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理的春天總是來得鋪天蓋地,小燕子蹲在蝴蝶泉邊給兒子東兒扎沖天辮,
發絲卻被春風吹得比蝴蝶還亂。“娘親!疼!”六歲的東兒扭來扭去,發繩勾住了草葉,
“永琪爹爹說,男孩子不該扎辮子!”“他懂什么!”小燕子扯下腰間的紅絲帶,
“當年你皇阿瑪還夸我扎沖天辮好看呢!再說了——”她忽然壓低聲音,
“你紫薇姨媽家的南兒都扎了三年小辮了,爾康姨夫不也沒意見?”話未說完,
竹籬笆外傳來馬蹄聲,紫薇的馬車停在木槿花旁,車簾里露出個繡著并蒂蓮的包袱。
“小燕子,你看這是什么?”紫薇掀開包袱,里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旗裝,
袖口繡著熟悉的纏枝蓮紋,“皇阿瑪差人送來的,
說宮里的老嬤嬤們想給孩子們做身正經衣裳。”小燕子盯著那身月白水袖,
突然想起紫禁城的雪,
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著腕上的銀鈴——那是永琪在她生完東兒后親手戴的,
說“聽見鈴聲就知道你在附近”。正鬧著,竹林里傳來琴聲,班杰明的畫架支在老槐樹下,
畫布上是叼著野花的東兒。“小燕子,”他操著不太流利的大理話,“你看,
我把蝴蝶畫成了紫色,像不像你當年在漱芳齋追的那只?”話音未落,遠處傳來馬蹄聲,
永琪的黑馬踏過石板路,
馬鞍上掛著從鎮上買的蜜餞——卻在看見旗裝時皺起眉頭:“阿瑪又送這些?
東兒穿粗布衣裳跑得更快。”小燕子看著丈夫眉間的川字紋,
突然想起三年前知畫帶著兒子來大理的那個雨天。那時永琪整夜坐在廊下擦劍,
劍穗上還纏著京城帶來的金絲,直到她把劍扔進蝴蝶泉,他才抱著她哭出聲:“小燕子,
我再也不碰那些讓你傷心的東西了。”2紫薇的書桌前,信紙被燭火映得透亮。
乾隆的朱筆字在宣紙上暈開:“明珠格格,朕已準爾康回京述職,望你攜南兒同歸,
以解朕思女之苦。”硯臺里的墨汁濺在“思女”二字上,像滴淚。“額娘,
我不想穿京城里的鞋子!”五歲的南兒抱著紫薇的腿,腳上還穿著露趾的繡花鞋,
那是大理繡娘送的。爾康站在門檻邊,腰間的佩刀已經磨得發亮——自從離開紫禁城,
他的刀鞘上多了蝴蝶雕花,卻仍改不了清晨練劍的習慣。“紫薇,你想去嗎?
”小燕子趴在窗臺上,手里攥著給南兒編的草螞蚱,“當年咱們從宮里跑出來,
不就是為了不用穿那些箍脖子的衣裳?”紫薇摸著信紙上的朱砂印,
忽然想起十八年前在御花園第一次見乾隆的場景,他的袖口還沾著墨香:“皇阿瑪老了,
上次送來的畫像,鬢角都白了……”深夜,蝴蝶泉的倒影里,永琪和爾康并排坐著。
“你真的要回紫禁城?”永琪撿起塊鵝卵石打水漂,“阿瑪的信里,
字里行間都是想讓紫薇回去當說客,勸咱們回宮。
”爾康望著水中月影:“可紫薇放不下皇阿瑪,就像你放不下小燕子——有些債,
是骨肉親情,躲不了的。”竹林深處,
班杰明的畫本上多了幅新畫:兩個女子在紫禁城墻角放風箏,一個穿旗裝,一個穿布衣,
