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買了安眠藥。超市老板斜眼看我:“趙明,又失眠?”我攥緊藥盒,
想起李艷昨晚的話:“你那點工資,夠買棺材嗎?”兒子小凱摔了門:“爸,你真窩囊!
”母親在電話里咳:“明啊…媽的手術費……”健身房玻璃映出教練的手滑進李艷衣領。
我吞下藥片時,李艷正涂口紅:“廢物,死了干凈。”藥效發作前,我看見她驚恐的臉。
原來她也會害怕。1.藥盒攥在我手里。塑料棱角硌著掌心。藥店老板斜睨著我。“趙明,
又失眠?”他嗓門大,店里幾個挑感冒藥的都看過來。我喉嚨發緊。“嗯。
”聲音小得像蚊子哼。掃碼付錢時,手機屏裂得像蜘蛛網。昨晚它摔在李艷腳下。
“就你這點工資,”她當時踩著屏幕,高跟鞋尖亮得刺眼,“夠買棺材嗎?”玻璃門推開。
冷風灌進來,刮得臉生疼。我縮了縮脖子。2.兒子小凱在屋里打游戲。鍵盤敲得噼啪響。
我推門進去。他眼皮都沒抬。“小凱,”我聲音干澀,“晚上想吃什么?
”屏幕里小人轟地爆開。他煩躁地摔了鼠標。“隨便。”他抓起外套往外走。“爸,
”他停在門口,終于看我一眼,眼神像看地溝油,“你真窩囊。”門砰地撞上。
整面墻都在抖。灰塵簌簌落下。3.手機在褲兜里震動。是二姐。“明啊,
”電話那頭雜音很大,混著醫院走廊特有的喧鬧,“媽這邊……又催繳費了。
”她聲音壓得很低。“我知道你難……”后面的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是媽的聲音。
又急又重,像破風箱在撕扯。咳了好久才停。媽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飄過來。
“明啊……別……別太累……”我靠著冰冷的墻壁。墻皮有些剝落。指甲用力摳進去,
簌簌掉下白灰。“姐,”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啞得厲害,“再……再給我兩天。”電話掛斷。
忙音嘟嘟響。像倒計時的秒針。4.下班路過那個健身房。巨大落地窗像塊發光的琥珀。
李艷在里面。她穿著緊身運動服,曲線畢露。旁邊站著那個姓陳的教練。肌肉虬結,
像剝了皮的牛蛙。李艷笑著推了他一把。他順勢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極其自然地滑下去。
掠過她纖細的腰。最后停在她后腰偏下的位置。揉捏著。李艷沒躲。反而笑得花枝亂顫,
頭微微后仰,幾乎靠在他肩上。霓虹燈的光在玻璃上流淌。映著那兩只交纏的手。
刺得我眼睛發燙。我像個被釘在櫥窗外的乞丐。只能看著里面不屬于我的盛宴。
胃里一陣翻攪。我猛地轉過身。逃一樣離開那扇刺眼的窗。5.鑰匙插進鎖孔。轉不動。
里面反鎖了。我拍門。“李艷!開門!”里面音樂震天響。咚咚的鼓點砸在門上。過了很久。
門才拉開一條縫。李艷裹著浴袍,頭發濕漉漉的。一股甜膩的沐浴露味兒沖出來。
她臉上帶著運動后的紅暈。眼神卻冷得像冰。“吵什么吵?”她堵著門。我用力推。
門撞在墻上。客廳沒開大燈。只有電視屏幕的光在閃。沙發上沒人。但旁邊矮柜上,
放著一只玻璃杯。杯沿上印著半個模糊的口紅印。艷俗的玫紅色。不是李艷常用的那種。
她從來不用這個顏色。我盯著那個印子。“誰來過?”李艷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
她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但立刻被更濃的鄙夷蓋住。“管得著嗎你?”她嗤笑一聲。
“查崗?”她一步步逼近我。浴袍帶子松垮地系著。“趙明,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她伸出一根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幾乎戳到我鼻子上。“就你這副德性,掙那三瓜倆棗,
”她聲音尖利。“連給我買瓶像樣的香水都不夠!”“窩囊廢一個!”“要不是你廢物,
