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玻璃牢籠的紛爭魚缸壁上的綠藻像一幅抽象畫,在午后的陽光里泛著油亮的光。
四十升的水體微微發黃,漂浮著幾縷未能被過濾器吞沒的魚糞。大塊頭趴在曬背臺上,
厚重的甲殼壓得塑料平臺微微下陷,它瞇著琥珀色的眼睛,
目光鎖定在下方游弋的彩虹色身影上。"看見那條母魚了嗎?肚子鼓得像塞了珍珠。
"大塊頭突然開口,聲音像砂紙摩擦玻璃。它右側的前爪無意識地刮擦著曬背臺,
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小不點縮在水榕寬大的葉片下,聞言輕輕顫抖,
背甲磕在玻璃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它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就像上周二的藍尾,
上上周的金鱗。那些美麗的孔雀魚總會突然少一條,
然后過濾器的進水口就會堵滿亮晶晶的鱗片。"您...您今天不是吃過蝦干了嗎?
"小不點鼓起勇氣,聲音細若蚊蠅。它盯著自己前爪上的傷痕——前天搶食時被大塊頭咬的,
結痂處還泛著粉紅。大塊頭突然扭頭,脖子上的皮膚皺成兇惡的褶子:"輪到你管我?
"它猛地從曬背臺躍入水中,濺起的水花拍在小不點臉上。三條孔雀魚驚慌地竄到缸角,
其中那條腹部渾圓的母魚差點撞上溫度計。小不點把自己更深地埋進水榕的陰影里。
它記得剛來時這里有七條魚,現在只剩三條了。上周最慘烈,
大塊頭不知怎么扯掉了藍尾的整條脊椎,
那段珍珠白的骨頭在底砂上躺了兩天才被過濾器吸走。"看好了,小廢物。
"大塊頭緩緩沉到缸底,四肢舒展得像塊青苔覆蓋的石頭。它的眼瞼半闔,
可小不點知道那對虹膜正隨著珍珠的游動微微轉動。孔雀魚群似乎感應到什么,
開始不安地在水榕與沉木之間快速穿梭,那條叫閃電的公魚甚至嘗試跳缸,
吻部撞在玻璃蓋上發出"咚"的悶響。珍珠游到了沉木上方。
小不點突然發現這條母魚的鱗片失去了往日光澤,腹部下方隱約透出些不祥的暗紅。
它想出聲警告,但大塊頭警告的眼神讓它把話咽了回去。
水流的方向突然變了——過濾器進入了間歇期,水面短暫的平靜像暴風雨前的假象。
大塊頭后腿肌肉猛然繃緊,粗短的爪子摳進底砂。小不點屏住呼吸,
它見過太多次這種起手式——接下來會是電光火石的突襲,然后..."嘩啦!
"水花炸開的瞬間,珍珠本能地向右側閃避,但大塊頭的右前爪如預判般提前封堵了去路。
龜殼與沉木碰撞的悶響中,小不點看見大塊頭精準地咬住了珍珠的尾鰭。
孔雀魚瘋狂扭動身體,鱗片在陽光下劃出絕望的弧光。"旋轉餐。"大塊頭含糊不清地宣布,
隨即開始甩頭。它的頸部肌肉隆起驚人的弧度,珍珠的身體在空中劃出紅色殘影。
水珠、鱗片和某種更粘稠的液體飛濺到玻璃壁上,小不點聞到了血腥味。
第一圈時珍珠還在掙扎,第二圈它的眼睛就蒙上了白膜。到第五圈,
一截粉色的腸子從泄殖腔甩出來,像條丑陋的彩帶纏在大塊頭的前爪上。
水草間飄滿細碎的鱗片,像下了一場金屬色的雪。"嘖,孕魚就是麻煩。
"大塊頭吐出一團模糊的血肉,用爪子扒拉著查看:"卵都碎了。