風箏線纏在飛檐上,像極了她們剪不斷的牽掛。3小滿那天,大理客棧來了位不速之客。
知畫的馬車停在青石板路上,車簾掀開時,
小燕子手中的繡花針“噗”地扎進指尖——八年未見,知畫的鬢角竟添了銀絲,
身邊跟著個穿藏青長衫的少年,眉眼像極了永琪十六歲的模樣。“永琪哥哥,好久不見。
”知畫的聲音比記憶中輕了許多,袖中滑落的帕子上,繡著半朵殘蓮。東兒躲在小燕子身后,
突然指著少年喊:“他戴的玉佩,和爹爹的好像!”永琪的身子猛地繃緊,
那是他離開京城前留給綿億的平安佩。夜里,竹樓的油燈下,知畫從錦盒里取出封信,
信封上是老佛爺的字跡:“永琪,當年你走后,皇額娘常說,
最對不住的就是小燕子……”話音未落,小燕子突然搶過信箋,
看見里面夾著片枯黃的海棠葉——那是她在漱芳齋種的,離宮時曾落在老佛爺的妝匣里。
“綿億想去伊犁從軍。”知畫望著窗外的月光,“他說,不想做困在紫禁城的金絲雀。
”永琪盯著少年在院子里舞劍的身影,劍招竟帶著當年爾泰教他的塞外風格。
小燕子忽然想起,知畫嫁進景陽宮那年,曾偷偷教她讀《莊子》,說“北冥有魚,
其名為鯤”,原來有些情誼,早就在時光里變了模樣。黎明時分,知畫的馬車啟程。
小燕子追出去,往她手里塞了包蝴蝶泉的花種:“回去種在漱芳齋的院子里,春天開起來,
比京城的牡丹熱鬧。”知畫的淚滴在花種上,笑著點頭:“小燕子,你說得對,有些翅膀,
終究是關不住的。”4紫薇帶著南兒回京的第十天,大理收到八百里加急文書。
爾康的密信里,朱砂圈著“皇后薨逝”四字,附頁上是乾隆的御筆:“朕已老矣,望吾兒歸。
”永琪握著信紙的手青筋暴起,小燕子看見他腰間的玉佩——那是乾隆去年送來的,
刻著“忠孝兩全”,此刻正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永琪,你想去就去吧。
”小燕子坐在門檻上,給東兒縫補被勾破的衣襟,“我知道你心里,
總想著阿瑪在養心殿等你批折子的樣子。”永琪突然蹲下來,握住她的手:“小燕子,
你跟我一起回紫禁城好不好?阿瑪說,要給我們重修漱芳齋,還說……”“打住!
”小燕子把針往線團里一插,“你忘了當年在宗人府,容嬤嬤的銀針怎么扎你后背的?
忘了知畫的眼淚怎么騙得你團團轉?”她忽然 softer,摸著他手背上的舊疤,
“永琪,紫禁城的月亮雖圓,卻照不亮蝴蝶泉的夜。你看東兒,
他連‘紫禁城’三個字都念不利索,卻能叫出大理每朵花的名字。”三日后,京城來信。
紫薇在附頁畫了幅小畫:乾隆坐在龍椅上,懷里抱著南兒,桌上擺著小燕子寄的酸角糕。
信末寫著:“皇阿瑪說,蝴蝶泉的花開了,他夢見我們在漱芳齋斗蟋蟀。原來最貴重的令牌,
從來都是我們愿意回去的心。5霜降前夜,大理的菊花開得潑潑灑灑。
小燕子蹲在竹籬邊給東兒演示怎么用狗尾巴草編小兔子,
指尖卻總被草莖劃破——自從知畫走后,她總忍不住盯著永琪腰間的“忠孝兩全”玉佩發呆,
那是乾隆二十年前親賜的,如今在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娘親,你看!
