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初逢·聯姻驚鴻大虞王朝三十七年,暮春的風裹著牡丹香掠過永寧侯府朱漆影壁。
沈知意垂眸凝視著手中的《女戒》,指尖輕輕拂過泛黃的書頁,
案頭博山爐飄出的沉水香縈繞身側。侍女青禾掀開湘妃竹簾,輕聲道:“姑娘,
賞花宴的車馬已在府外候著了。”她起身整理月白襦裙上的纏枝蓮紋,
對鏡簪好一支羊脂玉簪,動作輕柔而精準,仿佛在完成一幅精心雕琢的畫卷。
鏡中的女子眉如遠黛,眼若秋水,唇角永遠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溫婉笑意,
連鬢角的碎發都服帖地垂在耳側,端的是世家貴女的典范。賞花宴設在城郊的醉花樓,
雕梁畫棟間簪纓云集。沈知意剛在涼亭坐下,便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喧囂。抬眼望去,
只見一匹黑馬踏碎滿地落英,馬背上的男子衣著隨意,外袍半敞露出里面的茜色中衣,
腰間玉佩隨著顛簸輕晃,說不出的肆意張揚。“裴溯!
”永寧侯沈明遠的呵斥聲里帶著明顯的怒意,“成何體統!
”那男子——裴溯——懶洋洋地翻身下馬,隨手將韁繩拋給小廝,
指尖撥弄著額前垂落的碎發,挑眉笑道:“父親大人,賞花宴不就是圖個熱鬧?
兒子這不是怕場面冷清,特意來添些生氣么?”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痞氣,
卻又莫名悅耳。沈知意的目光與他相撞,只見他眼角微挑,眸中閃過一絲挑釁,
仿佛在說“你能奈我何”。她心中微惱,這般肆意妄為,當真是有失世家風范。
然而面上卻依舊端著笑,輕輕放下手中的團扇,低頭用茶盞撥弄浮茶,
仿佛方才的對視不過是錯覺。宴席上,眾人皆對裴溯的無禮議論紛紛,唯有沈知意靜坐如蓮,
偶爾輕聲應和身旁貴女的閑聊,舉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直到一曲《霓裳羽衣》奏畢,
她才發現裴溯不知何時已坐到了對面的石凳上,正托著腮懶洋洋地看著她,
指尖轉著一枚玉扳指,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沈姑娘這般端著,不累么?”他忽然開口,
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席間眾人聽見,“我瞧著你方才聽琴時,指尖在膝頭敲了七下節拍,
可是覺得這曲子太過冗長?”席間頓時一片寂靜,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在沈知意身上。
青禾在旁急得臉色發白,卻見自家姑娘抬眼看向裴溯,唇角笑意未減:“裴世子好眼力。
不過這《霓裳》本就是大曲,講究的便是個舒緩雅致,世子若覺得冗長,
不妨去聽些熱鬧的市井小調?”話音剛落,席間便有貴女掩唇輕笑。裴溯挑眉,
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有意思。”他忽然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父親,
兒子忽然想起還有事,先行告退了。”說罷便大搖大擺地離開,留下滿座皆驚。三日后,
圣旨頒下的那一刻,沈知意正在抄經。青禾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險些撞翻了筆架:“姑娘!
姑娘!皇上賜婚了!您要嫁給鎮北王府的裴世子了!”手中的毛筆在宣紙上暈開一團墨漬,
沈知意卻恍若未覺。她看著跪在地上宣旨的太監,聽著那些冠冕堂皇的賜婚之詞,
心中泛起一絲復雜的情緒。聯姻,本就是世家女的宿命,她早有準備。
只是想到裴溯那玩世不恭的模樣,心底還是忍不住掠過一絲憂慮。鎮北王府的花廳里,
鎏金香爐中焚著龍涎香,香霧裊裊升騰。沈知意身著淡粉色襦裙,端坐在紫檀木椅上,
看著眼前斜倚在圈椅中的男子。裴溯今日倒是穿得齊整些了,月白錦袍上繡著暗紋云紋,
卻依舊敞著領口,露出一截鎖骨,手中把玩著一枚雕花核桃,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
“沈姑娘。”他懶洋洋地開口,“聽說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沈知意垂眸行禮:“不過是些閨中消遣,世子見笑了。”“哦?”裴溯忽然坐直身子,
眼中閃過一絲促狹,“那不知沈姑娘可會唱小曲兒?
