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黃昏的余燼將林府門前的石階染成血色，林觀滄的腳步聲碾碎一地殘光。

懷中人輕得似一捧將散的雪，青綠羅裳被冷汗浸透，貼在他臂彎里像片枯萎的葉。他喉間涌動著鐵銹味，不知是咬破的舌尖，還是胸腔里燒灼的焦渴。

往日里沉穩(wěn)的他，此刻全然沒了分寸。每走一步都帶著近乎暴烈的急切，衣袍翻飛間帶起凜冽的風(fēng)，驚得廊下鳥雀四散。他的心跳聲震耳欲聾，幾乎蓋過了懷中人微弱的呼吸。

"潮潮……"他啞聲喚著幼時的昵稱，手臂不自覺地收緊。

一路上，他腳下生風(fēng)，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沖進(jìn)府門。守門的小廝還未看清人影，便覺一陣?yán)滹L(fēng)掠過，再抬眼時，只余翻飛的衣角消失在回廊盡頭。

正廳的琉璃燈驟然亮起。羅雙秋跌跌撞撞地奔出來，金鑲玉護(hù)甲掐進(jìn)長子手臂也渾然不覺："我的潮兒怎么了？不是去賞花嗎？怎么——"

"牽我的馬來！我要去請南樓！立刻去請南樓！"林觀滄的聲音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暴雨將至的夜風(fēng)里，林觀滄策馬穿過長街。南巷的碎石路顛得他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卻壓不住心頭翻涌的恐懼。

"南樓！"林觀滄直接踹開醫(yī)館大門，聲音嘶啞得不成調(diào)，"救她！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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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雙秋守在榻前，金鑲玉護(hù)甲掐進(jìn)掌心也渾然不覺。

"再去催！"她第三次對管家喝道，"就說南樓先生再不來，我親自去請！"

南樓踏入內(nèi)室時，眉宇間還凝著層薄霜。他向來厭惡權(quán)貴人家的頤指氣使，更不喜被再三催促。可當(dāng)紗帳被丫鬟掀起，所有不悅都在瞬間凝滯——

床榻上的少女面色慘白，唯有顴骨處浮著兩抹嫣紅。她呼吸輕得幾乎看不見胸膛起伏，一縷烏發(fā)黏在汗?jié)竦念i側(cè)，襯得肌膚透明如琉璃。最令人心驚的是那雙交疊在錦被上的手，指節(jié)纖細(xì)得仿佛一碰就會碎，指甲卻泛著淡淡的青紫色。

"先天心脈缺損。"南樓搭脈的手指微微一頓。他行醫(yī)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嚴(yán)重的病例——這具身體能活到及笄已是奇跡，"每逢換季便會咳血？"

羅雙秋的眼淚倏然落下："自三歲起便如此……"

南樓忽然想起江東那些養(yǎng)在瓷盆里的蘭草。再名貴的品種，只要根脈受損，任你如何精心養(yǎng)護(hù)也活不過三年。可眼前這人……

他瞥見枕邊攤開的《本草綱目》，書頁邊密密麻麻的批注清雋工整，顯然主人極有耐心。

"舊方子不必用了。"南樓撕掉原先擬好的方子——那方子中有猛藥，見效快卻可能傷根本。新開的藥方上多了幾味溫養(yǎng)的珍藥，字跡也比平日工整許多："先吃三日看看。三日我后來時，再看能不能給她施針。"

羅雙秋的金鑲玉護(hù)甲緊緊攥著絲帕，聲音哽咽得幾乎不成調(diào)："先生大恩，我們林家沒齒難忘。庫房已備好百年人參，還有江南新到的云錦……"

南樓卻已轉(zhuǎn)向窗邊，修長的手指機(jī)械地整理著藥箱中的瓷瓶。晨光透過窗紗，在他清俊的側(cè)臉投下細(xì)碎的光斑。

"不必。"他打斷道，聲音比藥箱中的銀針還冷，"救死扶傷本是醫(yī)者職責(zé)。"-

這話只有南樓自己知道有多虛偽。

作為神醫(yī)南棹子的唯一傳人，他三歲辨百草，七歲施金針，連當(dāng)朝太醫(yī)院院首都曾嘆他"天賦遠(yuǎn)超常人"。有這樣的資本，他冷漠的外表下是十足的傲氣，足以讓他對權(quán)貴人家的謝禮嗤之以鼻——以往診療，他向來是開完方子就走的。

可此刻，他的目光卻不受控制地飄向床榻。林觀潮又陷入了昏睡，蒼白的臉陷在杏色枕衾間，像個易碎的瓷娃娃。最讓他心驚的是，這姑娘明明痛得指尖都在發(fā)抖，卻硬是咬著唇?jīng)]發(fā)出一絲聲響。

南樓猛地合上藥箱，檀木匣子發(fā)出"咔嗒"一聲脆響。

"三碗水煎作一碗。"他的聲音比平時急促，像是要趕走什么不該有的念頭，"藥渣敷在涌泉穴，三日后我再來換方。"

這樣瑣碎的囑咐脫口而出，連他自己都怔住了——往日開完方子就走的南神醫(yī)，何時管過病人怎么煎藥？

羅雙秋的眼淚倏然落下，正要再謝，卻見那位年輕神醫(yī)已經(jīng)大步走向門外。

南樓走得很快，晨風(fēng)穿堂而過，卷起他青色衣袍的下擺，露出腰間掛著的一枚舊香囊——那是祖母留給他的護(hù)身符，穗子都磨得起了毛邊。此刻這枚香囊正隨著他急促的步伐劇烈搖晃，像是要掙脫什么束縛。

他不愿承認(rèn)，當(dāng)看到林觀潮無意識地蜷縮起身子時，自己竟然對這個初次謀面的患者起了憐惜之情。

"南樓？"林觀滄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此刻南樓卻沒了心思在同他多言。

"令妹的脈案……"南樓下意識摸向懷中藥方，然后他匆匆拱手，"三日后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