"它挑剔地叼起最完整的一塊魚腹肉,剩下的任其漂散在水中。
一條透明的魚腸掛在加熱棒上,隨著水流輕輕擺動。小不點的胃囊抽搐起來。
它想起自己剛來時的情形——那時它還以為大塊頭是友善的前輩,
直到看見對方生生扯掉了一只清道夫的吸盤嘴。它偷偷瞥向幸存的兩條魚,
閃電躲在過濾器后面瘋狂顫抖,另一條叫斑點的公魚則僵直地浮在水面,仿佛已經死了。
"明天吃那條快的。"大塊頭爬上曬背臺,滿足地咂著嘴:"肌肉結實,有嚼勁。
"陽光透過它爪縫間的肉膜,在地面上投下猩紅的影子。小不點盯著那攤逐漸擴散的血霧。
它突然注意到珍珠的一只眼睛漂到了自己面前,那粒黑色的晶體倒映著它縮小的瞳孔。
一種陌生的情緒在胸腔里翻騰,像是恐懼,又比恐懼更灼熱。深夜的魚缸只有過濾器的嗡鳴。
小不點等大塊頭的鼾聲持續了二十分鐘后,才敢輕輕挪動。它潛到曬背臺下方,
用爪子試探性地刮擦塑料支架的連接處。這個動作它連續做了三晚,
現在接口處已經出現了細微的裂紋。"再兩天..."小不點想著,
突然被水面晃動的光影嚇了一跳。
閃電在瘋狂撞擊隔離網——這條聰明的公魚不知何時學會了在危險來臨時把自己卡進網眼里。
小不點突然意識到,在這個玻璃牢籠里,每個幸存者都發展出了畸形的生存策略。次日清晨,
喂食的聲音驚醒了小不點。清潔工老周布滿老人斑的手出現在缸口,撒下一把顆粒飼料。
大塊頭像往常一樣霸占了大部分食物,但今天老周沒有立刻離開。
他渾濁的眼睛盯著水榕葉上的血跡,又數了數幸存的魚。"又少一條?
"老人的眉頭皺成溝壑。他敲了敲玻璃,驚得閃電撞上了加熱器。
"這兩只龜..."他嘟囔著走開了,拖把桿撞在缸架上,震得水面泛起漣漪。
大塊頭對此毫不在意,它正忙著把飼料推到曬背臺上慢慢享用。
小不點卻注意到老周離開時關掉了造浪泵——這個裝置原本每天下午會運行一小時,
模擬自然水流。對大塊頭來說,那是絕佳的捕獵時機。午后的陽光格外烈。
大塊頭像往常一樣趴在曬背臺上打盹,突然整個平臺傾斜了十五度。它驚慌地扒住邊緣,
腹甲與塑料板摩擦出刺耳的聲音。"怎么回事?!"大塊頭怒吼著滑入水中,
曬背臺歪斜地掛在缸壁上。小不點假裝剛被驚醒,
從水榕叢中探出頭:"可、可能是支架老化..."大塊頭游到支架斷裂處嗅聞,
黃褐色的眼珠狐疑地轉動。小不點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沖破甲殼,
它假裝對水面漂浮的飼料感興趣,卻用余光密切關注著霸主的動向。"老東西該換設備了。
"大塊頭最終得出結論,悻悻地游向備用曬背區——一塊較小的浮板。小不點悄悄松了口氣,
它知道浮板面積不夠大塊頭舒展身體,這意味著接下來幾天對方會煩躁易怒。第三天早上,
魚缸迎來了不尋常的變動。老周搬來梯子,把一只陶瓷躲避屋沉入水底。
這個拱形物體內部空間狹窄,入口恰好夠小不點通過,對大塊頭來說卻太小。"給小魚用的。
"老周對聞聲而來的同事解釋,順手調整了喂食器程序:"以后每天投喂三次。
"小不點謹慎地靠近新裝置,
發現內壁特意做成了磨砂面——大塊頭就算伸爪子進來也抓不住什么。
大塊頭對這個變化暴怒不已。它撞翻了一叢水蘭,又試圖咬碎陶瓷屋的邊角,
最后不得不放棄——它的喙不是為對付瓷器進化的。小不點趁機游到喂食器下方,