”她胸膛起伏著,每一個字都淬著毒。“我會這樣?”那雙漂亮的眼睛里。
此刻只有赤裸裸的厭惡。像在看一團腐爛發臭的垃圾。兒子房間的門輕輕響了一下。
裂開一道黑漆漆的縫。我仿佛看見小凱躲在門后。眼神冰冷。和此刻的李艷一模一樣。
心口像被那根鮮紅的手指捅穿了。冷風呼呼地灌進來。我張了張嘴。
喉嚨里像堵滿了滾燙的沙子。一個字也吐不出。只有那個刺耳的聲音在腦子里瘋狂叫囂。
廢物!窩囊廢!我猛地轉身。沖進狹小的衛生間。門在背后重重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也隔絕了我最后一點搖搖欲墜的支撐。6.鏡子里的人很陌生。頭發油膩地貼在額角。
眼袋浮腫發青。嘴角向下耷拉著。一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模樣。李艷說得真對。
我擰開水龍頭。冷水嘩嘩流。我掬起一捧。狠狠拍在臉上。水珠順著下巴往下淌。像眼淚。
但眼睛是干的。早就干透了。褲兜里那個小藥盒。硬硬地硌著大腿。我把它掏出來。
白色的小塑料盒。輕飄飄的。上面印著幾個冰冷的黑體字。安眠藥。藥片在里面晃動。
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像某種隱秘的召喚。我擰開蓋子。一股微苦的藥味散出來。
小小的白色藥片。堆在盒底。像一堆等待掩埋的骨灰。我盯著它們。鏡子里那張臉。
眼神空洞麻木。沒有憤怒。沒有悲傷。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燼。
外面客廳的電視還在響。是吵鬧的綜藝節目。主持人和嘉賓夸張地大笑。
那笑聲隔著門板傳來。扭曲又刺耳。李艷大概正窩在沙發里看。涂著她新買的昂貴指甲油。
小凱房門緊閉。他的世界只有游戲和鄙夷。母親的咳嗽聲。二姐欲言又止的嘆息。
還有醫院催繳費用的冰冷通知。像無數根冰冷的鐵絲。一層層纏繞上來。勒緊。再勒緊。
直到徹底窒息。也許。該結束了。這個念頭無比清晰。像黑暗中唯一的光。
卻是通向徹底的黑暗。我把藥片倒在手心。一小堆白色的小山丘。安靜地躺在掌紋里。
命運線被它們截斷了。也好。我擰開那只用了很多年、邊緣有些磕碰的漱口杯。接了半杯水。
自來水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我低頭。看著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晃動著。扭曲著。
真難看。我抬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衛生間的空氣混雜著劣質香皂和潮濕霉味。
這是我的人生。最后聞到的味道。我閉上眼。把手心里的白色小山丘。一股腦倒進嘴里。
藥片粘在舌根。微苦。迅速化開。我端起杯子。仰頭。冰涼的水混著苦澀的藥片。
洶涌地灌入喉嚨。吞咽。再吞咽。直到嘴里空空如也。只剩下滿口揮之不去的苦味。
像吞下了一整個操蛋的人生。杯子被我隨手放在洗手池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結束了。
真輕松。前所未有的輕松。我拉開門。客廳的燈光有點刺眼。李艷果然歪在沙發里。
正對著手機屏幕。挑剔地審視自己新做的美甲。聽見動靜。她眼皮都沒抬。“磨蹭什么呢?
”她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廢物。”她紅唇輕啟。吐出最后兩個字。“死了干凈。
”我看著她。看著這個我愛了十幾年。也把我踩進泥里十幾年的女人。很奇怪。
心里一片平靜。像暴風雨后死寂的海面。藥效似乎來得很快。一股沉重的倦意。
從骨頭縫里鉆出來。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腿有點軟。我靠著冰冷的門框。慢慢滑坐到地上。
瓷磚很涼。視線開始模糊。像隔了一層晃蕩的水。李艷的臉。在斑斕的電視光線里晃動。
忽遠忽近。她終于覺察到不對。抬起頭。“你干嘛呢?”她皺起眉。“裝什么死?
