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的人生信條是“省到就是賺到”。他22歲住郊區老破小,泡妞靠臉開房不花錢,
當富婆情夫換二手家電。同事嘲笑他活得沒意思:“你存錢不享受,圖什么?
”直到雪夜發燒,女租客端來姜湯:“房租...能抵藥費嗎?”他望著存折上冰冷的數字,
突然想起開篇那句話——人生沒有圓滿,知足常樂。---世間眾人,各有各的牢籠枷鎖。
有的姻緣錯配,偏能養出賢孝兒女;夫妻和美的,卻總被病痛纏磨。體健如松者,
常嘆囊中空空;家財萬貫的,又憂子孫庸碌。少年得志者,或許中年夭亡;半生蹉跎的,
暮年反成大器。癡心人偏遇薄情浪子,游戲人間的,倒撞上死心塌地的癡情種。
子女聰慧過人的,往往如飛蓬四散;兒孫愚鈍魯直的,反能承歡膝下。有人勤似蜂蟻,
終生勞碌僅夠糊口;有人狡如狐鼠,一朝得勢便作威作福。身負奇才,埋沒市井;追名逐利,
終似蜉蝣。文人被功名所縛,高官為權斗所困。商賈愁貨滯銷,
農夫盼天賜豐年……老天爺從未偏心,人間事,何曾十全十美?日月有陰晴圓缺,
山河亦崩塌斷裂,何況血肉凡胎。在這蒼茫宇宙,人不過芥子微塵。人生逆旅,
處處皆是風霜滿面、行囊沉重的過客。命運如棋局,一局有一局的新章。世間奔走營生之輩,
哪個肩頭沒有千斤重擔?終日被貪念怒火裹挾,不過是自尋無邊煩惱。安于質樸,不存妄念,
心中自有一片澄澈清明。莫只艷羨他人門庭若市,多看看自家灶頭的暖意,心中存幾分知足,
清風自會叩響心扉。人生何來圓滿?知足者,常樂矣。
---常樂拖著步子回到他那六十平米、位于城市邊緣的老房子時,暮色正沉沉地壓下來。
鑰匙插進鎖孔,發出干澀的摩擦聲。這房子,市場估價勉強摸到四十萬的邊,不貴,
勝在消費低廉。他對此很滿意。另一間臥室租給了一個女房客。常樂年方二十二,中專畢業,
在煙草物流公司當合同工配送員,工作清閑,就是給各色小煙酒店送煙。
他對房客要求簡單:單身女性,安靜,別養狗。房租一個月三百,低得離譜,附加條件是,
女房客每晚得給他留一頓晚飯。租客叫樂歡,二十歲,樓下便利店的夜班店員。
常樂是在買啤酒時認識她的,吸引他的是她那個神奇的多層飯盒,像個小型電飯煲,
一層層揭開,湯、飯、菜,搭配得宜,香氣誘人。樂歡相貌中等,瘦伶伶的。
兩人生活軌跡如同錯開的齒輪,常樂下班推門時,往往是樂歡收拾妥當準備去上夜班的時刻。
她曾提議幫他洗衣服,月付一百五,被常樂干脆拒絕。他衣服少得可憐,統共不值一千塊,
自己在家胡亂搓幾把,沒異味就成,工作服自有單位統一清洗。樂歡也不堅持,
做飯不過是多抓把米、鍋里多添勺菜的事。晚飯是簡單的青椒炒肉絲配米飯,肉絲切得細,
油光水滑,拌著米飯很香。常樂扒拉著飯粒,眼睛盯著手機屏幕。
他養著二十多個抖音快手賬號,孜孜不倦地薅著平臺的羊毛。
這棟公寓樓里年輕租客流動如潮,
常樂還經營著一份“副業”:低價收進他們急于出手的小家電,再掛到閑魚上,
如同守株待兔的獵人。六點整,他放下碗筷。該找點樂子了。
他的樂子就在附近大學城邊的廉價酒吧。常樂身高一米八,皮膚白皙,高鼻深目,
隱約帶點異域輪廓,不算頂英俊,但也絕不難看。他每晚只消費兩三瓶五塊錢的小瓶啤酒,
心思全在“狩獵”上。憑借這副皮囊和還過得去的體力,
他總能找到愿意跟他“免費”過夜的姑娘,對顏值從不挑剔,能省下開房錢就是勝利。
此刻他存折上的數字已悄然爬升至三十萬。工作不過一年多,除了那份微薄的工資,
雜七雜八的兼職像無數涓涓細流匯入他的“退休蓄水池”。他計劃著,
三十五歲前攢夠五百萬,然后回鄉下老家,經營個小小的農家樂。城里的開銷,
