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冬里的溫暖2025 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供暖管道里的熱水仿佛都結了冰碴。
凌晨三點半,王晟踩碎了陽臺地磚上凝結的霜花,羽絨服拉鏈拉到鼻尖,
仍擋不住灌進領口的北風。路燈在霧霾里暈成模糊的光圈,
像極了上個月被老板拍在桌上的解聘通知書 ——印著 "項目組優(yōu)化" 的紅頭文件上,
他的名字被紅筆圈得刺眼。樓下的掃帚聲有規(guī)律地響起,
金屬簸箕刮過地面的聲響刺著他發(fā)木的神經(jīng)。環(huán)衛(wèi)阿姨的橙色工裝在暗影里格外顯眼,
她每掃幾步就要停下捶捶后腰,棉手套破了個洞,露出凍得通紅的指節(jié)。
王晟數(shù)著她重復的動作,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出租屋里,
女友把他送的銀手鏈摔在地上:"你連房租都交不起,拿什么談未來?
"手鏈在地板上滾出的弧線,
和今天凌晨朋友發(fā)來的絕交短信一樣刺眼 ——"投資的錢別想要了,我也有難處"。
"咔嗒",護欄的油漆在掌心剝落。當他抬腿的瞬間,阿姨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背弓得像張繃緊的弓。月光下,他看見阿姨從口袋里摸出皺巴巴的紙巾,
指尖在路燈下泛著青白。"要是砸在她的三輪車上..."這個念頭讓他的腿肚子發(fā)軟,
踉蹌著退回屋里,膝蓋撞在玻璃茶幾上,發(fā)出悶響??蛷d墻上掛著大學畢業(yè)照,
那時的他穿著筆挺西裝,嘴角上揚的弧度里滿是對未來的期待。
現(xiàn)在茶幾上堆著七張揉皺的簡歷,最新的那份還帶著打印機的溫熱 ——今早跑去人才市場,
招聘人員掃了眼他的年齡:"我們更傾向應屆畢業(yè)生。"時針指向四點,
冰箱里只剩半袋速凍餃子,是三天前買的特價品。敲門聲響起時,
王晟正盯著手機里的余額發(fā)呆。貓眼里,阿姨的工裝領口沾著雪花,
保溫杯的提手用紅繩纏著,打了個歪歪扭扭的結。門打開的瞬間,
姜茶的辛辣混著紅糖的甜膩涌出來,蒸騰的熱氣在阿姨眼角的皺紋里凝成水珠。"剛燒的水,
趁熱喝。"阿姨的聲音像曬過的棉被,帶著暖意。王晟這才注意到她的棉鞋開了膠,
露出里面的毛氈鞋墊,鞋跟處磨得發(fā)亮。阿姨的保溫杯磕著三道裂紋,
其中一道從 "為人民服務" 的紅字標語中間穿過,像道愈合的傷疤。接過杯子時,
王晟不經(jīng)意間觸到她掌心的老繭,比父親當年開出租車磨出的繭子還要粗糲。
姜茶順著食道往下,在胃里燙出個溫暖的小坑。阿姨坐在褪色的布藝沙發(fā)上,
沙發(fā)墊邊緣的線頭蹭著她洗得發(fā)白的褲腳。當王晟說到自己的朋友時,語氣沙啞,
阿姨突然從兜里掏出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半塊芝麻糖:"我閨女小時候最愛吃這個,
總說甜得能把眼淚都蓋住。"糖紙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阿姨把糖掰成兩半,
裂紋里露出細密的芝麻。王晟的絮叨還在繼續(xù),當王晟反復說到被朋友背叛時,
阿姨正在掰芝麻糖的手突然頓住,指腹碾過糖塊邊緣的棱角。她的右手小指比無名指短半截,
關節(jié)處鼓著個硬繭 —— 那是十年前在餐館洗碗時被壓面機碾的。"當時疼得直冒冷汗,
" 她把短一截的小指伸直給王晟看,"可想著碗沒洗完客人就得等,咬咬牙接著干。
"說到丈夫去世的那個雨夜,
阿姨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保溫杯的杯蓋:"那天孩子發(fā)著高燒,
我背著他跑了三條街找診所,雨水灌進布鞋里,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她掀起袖口,
小臂上有道淡褐色的疤痕,"背孩子時摔的,怕他摔著,自己撞在路燈桿上。
"王晟看見她眨眼時,睫毛上似乎有水光閃過,但很快被粗糙的手掌抹掉了。
窗外傳來第一聲鳥鳴時,阿姨打開了她的帆布包。帆布包的拉鏈頭用鐵絲彎成蝴蝶形狀,
阿姨說這是去年秋天撿的廢鐵絲,跟對門退休的李老師學的手藝。"李老師會拉二胡呢,
" 她摸著蝴蝶翅膀上的毛刺,"他說鐵絲彎一彎,就能變成會飛的東西。
"包內(nèi)側縫著塊洗得透亮的手帕,邊角繡著歪扭的 "平安" 二字,