前街醉仙居的柳三娘唱《竹枝詞》可是一絕,本世子昨日聽了,至今還念念不忘呢。
”青禾在旁氣得渾身發抖,正要開口反駁,卻被沈知意輕輕按住。她抬眼看向裴溯,
目光清澈而堅定:“世子若想聽小曲兒,自可去醉仙居。知意身為侯府女,
只會些正經的琴藝。”裴溯挑眉,忽然大笑起來:“正經?
這世上最無趣的便是‘正經’二字。”他忽然站起身,緩步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沈知意,你這般循規蹈矩,就像個被人操控的木偶。你就不好奇,這世上還有別的活法么?
”沈知意抬頭與他對視,心中雖驚,面上卻依舊平靜:“各人生來便有各自的路,
知意只知恪守本分。”裴溯盯著她的眼睛,忽然伸手撥弄她鬢邊的玉簪,
指尖幾乎要觸到她的耳垂:“恪守本分?”他忽然輕笑一聲,退后兩步,“罷了,
反正這婚是陛下賜的,你我不過是逢場作戲。沈姑娘且放心,本世子不會干涉你的‘本分’。
”說罷,他甩袖離去,玉簪上的流蘇輕輕掃過沈知意的臉頰,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溫度。
她伸手扶住桌沿,指尖微微發顫。方才那一瞬間,
她在裴溯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截然不同的光芒,那是一種近乎掠奪的興致,讓她心悸。
夜深人靜時,沈知意獨自坐在窗前,望著天上的一輪彎月。
她伸手摸出藏在袖中的一本《千金方》,指尖摩挲著書頁上的字跡。
世人皆道她是恪守禮教的世家貴女,卻不知她自幼便對醫術感興趣,
常常背著家人偷偷研習醫書。“姑娘,您歇著吧。”青禾端著參茶進來,
“裴世子那人……雖說行事荒唐了些,但鎮北王府勢力龐大,姑娘以后……”“青禾。
”沈知意打斷她的話,目光依舊望著窗外,“有些路,既然注定要走,便只能走下去。
只是……”她頓了頓,指尖輕輕拂過書頁,“人活一世,總要有些自己的堅持。
”青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將參茶放在桌上。沈知意合上醫書,起身走到梳妝臺前,
對著鏡子摘下那支羊脂玉簪。烏發如瀑般垂落,她忽然伸手撥亂鬢角的碎發,
鏡中的女子少了幾分端莊,多了一絲煙火氣。然而只一瞬間,她便又重新簪好玉簪,
將碎發整理得服服帖帖。指尖輕輕撫過簪頭的雕花,她輕聲自語:“沈知意,
你終究是永寧侯府的嫡女。”窗外,春風拂過,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花香。遠處,
鎮北王府的方向燈火通明,裴溯倚在屋檐上,望著漫天繁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手中的玉扳指被他拋向空中,又穩穩接住,月光在扳指上流轉,映出他眼中復雜的神色。
“沈知意……”他輕聲念著這個名字,忽然輕笑出聲,“有意思。”這一場看似偶然的聯姻,
終將在兩個靈魂之間掀起驚濤駭浪。一個是被困在禮教牢籠中的世家貴女,
一個是藏起鋒芒的浪蕩世子,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而命運的齒輪,
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轉動,將他們的人生緊緊纏繞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
第二卷:婚初·匣中劍鳴大虞三十七年十月廿七,宜嫁娶,忌動土。沈知意的蓋頭被掀起時,
眼前先映入一片刺目的紅。喜燭在青銅燭臺上明明滅滅,將裴溯的影子投在喜帳上,
像一幅被揉皺的畫。他身上有濃重的酒氣,手指挑開她的流蘇鳳冠時,
指節泛著不正常的青白——顯然是強撐著醒酒。“沈知意。”他的聲音帶著醉意的沙啞,
尾音卻上揚得輕佻,“從今日起,你我便是夫妻了。”她垂眸看著交疊的裙擺,
紅蓋頭下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陰影:“知意明白。”裴溯忽然笑了,
那笑聲里帶著幾分譏誚:“明白?你明白什么?”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
“明白我裴溯不過是個浪蕩子?明白這樁婚事不過是皇權下的傀儡戲?