光想想都讓他心口發緊。---周六的清晨,天光剛撕破灰藍的云絮,常樂便已睜眼。
睡懶覺?那是金錢的敵人。人生除了搞錢,花錢帶來的那點快樂,對他而言寡淡如水。
手機嗡嗡震動,是花姐的微信。四十出頭的花姐,銀行高管,離異,孩子在外地上大學。
當初收二手家電認識的。她請他“過去坐坐”。每一次“坐坐”之后,
花姐總會塞給他一兩件銀行活動剩下的小電器,電水壺、加濕器、小臺燈之類。
常樂心知肚明,自己扮演的角色和鴨無異,給這富足卻寂寞的女人提供慰藉。
他對此并無心理負擔,各取所需罷了?;ń隳昙o是大了點,腰腹有些贅肉,但保養得宜,
并不討厭。花姐的公寓門虛掩著。他推門進去,女人穿著絲質睡袍倚在床頭。
空氣里浮動著昂貴的香水味。一場心照不宣的云雨過后,常樂利落地穿好褲子。
浴室傳來水聲,他仔細刷了牙,順手將那支質地良好的牙刷揣進自己兜里,省下一筆小錢。
“你一個月到底能弄多少?”花姐裹著浴袍靠在門框上,好奇地問,
手里拿著個嶄新的便攜榨汁機?!安坏饺f?!背方舆^榨汁機,掂量了一下,
估算著閑魚上的出手價?!澳恰粋€月花多少?”“一千左右。”他答得坦然。
花姐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這樣的日子,圖什么呢?”“圖它有意思。”常樂語氣篤定,
“就想看看,一個沒背景的窮小子,能不能憑自己,十年后躺平退休?!彼麑ΜF狀滿意得很,
菜市場里幾毛錢的討價還價都讓他充滿成就感?!耙稽c享受都沒有?活著有什么滋味?
”“享受?”常樂嘴角浮起一絲近乎嘲諷的笑意,“一塊肉,精心烹調和白水煮,
吃到肚子里有區別嗎?不過是口舌之欲。衣服?優衣庫和什么勞倫,遮羞保暖而已。
浪費時間。”他走近花姐,在她臉頰印下一個告別吻,“走了姐,有‘好東西’想著我。
你最近瑜伽練得不錯,腰軟多了……晚上再過來嘗嘗你的手藝?”花姐不缺錢,
缺的是年輕男人的陪伴和情緒價值,常樂總能讓她心滿意足。
---那臺二手五菱宏光電車吭哧吭哧地啟動。常樂驅車趕往城東一個新開發的樓盤。
花姐牽的線,她一個開發商朋友需要給幾棟樓的地面鋪成品保護地膠。常樂在車上就忙開了,
手指翻飛,把那臺便攜榨汁機的照片和詳情掛上閑魚,
又在幾個兼職群里吼了一嗓子:“東城錦繡園,地面鋪保護膜,急招三人,日結!
”信息剛發出,手機就叮叮咚咚響起來,很快湊齊了人頭。這筆小單,刨去人工和材料,
穩穩落袋三千。車子剛在工地旁停穩,手機又響了,是同事嚴子林:“老樂!救場如救火,
三缺一,麻溜過來!”“不賭?!背费院喴赓W?!坝徐n妹!剛畢業的大學生!
”嚴子林不死心。“那更不去?!背分苯悠嗤ㄔ?。精力要花在刀刃上。工地上,
負責驗收的是個姓侯的年輕人,趾高氣揚。常樂帶來的工人手腳麻利,他卻背著手,
一會兒挑剔邊角沒壓實,一會兒抱怨膜有輕微劃痕。常樂冷眼看著,知道這是小鬼難纏,
得燒香。他走到自己那輛破五菱旁,從副駕儲物格里拿出事先備好的兩條軟中華,
用舊報紙仔細裹好?!昂罡?,”常樂笑容可掬地湊過去,順手拉開對方越野車的后備箱,
把紙包穩穩放進去,“一點家鄉特產,不值什么,絕對不犯錯誤。”侯經理瞥了一眼,
沒作聲,轉身踱開了。沒過五分鐘,他又轉了回來,
若無其事地敲了敲剛鋪好的一塊區域:“常老板,這里,再加一層吧,保險點。
”常樂心里罵了句娘,臉上笑容不變:“侯哥考慮周到!應該的,應該的!
”立刻招呼工人補料。這一加,成本噌噌往上躥,到下午四點多總算完工,掰著指頭一算,
利潤縮水到一千八,兩條煙錢生生燒掉了大半。---男人得往上爬!富貴險中求。
由儉入奢易?那才是真正的大坑!享受?買名牌衣裳?去夜總會一擲千金摟女人?