第一次吃到了剛落下的新鮮飼料。"你很高興?"大塊頭突然出現在背后,
聲音里帶著危險的平靜。小不點的咀嚼動作僵住了,一粒飼料從嘴角漏出來。
"不...不是...""那個陶罐。"大塊頭的爪子按在小不點尾甲上,
力道剛好讓它感到疼痛:"早晚我會把它砸碎。
"它的目光移向躲在陶瓷屋里的閃電:"就像砸碎那條魚的腦袋。"當晚,
小不點夢見自己長出了孔雀魚般的尾鰭。它在水中輕盈地轉身,看見大塊頭被纏在水草中,
嘴里塞滿自己的內臟。醒來時,它發現自己在用后爪摩擦曬背臺另一側的支架。
魚缸外的世界開始入秋。晨光透過百葉窗投下條紋狀的陰影,
老周換水時呵出的白氣在玻璃上凝成細密的水珠。小不點注意到大塊頭的食欲下降了,
曬背時間卻越來越長——變溫動物的本能正在為冬眠做準備。"明天起減少喂食。
"老周對同事說,手指敲著溫度計:"該準備冬眠箱了。"小不點不懂人類語言,
但它讀懂了老人檢查加熱棒時的表情。某種直覺告訴它,
玻璃牢籠里的權力格局即將迎來改變。當第一片枯葉粘在辦公室窗外時,
大塊頭進行了最后一次屠殺。那天早上喂食器故障,只投下了往常三分之一的飼料。
霸主在憤怒中咬住了斑點的尾巴,這次它沒有使用慣常的旋轉技術,
而是慢條斯理地一片片撕下魚鰭。"看著!"它命令小不點,將慘叫的孔雀魚按在缸底。
斑點的一只眼珠突出來,鰓蓋張合得像破舊的風箱。大塊頭故意留下重傷的魚不死,
任其在水中痛苦地翻滾。小不點突然沖向陶瓷屋,用背甲堵住入口。閃電在里面瘋狂轉圈,
撞得小不點內臟發顫。
道這種保護徒勞無功——大塊頭隨時可以把它掀翻——但此刻胸腔里燃燒的東西壓過了恐懼。
出乎意料的是,大塊頭只是發出譏諷的哼聲。"留著當種子。"它吐出幾片魚鰭碎片,
懶洋洋地游向曬背臺:"冬天快到了,需要可持續食物。"那天之后,
魚缸進入了詭異的平靜期。大塊頭越來越嗜睡,捕獵頻率明顯降低。小不點趁機壯大自己,
它發現自己的甲殼在這幾個月里悄悄長寬了兩厘米,雖然仍不及大塊頭的一半,
但至少不再是當初的"小不點"了。立冬那天,老周關掉了加熱棒。
水溫以每天一度的速度下降,大塊頭開始長時間蜷縮在曬背臺下,眼睛蒙著半透明的瞬膜。
小不點卻出奇地活躍,它甚至嘗試了一種新行為——把底砂堆成矮墻,
將大塊頭常待的區域與喂食器隔開。"你..."大塊頭某天突然清醒過來,
遲鈍地環顧四周:"做了什么?"它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凌厲,像生銹的鉸鏈發出的聲響。
小不點沒有回答。它正忙著把最后幾粒飼料推進陶瓷屋,
閃電在里面產下了二十多顆卵——這是孔雀魚面對死亡威脅時本能的繁殖反應。
魚缸即將迎來新的生命,而某些舊的生命正走向衰亡。當水溫降至15度時,
大塊頭徹底停止了活動。它的四肢僵硬地縮在殼里,只有鼻孔偶爾冒出細小的氣泡。
老周來檢查時,用網兜輕輕碰了碰它的爪子。"這只進入冬眠了。"老人轉頭對同事說,
順手把曬背臺取了出來:"另一只還挺活躍?有意思。"他的手指劃過小不點光滑的背甲,
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小不點望著被取出的大塊頭,突然意識到這個統治魚缸多年的霸主,
