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郁！”
趙文州從一樓大廳樓梯處疾步跑來，大手朝著程郁的肩膀上一拍，一臉驚喜。
“你怎么這么神速？昨天剛同意跳槽，今天就過來了。”
作為醫學界的新秀，程郁從德國頂尖醫學院畢業后，憑借著獨創的骨脈修復術蜚聲國際，剛回國就成了各大醫院搶手的香餑餑。
祁院長花了好長時間，都沒請動這尊大神。
最后還是借著趙文洲與程郁的私交，才有了昨天的酒局。
原以為難啃的骨頭，竟意外輕松拿下。
趙文洲記得祁院長特批了程郁一周的入職假期。
沒想到這才第二天，他就來醫院了。
“怎么不好好享受假期？”
程郁瞥了他一眼：“我沒那么閑。”
趙文洲被堵得啞口無言。
程郁收回看向大廳中央的視線，語氣隨意：“我的辦公室在哪？”
“不是吧？”趙文州緊跟其后咋舌，“現在就要接診了？”
“你這是要卷死我們啊……”
程郁沒理，長腿邁得快了些。
骨科診室外的候診區，溫青璃剛到就看見了坐在外面的學生。
一路咬著牙忍痛沒哭的男孩，在見到熟悉的身影后，終于讓蓄在眼眶的淚水掉了下來，像是怕人看見，趕忙用校服袖子捂住眼睛。
溫青璃快步上前，摸了摸男孩的腦袋。
科室門口的人很多，因為通過ct確定只是輕微骨折，所以需要等著排隊問診。
溫青璃從包里取出在醫院門口買的熱牛奶，裹著紙巾塞進男孩冰涼的手心。
“老師，我爸爸媽媽呢？”男孩接過牛奶，帶著鼻音發問。
“已經在路上了。”溫青璃半蹲著與他平視，杏眸漾著暖意，“別怕，老師陪著你。”
男孩點了點頭，情緒還是有些低落。
受傷的腿不安地挪動，一不小心磕到椅子腳，疼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但還是強裝鎮定。
他不想在漂亮的老師面前丟臉。
但十幾歲的年紀不善偽裝，溫青璃在他吃痛時，便已經發覺。
她輕輕地托住他的小腿，把疊好的圍巾墊在椅子上。
“小鵬已經很堅強了，撐了那么久。”
將腿安放好之后，溫青璃抬頭看向男孩：“現在要是覺得痛，老師批準你哭夠五分鐘。”
男孩愣住，濕潤的睫毛忽閃：“可是，男子汗......”
溫青璃將他胸前歪掉的校牌扶正，壓低聲音湊近了些：“老師不會告訴其他人的，這是我和你的小秘密。”
崔鵬嘴巴張大，而后眼淚像斷線的玻璃珠噼里啪啦地砸下來：“真的...真的嗎？”
“現在計時開始。”溫青璃打開手機的計時器，“等到五分鐘后......”她變戲法似的摸出顆橘子糖，“我們就用這個堵住嘴巴。”
不遠處的診室門口，一聲輕笑響起。
“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橘子糖的滋味，程郁也嘗過。
九歲的夏天，他被患有精神疾病的母親持續毆打了一下午，趁著母親歇斯底里的恍惚間隙逃了出來，躲進了小區的滑梯筒里。
長期虐待讓他渾身散發出陰郁的氣質，沾著灰塵的臉上交錯著新舊傷痕。
每當有家長認出他是精神病女人的孩子，總會帶著自家孩子退的遠遠的，仿佛他身上的淤青會傳染。
夕陽就要接近尾聲，游玩的孩子陸續被家長接走，轉眼間只剩他蜷縮在滑梯里。
沾滿灰塵的臉上，表情麻木，身體每一處都很痛，可他早就掉不出來一點眼淚，因為哭只會激怒母親，迎來新一輪的打罵。
一陣風襲來，涼意漸漸攀上身體，程郁抱住青紫的胳膊，環的更緊了些。
“你在這里玩捉迷藏嘛？”
塑料管道發出聲響。
程郁猛地抬頭，逆光里晃著羊角辮的剪影。
穿著碎花裙的小女孩正彎腰往滑梯里張望，黑葡萄似的眼睛映著最后一線晚霞。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溫青璃，和灰撲撲的他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叫溫青璃，你叫什么名字？”
程郁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冷寂的眼神里滿是戒備。
見他不答話，溫青璃索性也鉆了進來，滑梯里瞬間盈滿奶香味，混著他身上的血腥氣。
溫青璃挨著他坐下時，程郁下意識往角落縮了縮。
可滑梯的空間并不大，兩人緊緊的擠在一起，肢體接觸時，傷口傳來陣陣的疼痛，程郁身體忍不住的顫栗。
“你很冷嗎？”溫青璃不明情況，沒等程郁反應過來，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我給你暖暖。”
程郁只覺得那雙小手觸碰到自己時，手上的溫度更低了。
似是發覺到自己的手很涼，小青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咦，你的手怎么受傷了？”
她的眼神很好，趁著外面微弱的光，看到了他手腕間滲血的牙印。
程郁猛的抽回了手，弓起的脊背像只應激的幼獸。
小青璃以為自己弄疼他了，小嘴一癟：“對不起。”
帶著哭腔的道歉聲讓程郁愣住了。
他從未聽過這樣柔軟的嗓音，記憶中只有母親嘶啞的咒罵和瓷碗摔碎的聲響。
“你…別哭！”
干澀的喉嚨使他的聲音有一些嘶啞，最后兩個字更是因為緊張破了音。
小青璃被他的模樣逗笑了，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了顆糖果，塞進了程郁的手里。
“哥哥，吃糖。”
小程郁看著手中的糖果，愣了神，他從來沒有吃過糖果，更沒有人給過他糖果。
見他沒有反應，小青璃又拿出了一顆糖，剝開糖紙遞了過去。
“你吃。”
那顆亮晶晶的糖果越來越近，小程郁到底沒忍住張開了嘴巴。
橘子硬糖在舌尖化開的瞬間，程郁嘗到了另一種腥咸，是他嘴角的傷口裂開了。
小青璃學著他的姿勢蜷起了腿，夕陽的余暉投了進來，勾勒出她的側臉，像顆沒長開的水蜜桃。
“小璃！小璃！”滑梯外傳來的呼喊聲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小青璃聽到媽媽的聲音，立刻起身，頭頂撞到了滑梯。
小程郁伸出手想要扶住她，青青紫紫的痕跡暴露出來，又立刻被藏了起來。
他第一次產生了自卑，害怕看清他真正的樣子之后，她也會和其他人一樣避之不及。
“來啦！”溫青璃沖著滑梯口喊了一句，而后將身上帶的糖果，一股腦的全塞給了程郁：“媽媽在喊我了，我要走了。哥哥拜拜！”
小程郁慢慢舉起了手。
“再見。”
余暉徹底落下帷幕，滑梯里的奶香味慢慢消散，程郁含住了第二顆糖。
這次橘子糖的甜味徹底蓋住了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