”沈知意被他捏得生疼,卻依舊挺直腰背:“世子醉了。”“醉?”他忽然松開手,
往后退了兩步,跌坐在圈椅里,“本世子清醒得很。沈知意,
你記住了——”他扯松腰間的玉帶,露出一截蒼白的脖頸,“在這王府里,
你盡可做你的賢良淑德,我自會做我的浪蕩公子。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她攥緊了帕子,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全憑世子吩咐。”裴溯盯著她的臉,
忽然伸手扯過桌上的酒壺,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液順著他的下頜滑落,
滴在喜服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呵,賢良淑德……”他忽然起身,踢翻了腳邊的錦凳,
“本世子要睡了,你自便吧。”說罷便踉蹌著走向內室,衣袍掃過妝臺,
將一支翡翠簪子掃落在地,碎成兩半。沈知意看著滿地狼藉,
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紅蓋頭下格外清晰。她彎腰撿起簪子碎片,指尖被劃破滲出血珠,
卻感覺不到疼——比起心口的鈍痛,這點傷根本算不得什么。這一夜,她在圈椅上合衣而眠,
聽見內室傳來斷斷續續的夢囈。天快亮時,裴溯忽然喊了句“父親”,
聲音里帶著罕見的痛楚。她起身走到床邊,借著微弱的晨光,看見他皺著眉,
冷汗浸透了中衣。指尖懸在他額前三寸,終究還是收了回來。她轉身喚來侍女,
吩咐燒些醒酒湯,聲音平穩得像是昨夜什么都沒發生過。婚后第三日,按禮需行廟見之儀。
沈知意五更天便起身梳妝,青禾捧著誥命夫人的翟衣進來時,她正對著鏡子描繪遠山眉。
“姑娘,世子昨夜又宿在醉仙居了。”青禾的聲音里帶著忐忑,“老夫人說……說今日廟見,
世子恐是要遲了。”眉筆在眼角處頓了頓,留下一道細痕。沈知意取出螺子黛細細描補,
語氣平靜:“無妨,按禮而行便是。”廟見禮進行到一半時,裴溯才姍姍來遲。
他穿著簇新的朝服,腰間玉帶卻系得歪七扭八,顯然是匆忙間套上的。
鎮北王看著他眼底的青黑,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成何體統!
”裴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父親大人,兒子這不是來了么?
”他掃了眼一旁站得筆直的沈知意,忽然伸手替她扶正了險些歪掉的鳳冠,“瞧瞧,
我家夫人都等急了。”沈知意避開他的手,后退半步福身:“世子言重了。”裴溯挑眉,
指尖還殘留著她發間的沉香氣息。他忽然湊近她耳邊,
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沈知意,你就這么怕我?”她睫毛輕顫,
卻依舊目視前方:“世子多心了。”廟見禮畢,回府的馬車上,裴溯斜倚在軟枕上假寐,
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車窗。沈知意望著窗外飛掠而過的街景,
忽然開口:“世子若是昨夜累了,今日便早些歇著吧。”他掀起眼皮看她,
嘴角勾起一抹笑:“怎么,心疼本世子了?”“不過是恪守婦道。
”她將手中的《女戒》又翻開兩頁,“世子若不愿被父親斥責,便該注意些行止。
”裴溯忽然坐直身子,伸手抽走她手中的書:“女戒?”他隨手翻了翻,忽然嗤笑出聲,
“沈知意,你真把自己當成提線木偶了?”她伸手去奪書,卻被他抬手避開:“世子請自重。
”“自重?”他忽然將書扔出窗外,看著她驟然變色的臉,心中莫名騰起一股快感,
“你以為讀這些勞什子,就能做個完美的世子妃?告訴你,在本世子眼里——”他逼近她,
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你越是端著,便越是可笑。”沈知意攥緊了裙擺,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看著裴溯眼中閃爍的戲謔光芒,
忽然想起昨夜在他夢中聽見的那聲“父親”。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男子,
究竟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心事?馬車忽然顛簸了一下,裴溯伸手扶住她的腰,
觸感柔軟而纖細。兩人皆是一怔,他迅速收回手,靠回軟枕上,望著車頂輕笑:“沈知意,
你說若是父皇知道,他精心挑選的聯姻對象,不過是對怨偶,會作何感想?
”她垂眸整理被揉皺的裙角,聲音輕得像是嘆息:“或許……這便是命吧。
”裴溯盯著她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初見時她在賞花宴上的模樣——月白襦裙,團扇輕搖,
連生氣都帶著世家貴女的得體。可方才在他扯掉她的書時,她眼中閃過的那絲慍怒,
竟讓他覺得……鮮活極了。三日后,京城突發異象,西市的井水一夜之間盡皆泛紅。
沈知意正在佛堂抄經,青禾匆匆來報:“姑娘,世子昨夜在醉仙居與人斗毆,被抬回來了!