此刻就像它曾經獵殺的魚一樣任人擺布。某種復雜的情緒在胸中翻涌,
既不是喜悅也不是悲傷,而是一種更原始的、關于生存本身的明悟。
當辦公室的暖氣重新開啟時,魚缸迎來了新的秩序。閃電的孩子們在水榕叢中穿梭,
它們的鱗片比父輩更加鮮艷,游動時總保持著對陶瓷屋的警惕。
小不點現在占據了最佳曬背區,
但它從不像大塊頭那樣肆意捕殺——它發現老周增加的喂食頻率確實能滿足需求。某天清晨,
小不點發現大塊頭被放回了魚缸。經過冬眠的霸主消瘦了許多,
背甲上出現了陌生的白色紋路。它虛弱地漂浮在水面附近,需要頻繁上浮呼吸。
"適應期要一周。"老周對同事解釋,往水里加了某種藥液。小不點謹慎地靠近曾經的暴君,
嗅聞著對方身上陌生的化學藥劑味道。大塊頭的眼睛渾濁了許多,它試圖做出威脅的表情,
但頸部肌肉的抽搐讓這個動作變成了滑稽的歪頭。
閃電的新一代幼魚好奇地圍著這個龐然大物轉圈,它們不知道這個虛弱的生物曾經多么可怕。
小不點輕輕推了一把漂浮的飼料,看著顆粒漂到大塊頭嘴邊。"吃吧。"它輕聲說,
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對霸主說話沒有發抖。大塊頭遲緩地吞下飼料,
這個簡單的動作似乎耗盡了它全部力氣。當春日的陽光再次將魚缸照得透亮時,
小不點趴在曬背臺上,看著大塊頭在下方費力地追逐一條病弱的幼魚。
曾經的霸主現在只能撿食殘渣,它的喙邊緣出現了腐蝕的痕跡,
右前爪似乎也落下了永久性損傷。小不點沒有干涉這場徒勞的追捕。它瞇起眼睛,
感受著背甲上逐漸積累的熱量。玻璃牢籠外的世界正在蘇醒,而牢籠內的輪回才剛剛開始。
第二章:你一口,我一口,大家都是好朋友!春日的陽光像融化的黃油,
稠密地涂抹在魚缸東側的玻璃上。小不點趴在曬背臺邊緣,
爪子下意識地摳著塑料板邊緣的裂痕——那是它去年秋天偷偷啃咬的杰作。下方水體中,
大塊頭笨拙地追逐著一片漂浮的魚鱗,脖頸伸縮時帶起一串渾濁的水泡。"省點力氣吧。
"小不點嘟囔著,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但它分明看到大塊頭的右后腿抽搐了一下,
仿佛那對變得遲鈍的鼓膜依然捕捉到了這聲奚落。魚缸角落傳來細微的"咔嗒"聲。
閃電的新一代子嗣們正在啄食陶瓷屋上的藻類,它們的鱗片比父輩更加炫目,
尾鰭邊緣進化出近乎透明的流蘇,在水中擺動時幾乎不產生任何渦流。小不點數了數,
十七條——這個數字讓它胃囊微微收縮。大塊頭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噴出一團絮狀物。
小不點認出那是上周老周投喂的劣質蝦干,看來霸主的消化系統還沒從冬眠中恢復。
它猶豫片刻,推了半片沉底的萵苣葉過去。"假慈悲。"大塊頭喘著粗氣,
喙部開合間露出泛黃的角質層。它試圖做出兇狠的表情,
但松弛的頸部皮膚讓這個表情變成了滑稽的褶皺。一條膽大的幼魚趁機從它眼前掠過,
尾鰭故意掃過它蒙著白膜的眼睛。小不點感到某種陌生的情緒在胸腔膨脹。
它從曬背臺躍入水中,動作比去年敏捷了許多。水流的震動驚散了魚群,
但那條挑釁的幼魚慢了半拍——小不點的前爪擦過它的尾鰭,撕下一小片虹膜般的組織。