常樂對這種“享受”嗤之以鼻。那是被低等欲望驅使的蠢行,是用燃燒生命換來的短暫幻光。
他研究過,普通人的黃金賺錢期,大多在四十歲前戛然而止。
除了那些越老越吃香的醫生、教師,或者步步為營的官員(后者現在也如履薄冰)。普通人,
賣的就是年輕時這股子力氣和精力??杀氖?,大多數人在最能賺錢的年紀里,
把血汗錢流水般花在吃喝玩樂上。等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生活的重擔轟然壓下,
才發現兩手空空。所以,壓縮欲望才是真正的王道!省下的每一分,都是未來的喘息空間。
壓縮欲望不等于消滅欲望。對于“性”這種本能,只要免費,常樂從不拒絕。畢竟,
沉溺于聲色犬馬消耗的是時間,而時間,是窮人唯一真正值錢的資本。手機日歷的月歷頁面,
常樂在每個月的1號都標注著一個數字:40。這是他固定投資給“希望產業”彩票的額度。
最高紀錄是中了五十塊,總體而言,穩賠不賺。但這四十塊買的是個念想,
是深井里窮小子抬頭望見的那一小片星光,
是支撐他繼續精打細算、在數字游戲中跋涉的一點微甜幻覺。---日子像上了發條的齒輪,
在精密的算計中咔噠咔噠轉動。存折上的數字,如同沙漏里執著上升的沙粒,
緩慢卻持續地增長。轉眼入了冬,一場毫無預兆的寒流裹挾著大雪,
一夜之間將城市捂了個嚴嚴實實。常樂中招了。
大概是昨天冒雪去郊區收一臺二手冰箱時著了涼,半夜里就渾身發冷,骨頭縫里都透著酸疼。
清晨掙扎著想爬起來,頭卻沉得像灌了鉛,眼前一陣陣發黑,喉嚨干得像被砂紙磨過。
他摸出手機想叫個外賣送藥,指尖懸在支付界面上方,
那二十幾塊的配送費讓他猶豫了——跑一趟能省則省吧。他咬咬牙,裹緊舊羽絨服,
搖搖晃晃地出門。凜冽的寒風夾著雪粒子,刀子似的刮在臉上。平時幾步路就能到的藥店,
此刻如同天塹。他深一腳淺一腳地挪著,每一步都耗盡了力氣。
混沌的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在打轉:存折上的數字,冰冷而龐大,此刻卻換不來半分暖意,
也驅不散這蝕骨的寒冷和眩暈。不知怎么蹭回的家門口,
鑰匙哆哆嗦嗦地對了好幾次才插進鎖孔。門打開的瞬間,
一股暖意夾雜著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他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預想中撞上冰冷地板的疼痛沒有到來。一雙手臂吃力地架住了他下沉的身體,
帶著屬于年輕女孩的、并不強壯卻足夠支撐的力量。是樂歡,她今天調休。
常樂沉重的身體大半重量壓在她瘦削的肩頭,她咬著牙,
幾乎是半拖半抱地把他弄到了他那張硬板床上?!啊背窡妹悦院?,
嘴唇翕動。樂歡沒說話,轉身去了廚房。很快,她端著一個粗瓷碗回來了。
常樂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朦朧中,看見碗口氤氳著白色的熱氣。樂歡小心地扶起他的頭,
碗沿湊到他干裂的唇邊。一股辛辣中帶著甘甜的氣息沖入鼻腔,是滾燙的姜湯。
紅糖的甜潤裹著老姜的辛烈,順著喉嚨一路燒下去,所過之處,像投入了小小的火種,
那凍結僵硬的五臟六腑似乎被這熱流撬開了一絲縫隙。常樂貪婪地小口啜飲著,
滾燙的液體熨帖著冰冷的腸胃,帶來一陣虛弱的戰栗。一碗姜湯見底,
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常樂靠在床頭,看著樂歡接過空碗。
她身上還穿著便利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制服,頭發簡單地扎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
屋里很安靜,只有窗外北風掠過電線發出的嗚咽。“那個……”樂歡的聲音很輕,
打破了沉默,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局促。她沒看常樂的眼睛,
視線落在自己沾了水漬的圍裙角上,“房租……這個月的……能抵藥錢嗎?”她的聲音不高,
甚至有些怯生生的試探,卻像一把重錘,毫無預兆地砸在常樂心上最堅硬也最脆弱的地方。
抵藥錢?那碗滾燙的、帶著她體溫的姜湯?他猛地抬眼,看向樂歡。
女孩的臉頰因為廚房的忙碌和屋里的暖氣泛著微紅,眼神清澈干凈,沒有算計,