”東兒舉著歪歪扭扭的草兔跑開,撞上班杰明的畫架。
畫布上是永琪獨自坐在蝴蝶泉邊的背影,水波里倒映著半座紫禁城的飛檐。
小燕子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破廟看見的江湖令地圖,原來最難解的謎題,從來不是令牌的機關,
而是人心的牽掛。永琪的書房里,炭火噼啪作響。他對著乾隆的密旨發呆,
黃絹上“朕已立十五子颙琰為太子”的朱砂字格外刺眼。
爾康的附信寫得隱晦:“京中舊臣以‘儲君需宗室親貴輔弼’為由,
日日在養心殿外跪求五阿哥歸朝。”硯臺里的墨汁濺在“跪求”二字上,像滴在宣紙上的血。
“在想什么?”小燕子推門進來,懷里抱著新縫的箭囊,鹿皮上繡著歪歪扭扭的蝴蝶,
“我問過柳青了,伊犁的馬隊秋天要運藥材去京城,咱們可以搭他們的車……”話未說完,
就看見永琪手中的密旨,鹿皮箭囊“啪”地落在地上。他突然抓住她的手,
掌心的繭子蹭過她腕上的銀鈴:“小燕子,阿瑪的身體越來越差,上次紫薇寄來的信說,
他連批折子都要靠暖手爐……”小燕子望著他泛紅的眼尾,想起十八年前在圍場,
他為了給她摘野莓摔斷左臂,卻笑著說“不疼,你高興就好”。如今他眉間的川字紋更深了,
像道跨不過的宮墻。“永琪,你還記得咱們離開紫禁城那天嗎?”她輕輕抽出被握住的手,
撿起地上的箭囊,“你說‘從此后,我的馬只踏大理的青石板,我的劍只斬蒼山的荊棘’。
”鹿皮上的蝴蝶翅膀忽然被火光照亮,她指著翅膀上的金線,“你看,
我特意讓繡娘用了紫禁城的金箔,這樣蝴蝶就能帶著咱們的牽掛飛回去。”永琪愣住了。
箭囊上的蝴蝶翅膀閃著細碎金光,像把紫禁城的陽光剪碎了,縫進大理的風里。
他忽然想起知畫離開時說的“有些翅膀關不住”,
想起綿億舞劍時那股不屬于紫禁城的利落——原來真正的忠孝,不是困在金鑾殿批折子,
而是讓阿瑪知道,他的兒子在遠方活得像個人,而不是個皇子。三日后,
伊犁的馬隊路過蝴蝶泉。小燕子往永琪的包袱里塞了三把彎刀:一把刻著蝴蝶,
一把刻著紫薇送的蘭花,還有一把刀鞘空著——那是給乾隆的,刀柄上纏著她的紅絲帶。
“告訴皇阿瑪,”她踮腳替他整理衣襟,“等東兒學會騎射,
就帶他回紫禁城給爺爺表演‘大理式射箭’,就是靶子要換成蝴蝶形狀的!”永琪突然笑了,
笑聲驚飛了檐角的麻雀。他掏出班杰明新畫的《歸人圖》:畫中自己騎在馬上,
背后是背著箭囊的小燕子,兩人中間飛著只金箔蝴蝶,翅膀上寫著“歸期未定,心有靈犀”。
京城那邊,紫薇正在漱芳齋教南兒辨認蝴蝶標本。乾隆握著她的手,
指尖劃過她掌心的薄繭——那是在大理寫信磨出的。“紫薇,”他望著窗外新種的大理菊,
“朕終于明白,當年你們為什么要跑。這宮里的秋天,連菊花都開得太規矩了。
”紫薇忽然從袖中取出個錦囊,里面是小燕子寄來的酸角糕,還有片蝴蝶翅膀標本,
翅膀上用炭筆歪歪扭扭寫著:“皇阿瑪別皺眉!永琪在大理學會了烤魚,
比御膳房的好吃一百倍!”乾隆望著那抹跳躍的墨痕,突然老淚縱橫——原來最珍貴的貢品,
從來不是金絲楠木匣里的人參,而是孩子們愿意分享的、帶著煙火氣的歡喜。立冬那天,
大理收到京城飛鴿傳書。紫薇的信紙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印章,旁邊寫著:“皇阿瑪說,
從此后,‘還珠格格’的封地,允許永遠不接圣旨——只要每年春天,
給宮里送一筐蝴蝶泉的花種。”小燕子舉著信紙跑向蝴蝶泉,東兒和南兒正在水邊追蝴蝶。
永琪站在老槐樹下,望著妻子發間跳動的陽光,忽然明白:紫禁城的金鑾殿再高,
也高不過蒼山的雪頂;帝王的圣旨再重,也重不過小燕子手里那把,
帶著金箔蝴蝶的、通往自由的鑰匙。風過處,泉邊的風鈴叮當,混著孩子們的笑聲,
飄向遠方。這一次,沒有“必須歸朝”的催促,沒有“母憑子貴”的算計,只有兩個世界,
在蝴蝶翅膀的金箔上,達成了最溫柔的盟約——你守你的江山,我種我的花,而我們的牽掛,
永遠像蝴蝶泉的水,清澈,綿長,永不干涸。6立春過后,蝴蝶泉邊的山茶開得如火如荼。
小燕子蹲在青石臺上篩選花種,紅絲帶系著的竹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