"漂亮的一擊。"大塊頭陰陽怪氣地評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血絲從它鼻孔滲出,
在水里綻開詭異的紅色煙霧。小不點沒有回應。它盯著爪尖上那片顫動的魚鰭,
舌尖嘗到一絲腥甜。十七這個數字在腦海中閃爍,某種隱秘的沖動順著脊椎爬上來。
它發現自己正不自覺地模仿大塊頭經典的捕獵姿勢——后腿微曲,脖頸后縮,
眼睛鎖定那條受傷的幼魚。魚群突然集體轉向。
小不點這才注意到水面的光影發生了變化——老周布滿老年斑的手正將一網活餌倒入缸中。
黑殼蝦像微型機甲般沉入水底,它們半透明的肢體在水草間劃出驚慌的軌跡。
大塊頭的反應快得驚人。它像顆炮彈般沖向最近的一只蝦,完全看不出片刻前的虛弱。
但小不點比它更快——經過一冬的滋養,它的肌肉記憶已經重塑。
兩只龜幾乎同時咬住那只不幸的甲殼動物,蝦青素爆開的瞬間,
小不點感到牙齒穿透甲殼的微妙觸感。"松口!"大塊頭怒吼,渾濁的眼珠暴突出來。
它習慣性地揚起左前爪準備攻擊,卻忘了自己的關節還僵著。小不點趁機猛甩頭部,
將整只蝦連同一截水草撕扯下來。蝦肉在舌頭上炸開的鮮味讓小不點戰栗。
這不是凍蝦干的陳腐味道,也不是飼料顆粒的工業合成味,
而是帶著電流般生命力的原始滋味。它聽見自己喉嚨里發出"咕嚕"聲,
爪尖已經自動刨向第二只蝦。大塊頭呆立在原地,一片蝦殼滑稽地掛在它的嘴角。
它看起來像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曾經的跟班——小不點的背甲已經泛出金屬光澤,
四肢肌肉在游動時顯現出流暢的線條。更可怕的是那種眼神,
那種它再熟悉不過的、掠食者鎖定獵物的專注。"你..."大塊頭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一條幼魚從它眼前悠然游過,距離近得能數清鱗片,但它連脖子都沒轉一下。
小不點已經追著蝦群到了沉木背面。三只黑殼蝦正試圖擠進陶瓷屋的縫隙,
閃電的后代們在入口處形成閃動的屏障。小不點的爪子剛伸過去,魚群就"嘩"地散開,
唯獨有條尾鰭帶傷的留在原地——正是剛才被它抓傷的那條。獵物的瞳孔放大成漆黑的圓,
鰓蓋以瀕死頻率張合。小不點突然想起珍珠最后的樣子,那種被死亡陰影籠罩的絕望顫抖。
它的牙齒已經碰到魚尾,卻莫名其妙地改變了角度,只扯下一撮水草。"哈!
"大塊頭的嗤笑從缸底傳來,"心軟的廢物。"小不點的背甲一陣發燙。
它兇猛地撲向那條魚,這次毫不留情地咬住了魚腹。幼魚瘋狂扭動,鱗片刮蹭著它的上顎,
產生奇異的快感。它學著大塊頭的招牌動作開始甩頭,但角度沒控制好,
魚身"啪"地拍在玻璃上。"不對!"大塊頭不知何時游到了旁邊,
眼中閃爍著病態的興奮:"要這樣——"它突然示范性地咬住另一條路過的小魚,
頸部肌肉隆起驚人的弧度。三圈完美的旋轉后,魚內臟像禮花般綻放在水中。
小不點感到自己的心跳與甩頭節奏逐漸同步。第五圈時,它的獵物終于斷開,
上半截飛出去粘在了過濾器入口。血腥味刺激著它的嗅覺,某種原始的程序在神經中激活。
它貪婪地舔著爪子上沾的魚血,突然理解了大塊頭為什么總把獵殺當游戲。"味道不錯吧?