針腳間還卡著片枯黃的桂花,是去年秋天掃街時攢的。阿姨念叨著,
從帆布包里掏出個筆記本,封皮上貼著張褪色的獎狀 ——"優(yōu)秀城市美容師"。
"這是去年得的,閨女非要貼在我包上。"她翻到夾著銀杏葉書簽的那頁,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記著:"2024 年 11 月 5 日,
給 3 單元張奶奶送降壓藥;12 月 12 日,
幫快遞站撿漏掃的包裹..."字跡間夾著幾瓣干枯的茉莉,香氣淡得幾乎聞不到。臨走時,
阿姨把剩下的姜茶倒進保溫杯,特意留了三指寬的空隙:"喝太滿容易燙著,留點兒空,
熱氣才能冒出來。"她走到門口又折回來,從工裝口袋里掏出枚硬幣,
塞在王晟手里:"壓兜兒的,老輩人說能鎮(zhèn)邪。"硬幣上的國徽磨得發(fā)亮,邊緣還帶著體溫。
晨光漫進窗戶時,王晟發(fā)現(xiàn)硬幣下面刻著行小字:"2008 年,
孩子第一次拿獎學金給我買的。"他摩挲著硬幣上的凹痕,
想起阿姨說 "環(huán)衛(wèi)車的鈴鐺是孩子用第一份工資換的新的" 時,眼里閃爍的光。
陽臺護欄上的霜花正在融化,樓下傳來掃帚與地面摩擦的 "沙沙" 聲,
這次聽起來像母親哄孩子入睡的歌謠。三個月后,王晟在社區(qū)服務中心的公示欄前駐足。
照片里的環(huán)衛(wèi)阿姨捧著 "道德模范" 證書,身后是她每天清掃的街道,
路邊的玉蘭樹正開得熱鬧。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幣,指尖還留著那天姜茶的溫度。春風拂過,
帶來遠處幼兒園的笑聲,像極了那個冬夜里,阿姨掰芝麻糖時,糖紙發(fā)出的清脆響聲。
2 掃帚尖上的星光凌晨三點的鬧鐘比北風醒得更早,李鳳蘭摸黑穿上磨薄的棉襪,
腳尖觸到暖氣片時打了個哆嗦。窗玻璃結著蛛網(wǎng)狀的冰花,
月光透過冰紋在地上投下破碎的銀鱗,像撒了把被凍住的星星。
保溫杯里的姜末在熱水里翻涌,
她特意多撒了把紅糖 —— 昨兒掃街時看見十一樓的小伙子在陽臺站了整宿,
羽絨服拉鏈沒拉嚴,后腰露在風里像片凍僵的菜葉。竹掃帚扛在肩上時,
銅鈴鐺在工裝口袋里叮當作響。這是閨女用第一份工資買的,說夜里掃地有響聲,
路過的人心里踏實。李鳳蘭總覺得,
這鈴鐺還能接住那些要掉下來的心事 —— 就像五年前那個雨夜,
她在巷口撿到蜷成蝦米的流浪貓,如今那貓正蹲在暖氣片上打呼嚕。
樓道里的聲控燈壞了三盞,她摸著黑下樓,鞋底在結霜的臺階上打滑,
欄桿扶手像根冰棍粘著手心。路燈在霧霾里咳得忽明忽暗,她掃到三單元樓下時,
聽見頭頂傳來護欄晃動的輕響。抬眼望去,穿灰羽絨服的身影正跨上護欄,
鞋底蹭過瓷磚的聲音像塊冰碴子滑進后頸。霜花在護欄上結成冰棱,像一排倒懸的水晶匕首,
小伙子的影子被路燈拉長,在墻面投下?lián)u晃的剪影,像片隨時會被風吹落的枯葉。
李鳳蘭的掃帚 "當啷" 落地,這聲音驚飛了電線上的麻雀,
卻沒驚醒那個懸在半空的年輕人。她攥緊了裝姜茶的保溫杯,
杯把上的紅繩是用閨女舊圍巾拆的。十年前在餐館洗碗,壓面機碾斷小指時,
她沒哭;去年冬天掃雪摔斷肋骨,她沒哭;可此刻看著年輕人發(fā)顫的背影,
心里卻像被掃帚尖戳了個洞,冷風呼呼往里灌。北風卷著碎雪灌進領口,
她看見小伙子睫毛上凝著白霜,忽然想起兒子高三那年,在路燈下背書凍得直跺腳,
睫毛上也是這樣的白。"跟我家小樹當年考上大學時一樣瘦。"她喃喃自語,
指甲掐進掌心的老繭 —— 那是握了十五年掃帚磨出的印記。敲門時,
她特意把鈴鐺摘下來塞進口袋,怕嚇到屋里的人。防盜門打開條縫,
小伙子眼下烏青得像被人揍了兩拳,跟她上個月在垃圾站撿到的那只受傷鴿子一個模樣。
"阿姨給你送點熱乎的。"她擠進屋里,暖氣片發(fā)出輕微的 "咕嘟" 聲,
像個怕冷的老人在嘆氣。茶幾上七張揉皺的簡歷被風掀起邊角,
露出下面壓著的褪色照片 —— 穿學士服的小伙子笑得像棵剛抽枝的小樹。
冰箱上貼著過期的水電費單,跟當年自己蹲在樹蔭下啃饅頭攢學費的出租屋一模一樣。
姜茶在搪瓷杯里騰起熱氣,映得小伙子的眼淚亮晶晶的。李鳳蘭從帆布包掏出芝麻糖,
糖紙是用舊掛歷折的,閨女說這樣環(huán)保。"我男人走那年," 她摸著杯口的裂紋,
那是去年幫張奶奶搬煤球時磕的,"孩子發(fā)著高燒,我背著他跑了三條街,鞋底都磨穿了。
"她掀起袖口,小臂上的疤痕在燈光下泛著淡紅,像道褪不去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