹那樣高大,保護你們”
“那我也要跟哥一樣早起鍛煉,保護娘和妹妹,還有大哥”樂樂眼睛瞬間亮起來,放下碗筷坐直身子。
“你早上能起來?”大寶想著弟弟那睡得跟小豬一樣沉的覺,不禁懷疑。
“能!大哥,你明天起的時候,叫我一下,我跟你一起!”樂樂拍著胸脯保證,稚嫩的臉上滿是鄭重。
“好吧!”大寶見樂樂一臉認真,只能答應。
“大寶,娘等會要去后山,你幫娘帶弟弟妹妹在家玩,好嗎?”陸知秀打算一會去后山看看有沒有藥材,打算弄一點回來種。
“娘放心,我一定照顧好他們!”大寶挺起胸膛保證。
“你們在家一定要乖乖聽哥哥的話,到時候娘回來,給你們和哥哥帶好吃的!”陸知秀看向小寶和樂樂叮囑道。
“娘,小寶聽話!”小寶看著陸知秀說。
“樂樂也聽話”樂樂也連忙道。
收拾好桌子,陸知秀看著在屋前空地上認真跟大寶學習的樂樂和小寶,大寶握著樹杈蹲在地上,一筆一劃地在泥土上寫著字。
樂樂和小寶像兩只毛茸茸的小鴨子,歪著腦袋認真臨摹:“大寶,樂樂,小寶,娘出去了!”
“好的娘”三個孩子頭也不抬,大聲應道,筆尖劃動泥土的沙沙聲格外清晰。
陸知秀轉身走出去,背上背簍,把院門關上向后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