”抄經的筆“啪嗒”掉在宣紙上,她起身時碰翻了香爐,香灰撒了一地。趕到裴溯寢室時,
正聽見侍女的哭喊聲:“世子血流不止,這可如何是好!”床上的男子臉色蒼白如紙,
右肩處的中衣浸透了鮮血,傷口猙獰可怖。鎮北王在一旁背著手踱步,看見她進來,
沉聲道:“知意,你且看看。”沈知意定了定神,緩步走到床邊。裴溯聽見動靜,
勉力睜開眼,看見是她,忽然笑了:“沈知意……你這是來看我笑話的?”她不理會他,
伸手解開他的中衣。指尖觸到他皮膚時,他忽然瑟縮了一下,卻仍是笑著:“怎么,
急不可待了?”“閉嘴。”她難得露出一絲不耐,“再說話,傷口便要崩開了。”裴溯挑眉,
卻真的不再開口。她從袖中取出一方絹帕,蘸了清水輕輕擦拭他傷口周圍的血跡,
動作輕柔而熟練。鎮北王見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知意,你竟懂醫術?”“略懂一二。
”她取出金瘡藥撒在傷口上,“世子這傷是被鐵器所傷,需得靜養七日,不可沾水。
”裴溯盯著她低垂的睫毛,忽然想起昨夜在醉仙居,那柄刺向他的匕首。若不是他躲得快,
此刻恐怕已經沒命了。而眼前這個被他百般刁難的女子,此刻正專注地為他包扎傷口,
指尖在繃帶間翻飛,像在繡一幅精細的繡品。“好了。”她系好繃帶,
起身時衣袖掃過他的鼻尖,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香,“世子好好休息,知意告退。
”裴溯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沈知意。”她轉身看他,
目光平靜:“世子還有事?”他盯著她的眼睛,忽然松開手:“沒事。”頓了頓,
又補了一句,“謝了。”沈知意走出寢室,青禾立刻迎上來:“姑娘,您何時學會醫術的?
若是被外人知道……”“噓。”她按住侍女的嘴,“不過是小時候跟著太醫囑咐學的,
不足為外人道。”她望向廊外的梧桐樹,秋風卷起一片落葉,在空中打了個旋兒,“有些事,
還是藏在暗處的好。”深夜,裴溯望著帳頂,忽然輕笑出聲。右肩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卻比不上心中翻涌的漣漪。他伸手摸了摸纏好的繃帶,
指尖觸到一處打結格外緊實的地方——那是沈知意在包扎時反復調整的位置。“循規蹈矩?
”他輕聲呢喃,“你果然不像表面那么簡單,沈知意。”窗外,一輪彎月爬上雕花窗欞,
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像一柄被收入匣中的劍。而某個角落,有人正在點燃一支線香,
煙霧裊裊中,一張密報被投入火盆,化作灰燼。第三卷:劫波·匣劍帷燈大虞三十七年冬,
初雪未落,京城卻先飄起了白幡。西市井水泛紅不過七日,染病者已遍布三坊。
患者初時只是發熱頭痛,繼而上吐下瀉,最后渾身起青斑而亡。棺材鋪的老板連夜趕工,
仍是供不應求,護城河上漂著來不及收斂的尸體,遠遠望去像一片慘白的浮萍。
沈知意站在府門前,望著街角匆匆而過的抬棺隊伍,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披風。
青禾跟在身后,小聲勸道:“姑娘,老夫人說這疫病邪門,
讓您千萬別出門……”“把我的藥箱拿來。”她打斷侍女的話,聲音輕卻堅定,
“再找一身粗布衣裳。”青禾瞪大了眼睛:“姑娘您要去哪兒?”“濟世堂。
”沈知意轉身看向廊下掛著的冰棱,陽光折射出細碎的光,“我昨日讓人查過,
京中醫館已拒收病人,唯有濟世堂還在施藥。”“可是……”青禾急得直掉眼淚,
“那都是將死之人啊!姑娘您千金之軀……”“噓。”沈知意按住她的肩膀,
“我不會有事的。你幫我守好門,別讓任何人知道我出去了。”她換上青禾的粗布衣裳,
將藥箱藏在斗篷里,從側門溜了出去。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她裹緊斗篷,
跟著送葬的隊伍往城西走。路過鎮北王府時,看見一輛馬車匆匆駛出,車簾掀開一角,
露出裴溯的側臉——他今日竟穿了一身深色勁裝,眉間少見地凝著嚴肅。濟世堂內一片混亂,
哭喊聲此起彼伏。沈知意擠過人群,看見堂中支起的木板床上躺著個少年,嘴唇發紫,
手臂上爬滿青斑。她立刻放下藥箱,取出銀針扎他的人中、涌泉穴,
又從懷里掏出隨身帶著的藿香正氣散,用溫水調開灌了下去。“姑娘,您是大夫?