只有一種近乎樸拙的、想分擔點什么的笨拙善意。她站在那兒,
像冬日里一株沉默的、努力伸展枝葉的小植物。常樂張了張嘴,
喉嚨卻被一股洶涌而陌生的熱流堵住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想起了自己那本藏在抽屜深處的存折,上面一串冰冷的數字,三十萬零幾千幾百幾十幾塊,
精確到分。這些數字,是他用所有的時間、精力,甚至某種意義上的尊嚴,
一分一厘摳出來、攢起來的。它們象征著未來的自由,三十五歲后遠離塵囂的農家小院,
象征著脫離這汲汲營營生活的希望。可此刻,面對樂歡這句小心翼翼的詢問,
面對這碗廉價卻滾燙的姜湯,那串龐大的數字陡然失去了所有溫度。它們冰冷、僵硬,
像深埋凍土的石頭,換不來此刻急需的一絲暖意,也驅不散他周身徹骨的寒冷與孤獨。
開篇那句早已在記憶中模糊的話,此刻卻無比清晰地、帶著千鈞之力,
撞進他一片混沌的腦海:人生沒有圓滿,知足常樂。那聲音仿佛來自歲月深處,
帶著洞悉一切的嘆息。常樂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了,酸脹得發疼,
眼前樂歡模糊的身影漸漸被一層溫熱的水汽覆蓋。他狼狽地垂下頭,緊緊閉上刺痛的眼睛,
生怕那點軟弱的水光泄露出來。窗外,大雪依舊無聲地覆蓋著這個精于計算的世界,屋內,
只有粗瓷碗底殘留的一點點紅糖姜湯的暖甜氣息,固執地彌漫在冰冷的空氣里。
常樂狼狽地閉上眼,用力壓下那股沖上眼眶的酸澀熱意。喉嚨里堵得厲害,
像塞了團浸透姜汁的棉花,又辣又脹。他不敢開口,怕泄露了聲音里那點可恥的顫抖。
樂歡見他垂著頭不說話,以為他不愿意,臉上那點微紅迅速褪去,剩下一點局促的白。
她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圍裙邊,聲音更低了,
幾乎要淹沒在窗外呼嘯的風聲里:“那…那就算了,姜湯不值錢…我去給你倒點熱水。
”她像是要逃離這尷尬的沉默,轉身就往廚房走?!皠e走!”兩個字沖口而出,嘶啞得厲害,
連常樂自己都嚇了一跳。樂歡的腳步頓住了,有些驚訝地回頭看他。常樂深吸一口氣,
冰涼的空氣刺得肺管子生疼,卻奇異地讓他混亂的腦子清明了一瞬。他強迫自己抬起頭,
對上樂歡那雙干凈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睛,那里面只有純粹的詢問和一點點被拒絕的怯意。
“能?!彼犚娮约荷硢〉逦穆曇簦敖獪芎谩K庡X,不用抵?!?他頓了頓,
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又艱難地補充了一句,“房租…下個月,給你減一百。” 這話出口,
心里那根精打細算的弦猛地繃緊了一下,帶來一陣熟悉的、類似于割肉般的痛感。
樂歡明顯愣住了,眼睛微微睜大,似乎沒明白他的意思,或者是不敢相信。一百塊對她來說,
意味著能多買幾斤肉,或者是一雙厚實點的冬襪。常樂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
仿佛自己說了什么驚天動地的蠢話。他別開臉,重新縮回被子里,
甕聲甕氣地說:“咳…我是說,天冷了,你做飯…辛苦?!?這解釋干巴巴的,
連他自己都覺得別扭。樂歡臉上那點怯意終于褪去,嘴角慢慢彎起一個很小的弧度,
眼睛亮亮的:“哦…好。那你再睡會兒,我去熬點粥?!?她腳步輕快地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淘米的水聲和鍋碗碰撞的細微聲響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生活氣息。
常樂把自己更深地埋進并不厚實的被子里。
存折上那串龐大而精確的數字——三十萬七千四百八十三塊六毛二——又固執地跳進腦海。
它們曾是他抵御整個世界寒意的盔甲,是他通往未來自由王國的堅實階梯??纱丝蹋?/p>
它們像一堆冰冷的金屬塊,硌得他心頭發慌。剛才脫口而出的“減房租”,
像是一把生銹的鑰匙,第一次嘗試著去擰動那扇緊閉了二十多年的、名為“付出”的門鎖,
動作笨拙而生澀,鎖芯發出滯澀的呻吟。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風聲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