”她的聲音飄忽不定。我費力地抬起手。指向衛生間門口。那個靜靜躺在地上的白色空藥盒。
李艷的目光順著我的手指看過去。她漂亮的眼睛。猛地睜大了。瞳孔驟然收縮。
像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她臉上那種慣有的、刻薄的、高高在上的神情。瞬間凍結。
然后寸寸碎裂。血色從她精心保養的臉頰上急速褪去。慘白如紙。她像是被燙到一樣。
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手機啪嗒掉在地毯上。屏幕碎裂的聲音很清脆。
“你……”她的嘴唇哆嗦著。像離水的魚。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那雙總是盛滿鄙夷和算計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純粹的、巨大的驚恐。直勾勾地盯著我。
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見我這個人。看見她親手推下深淵的丈夫。世界在旋轉。
她的臉在驚恐中扭曲、放大。又迅速模糊、遠去。沉入一片溫暖的黑暗之前。我恍惚地想。
哦。原來她也會害怕。怕成這樣。真稀奇。黑暗徹底擁抱了我。無邊無際。寂靜無聲。
7.黑暗粘稠得像瀝青。但沒粘住多久。一股冰冷的水柱猛地砸在我臉上。
嗆得我肺管子生疼。意識像沉底的破船,被硬生生拽出水面。“咳!咳咳!”我劇烈地咳嗽,
眼皮沉重地掀開。李艷的臉懸在上方。慘白,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臉頰。
她手里還抓著淋浴噴頭,水嘩嘩地往下澆。眼神里的驚恐還沒褪干凈,
混著一種…難以置信的憤怒?“你瘋了?!你真吃了?!”她尖叫,聲音劈了叉,
噴頭的水都跟著抖。冷水澆頭,藥勁兒好像被沖散了一點。但胃里翻江倒海,
頭重得像灌了鉛。“呃…”我想說話,喉嚨里只發出嗬嗬的聲音。“廢物!廢物!!
”她猛地扔掉噴頭,金屬砸在瓷磚上,哐當巨響。她蹲下來,手指狠狠掐進我胳膊肉里,
指甲刮得生疼。“你想死?!你想害死我?!你死了我怎么辦?!小凱怎么辦?!
你媽那個無底洞誰填?!啊?!”她不是在心疼我。她是怕擔責任。怕麻煩。
怕她那點見不得人的事被翻出來。一股邪火,混著殘留的藥力和巨大的屈辱,
“騰”地一下從腳底板燒到天靈蓋。比剛才吞藥片還猛。“陳…陳鋒呢?”我聲音嘶啞,
像砂紙磨鐵。李艷的動作僵住了。掐著我胳膊的手指松了點勁。眼神閃爍,不敢看我。
“他…他早走了!”她別開臉,語氣虛得發飄。走了?
剛才那杯口紅印的水杯還在客廳矮柜上!剛才她看藥盒時那驚恐的眼神,分明是怕事情敗露!
那點邪火徹底炸了。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我猛地推開她。李艷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
浴袍散開,狼狽不堪。“趙明!你發什么瘋!”她又驚又怒。我根本不理她。手腳并用,
掙扎著從濕透的瓷磚地上爬起來。頭暈眼花,胃里還在翻騰。但我腦子里就一個念頭:陳鋒!
那個王八蛋!我跌跌撞撞沖出衛生間。客廳里,電視還放著無聊的綜藝,
嘻嘻哈哈的笑聲刺耳。我像頭紅了眼的困獸,掃視著這個冰冷的家。然后,目光釘在玄關。
李艷的高跟鞋旁邊,赫然放著一雙不屬于這個家的、巨大的、印著健身房LOGO的運動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