"大塊頭湊過來,語氣近乎諂媚。
它狡猾地瞥了眼陶瓷屋:"里面還有十五條..."小不點沒有搭話。
它正在審視水中飄散的鱗片,每一片都倒映出自己扭曲的影像。
那個縮在水榕下發抖的"小不點"似乎已經和珍珠的殘骸一起消失了,
現在水里游動的是一只真正的掠食者。這個認知讓它既興奮又恐懼。夜幕降臨時,
老周來關掉了魚缸燈。月光透過百葉窗在水面畫出條紋狀的影子,十七變成了十五。
小不點趴在曬背臺上,回味著喉間殘留的血腥味。它注意到大塊頭蜷縮在加熱棒旁邊,
時不時抽搐一下——冬眠的后遺癥還在持續。陶瓷屋里傳出細微的動靜。
小不點悄悄潛入水中,看見閃電的后代們正在輪流用尾巴扇動水流,
把黑殼蝦的尸體碎片推進陶瓷屋的夾層。這些聰明的小東西居然學會了儲存食物。
有條特別瘦小的魚發現了窺視者,立刻發出某種高頻振動,其他魚立即停止動作,
像被按了暫停鍵。"有意思。"小不點想著,故意用爪子敲了敲陶瓷屋。魚群立刻散開裝死,
但有條金色母魚的鰓蓋還在緊張地翕動。它認出這是閃電最健壯的女兒,
腹部的鱗片泛著珍珠母的光澤。"就叫你小金珠吧。"小不點無聲地說。
它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用大塊頭當年打量珍珠的方式打量著這條魚——評估肥瘦,計算熱量,
甚至想象牙齒穿透鱗片時的脆響。這個發現讓它倉皇后退,撞翻了一叢水蘭。
大塊頭在睡夢中咕噥了幾句龜語,爪子無意識地抓撓著底砂。小不點盯著它脫落的老皮,
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將來會不會也變成這樣——關節僵硬,眼神渾濁,連最遲鈍的魚都抓不住。
第二天清晨,喂食器的聲響驚醒了小不點。顆粒飼料像金色雨點般落下,
但它已經對人工食物失去了興趣。大塊頭倒是急切地吞吃著,
甚至為幾粒漂遠的飼料追到了水面。這個畫面莫名讓小不點想起那些被自己撕碎的孔雀魚。
"今天加餐。"老周的聲音突然從缸外傳來。
老人布滿青筋的手將一團蠕動的東西倒入水中——是二十多條血紅瑪麗苗,
它們纖細的身體像紅絲線般散開。小不點的胃部立刻傳來饑餓的收縮,但還沒等它行動,
大塊頭就爆發出了驚人的速度。曾經的霸主仿佛回到了巔峰狀態。
它采用了一種小不點從未見過的捕獵技巧:不是追擊也不是伏擊,而是用爪子快速撥動底砂,
制造出渾濁的霧團。當小魚驚慌逃竄時,它就像幽靈般從濁流中突襲,每次出擊都精準命中。
"跟老泥鰍學的。"大塊頭得意地吐出一串魚骨,
向小不點展示它沾血的爪子:"你這種溫室長大的懂什么..."小不點沉默地觀察著。
它注意到大塊頭的戰術雖然有效,但每次突襲后都要喘息很久。更妙的是,
那些血紅瑪麗正在學習——它們開始集體貼著水面游動,避開底部的濁流區。
有條特別機靈的甚至學會了裝死,在大塊頭靠近時突然僵直下沉,等龜嘴掠過才箭一般逃開。
正午的陽光將魚缸西側曬得發燙。小不點發現自己的曬背時間比去年縮短了許多,
似乎旺盛的新陳代謝不再需要那么多外部熱源。它嘗試著潛入深水區,
意外發現自己能閉氣將近一小時——這個發現讓它在追擊小金珠時占了上風。
那條聰明的母魚正在水榕葉上摩擦身體,可能是患了輕微的寄生蟲病。
小不點從背后悄悄接近,連爪子劃水的幅度都控制到最小。就在它即將得手時,
過濾器突然啟動,強勁的水流將它沖偏了方向。小金珠驚跳起來,尾鰭掃過小不點的眼睛。
劇痛讓掠食者勃然大怒。小不點瘋狂地撕咬周圍的一切,把整叢水榕連根拔起。
當它終于冷靜下來時,發現大塊頭正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第一次都這樣。
"曾經的霸主慢悠悠地說,爪尖挑著一片血紅瑪麗的尾鰭:"等殺夠二十條,
你就不會為失手發火了。"小不點突然意識到大塊頭在教自己。
這個認知比血腥味更讓它反胃。它粗暴地推開那叢破爛的水榕,
卻發現小金珠早已躲進了陶瓷屋深處。透過磨砂玻璃,
能隱約看到魚群正在傳遞某種高頻振動——它們在交流預警信息。第三天,
老周來清理過濾器。老人皺著眉撈出幾片帶咬痕的魚骨,又數了數剩下的血紅瑪麗。
"這兩只龜..."他嘟囔著,往水里加了點藍色藥劑。小不點立刻嘗到了苦澀的味道,
這讓它一整天都沒胃口捕獵。大塊頭更慘,它的鰓似乎對藥物特別敏感,不斷浮到水面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