”旁邊的婦人抓住她的手,眼中燃起希望,“求您救救我兒子,他才十三歲啊!
”沈知意按住婦人顫抖的肩膀:“別急,我先看看。”她翻開少年的眼皮,
瞳孔已經開始渙散,指尖搭在脈搏上,幾乎感受不到跳動。心中一沉,卻仍是握住少年的手,
輕聲說:“堅持住,會好的。”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她抬頭望去,
只見裴溯帶著幾個護衛闖了進來,身上的錦袍沾滿雪水,發梢還滴著冰水。
他一眼便在人群中找到了那個忙碌的身影,她的粗布衣裳已經被汗水浸透,
額前的碎發貼在臉上,卻依舊有條不紊地給病人施針、喂藥。“裴世子!
”濟世堂的老大夫看見他,像是看見了救星,“您可來了,這疫病實在蹊蹺,
老朽實在是……”“先帶我去看染病的人。”裴溯打斷他的話,目光始終落在沈知意身上,
“越詳細越好。”老大夫忙不迭地領他往后堂走,經過沈知意身邊時,裴溯忽然停住腳步。
她抬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卻很快低下頭繼續配藥。他看見她指尖沾著藥粉,
虎口處有一道新結的疤——那是前日她為他換藥時被藥罐燙的。后堂里,
裴溯掀開最后一具尸體的白布,眉頭皺得更深。死者手腕內側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青斑,
呈蝴蝶狀,與他在西市井水中發現的藻類極其相似。他轉頭看向老大夫:“最早發病的人,
可是都喝過西市的井水?”“正是!”老大夫點頭如搗蒜,“起初只是西市附近的人,
后來井水被拿去售賣,這才傳遍了三坊……”“裴世子。”沈知意不知何時跟了進來,
手中端著一碗藥湯,“這是我新配的方子,能暫時壓制嘔吐和發熱。
”裴溯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我猜的。”她將藥湯放在桌上,
“世子若想查疫病源頭,不妨去西市的井臺看看。我今日路過時,
發現井壁上長了些奇怪的綠苔。”他盯著她的眼睛,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將她拉到無人的角落:“沈知意,誰讓你出來的?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
”她被他攥得生疼,卻仍是抬頭直視他:“世子不也來了?”“我是……”他忽然頓住,
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你以為自己是神仙?能救得了這么多人?”“救一個是一個。
”她掙開他的手,“世子若無事,我還要去煎藥。”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
裴溯忽然想起昨夜在書房看到的密報——“西市井水有異,疑與前朝余孽有關”。
他握緊了腰間的玉佩,那是鎮北王臨走前塞給他的,里面藏著一道密旨:“必要時,
可調動暗衛。”深夜,沈知意靠在濟世堂的柱子上打盹,手中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燒餅。
裴溯走進來,看見她眼下濃重的青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煩躁。他扯下身上的大氅,
扔在她身上:“穿上。”她睜開眼,看著他身上單薄的中衣,搖頭:“我不冷。
”“讓你穿就穿。”他不耐煩地皺眉,“別在這兒給本世子添亂。”沈知意嘆了口氣,
將大氅披在身上。羊絨的觸感柔軟溫暖,還帶著他身上的沉水香。
她看見他袖口露出的一道傷口,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這是怎么回事?”“小傷。
”他想抽回手,卻被她攥得更緊。“讓我看看。”她從藥箱里取出金瘡藥,
“若是感染了疫病……”“不會。”他看著她認真包扎的樣子,忽然開口,
“你今日說的綠苔,我讓人查過了。是一種毒藻,遇水即活,能讓人臟腑衰竭而亡。
”沈知意手上動作頓了頓:“所以這不是天災,是人禍?”裴溯盯著她的臉,
忽然湊近她耳邊:“知道為什么告訴你嗎?因為——”他輕笑一聲,
“我發現你比我想象的聰明得多,沈知意。”她抬頭看他,兩人的鼻尖幾乎相觸。
燭光在他眼中跳動,映出她微亂的發絲。遠處傳來病人的呻吟,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正靠在他懷里,慌忙后退半步:“世子謬贊了。”裴溯直起身子,
指尖摩挲著腰間的玉佩:“明日隨我去西市井臺,
我要你親眼看看——”他忽然露出一絲危險的笑意,“這京城的水,究竟有多深。
”次日正午,兩人帶著幾個護衛來到西市。井臺周圍已經被封鎖,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腥甜的味道。沈知意蹲下身,用銀針挑起井壁上的綠苔,
放在鼻前輕嗅:“有股鐵銹味。”“是砒霜混著藻類。”裴溯蹲在她旁邊,指尖敲了敲井沿,
“有人故意將毒藻投入井中,再通過賣水擴散疫病。”“為什么?”她皺眉,
“難道是為了制造混亂?”“聰明。”他忽然指向遠處的糧店,“你看那些人,
是不是都穿著灰布衣裳?”她仔細望去,果然看見幾個男子在糧店門口徘徊,
腰間都系著同一款式的腰帶。裴溯低聲說:“那是‘玄甲衛’的暗紋,前朝余孽的爪牙。
他們想借疫病引發恐慌,趁機搶奪糧倉。
”沈知意攥緊了手中的銀針:“所以世子早就知道這是陰謀?
”“不然你以為我昨夜去了哪兒?”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灰,“鎮北王府的暗衛,
已經在城西布下天羅地網。不過——”他忽然低頭看她,眼中閃過一絲興味,
“本世子缺個幫手,沈知意,你可敢與我一起,將這出戲唱完?”她抬頭與他對視,
看見他眼中跳動的火光——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鋒芒,像是匣中劍終于露出了銳意。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沖動,她聽見自己說:“世子需要我做什么?”裴溯挑眉,
忽然伸手替她拂去頭上的雪花:“很簡單。”他輕笑一聲,“明日辰時,
你去濟世堂門口施藥,我要你引那些老鼠出洞。”沈知意望著他眼中的堅定,
忽然想起昨夜在濟世堂,他替她趕走了一個失控的病人,自己卻被抓傷了手臂。
那時他的眼神,和現在一模一樣——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勁,卻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好。”她點頭,“我聽世子的。”裴溯盯著她的臉,
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這才對嘛,我的好夫人。”她拍開他的手,
耳尖卻微微發燙:“世子還是先想想,怎么抓住那些逆賊吧。”他大笑起來,
聲音驚飛了樹上的寒鴉。陽光穿過光禿禿的樹枝,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說:“放心,
他們跑不了。”暮色四合時,兩人回到濟世堂。沈知意剛要去煎藥,忽然被裴溯拉住手腕,
拽進了一間空屋子。她剛要開口,他卻伸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噤聲。
窗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兩個人影翻墻而入,直奔藥房。裴溯松開手,
從袖中摸出一把匕首,示意她躲在門后。她點點頭,攥緊了袖中的銀針,
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就是這些藥!”其中一人拿起沈知意配的藥方,
“聽說能治疫病,帶走!”“小心點,別驚動了人——”話音未落,
裴溯已經如同獵豹般撲了上去,匕首抵住那人咽喉。另一人剛要拔刀,沈知意甩出銀針,
正中他的手腕。兩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沖進來的護衛按在了地上。“搜身。
”裴溯擦了擦匕首上的血,眼神冰冷。從其中一人懷里搜出一封密信,
上面寫著:“子時三刻,糧倉集合。”沈知意看著信上的朱砂印,
忽然想起前幾日在鎮北王府見過類似的印記——那是掌管京中糧倉的戶部侍郎的私印。
裴溯接過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果然有內鬼。”他轉頭看向沈知意,眼中帶著贊許,
“沒想到你這銀針用得這么好,跟誰學的?
”她低頭整理袖口:“小時候跟府上的武師偷學的。”“偷學?”他挑眉,
“看來我們沈姑娘,藏得比本世子還深啊。”她抬頭看他,發現他眼中的戲謔少了些,
多了幾分認真。燭光映得他輪廓柔和,竟讓她想起新婚之夜,
他醉醺醺地喊“父親”時的模樣——那時的他,像個缺了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