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綿綿,我蹲在豆腐攤后頭擦杉木盆,忽然聽見傘骨滴水的聲音。抬頭時,
青竹傘下那張臉讓我渾身血液結冰——灰布褂子老頭左腕露著半截生死簿,
黃紙邊緣的朱砂痕像未干的血。"一百斤豆腐。"老頭傘尖挑起我下巴,
卻見他袖中滑出個陶碗,碗底沉著星光般的液體:"和一條用忘川水煮的漏網之魚。
"母親棗紅色的油紙傘恰在此時刺破雨幕...第一章:雨日來客雨絲細得能穿進針眼,
青石板路上泛著濕漉漉的光。我蹲在豆腐攤后頭,拿塊粗布使勁擦那個用了五年的杉木盆。
雨水順著茅草檐往下滴,在盆沿砸出一個個小水窩。"小哥,賣豆腐?
"聲音沙啞得像老樹皮摩擦,我抬頭看見個穿灰布褂子的老頭站在攤前。
他手里撐著把青竹傘,傘骨上凝著水珠子,要掉不掉的。奇怪的是,他站的位置雨絲不沾身,
連鞋幫子都是干的。"三文錢一斤。"我低頭撥弄銅秤,把秤砣往"五斤"的星子上挪了挪。
木盆里就剩五塊豆腐,白生生的方墩子浸在清水里。老頭沒接話。我聽見傘面輕輕一抖,
雨水濺在攤板上。再抬頭時,他左手袖口露出半截泛黃的紙邊,那顏色像在香爐邊熏了十年,
紙緣還帶著未干的朱砂痕。"要一百斤。"他突然說。我手一抖,秤盤差點翻進盆里。
"您老說笑,我這小攤..."話沒說完,青竹傘的尖頭已經挑住我下巴。傘骨冰涼,
像條蛇信子貼著喉嚨。老頭渾濁的眼珠子突然清明了,
里頭浮著層我熟悉的霧——十年前在奈何橋頭,孟婆湯碗打翻時,
那灘銀湯里映出的就是這雙眼睛。當時我攥著撕破的生死簿狂奔,
指甲縫里還卡著孟婆的銀發。"攤前只有五斤豆腐。"老頭用傘尖在我鎖骨上點了點,
"和一個漏網之魚。"木盆"咣當"翻在地上,豆腐塊滑出來,在積水里浮沉。
我后腰抵住墻板,摸到切豆腐的薄刀。雨忽然大了,水簾子把街道隔成模糊的影子。
"三十年前,我病死在城西破窯里。"老頭的手指像枯樹枝,拂過我右手腕內側的月牙疤。
那是前世從懸崖跳下時,被突出的山石刮的。"妻兒哭喪的聲音還在耳朵里,
老母親抓著我衣角的力道還在掌心上。"他袖口那截黃紙完全滑了出來,
果然是生死簿的殘頁。我名字上覆蓋的朱砂已經褪色,露出底下原本的"癸亥年卒"幾個字。
雨點砸在紙上,墨跡暈開成細細的血絲。"當時我打翻孟婆的湯碗,偷了判官筆改名字。
"老頭突然咳嗽起來,指縫里滲出發黑的血沫,"想著哪怕變成孤魂野鬼,
也要回陽間看他們一眼。"巷子深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雨水沖散了回音。
我盯著老頭衣襟上蜿蜒的水痕,忽然想起五歲那年,
在城隍廟后巷看見個穿紅襖的男孩舉著糖葫蘆跑過。他笑起來有對酒窩,
和我前世兒子一模一樣。"你看這豆腐。"老頭突然捏起塊完好的豆腐,五指一收,
乳白的漿水從指縫里擠出來,"壓去多余的水分才能成型。"他松手,
豆腐"啪"地落回盆里,濺起的水花像極了孟婆湯翻涌時的漣漪。
我摸到后腰別著的銅錢——是今生父親在我開攤那天給的,說是洪武年的古錢,能鎮邪。
老頭突然笑了,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你爹當年在城隍廟跪了三天,
求判官用自己十年陽壽換你重入輪回。"雨幕那頭傳來母親的呼喚,她舉著油紙傘往這邊走,
棗紅色的傘面在灰蒙蒙的街上格外扎眼。老頭往陰影里退了半步,袖中滑出個陶碗,
碗底沉著星子似的銀光。"喝了吧。"他把碗遞過來時,袖口滑落,
露出手腕上蜈蚣似的灼痕,"忘川水煮的,比孟婆湯滋味好些。"母親的聲音越來越近,
能聽見她木屐踩進水洼的聲響。老頭的手很穩,碗里的銀光隨著雨聲輕輕蕩漾。
我忽然想起今早出門時,灶臺上還溫著母親熬的豆腐羹,撒了碧綠的蔥花。
第二章:胎記與真相老頭的指甲像刀片一樣刮過我手腕上的月牙疤,
那塊皮膚突然火燒似的疼起來。我猛地縮手,陶碗"當啷"一聲砸在青石板上,
碗里的銀光濺到積水里,嘶嘶冒著白煙。"躲什么?"老頭一把扣住我手腕,
枯樹枝似的手指死死按在那塊疤上,"這疤怎么來的,你心里沒數?
"雨水順著他的竹傘骨往下淌,在地上匯成一條彎曲的小河。我后背緊貼著濕漉漉的墻板,
切豆腐的刀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攥在手里。母親的紅傘在二十步開外的地方晃,
可這雨幕厚得像是隔了千山萬水。"五歲那年摔的。"我梗著脖子說,
刀刃抵在老頭袖口露出來的黃紙上,"您老認錯人了。"老頭突然"咯咯"笑起來,
那聲音活像夜貓子叫。他另一只手撩開灰布褂子的下擺,
露出小腿上個月牙形的傷疤——跟我手腕上的一模一樣。"跳崖時被山石刮的。
"他湊近我耳邊,呼出的氣帶著腐土味,"你當時攥著撕破的生死簿,從望鄉臺往下跳,
還記得崖底那棵歪脖子松樹嗎?"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像是有人拿銅鑼在耳邊狠敲了一記。眼前突然閃過零碎的畫面:漆黑的崖壁,
手里攥著的黃紙,還有耳邊呼嘯的風聲..."放屁!"我手里的刀往前送了半寸,
黃紙"嗤啦"裂開道口子,"老子這輩子就沒出過省城!
"老頭不慌不忙地從懷里摸出個銅鏡。鏡面銹得發綠,可照到我臉上時,突然亮得像滿月。
鏡子里不是我現在的臉——是個面色青灰的漢子,嘴角掛著血沫子,
額頭上有塊銅錢大的胎記。"王大柱,庚午年生人。"老頭的聲音忽然變了調,
像是好幾個人在同時說話,"死那年三十有二,癆病咳血而亡。"我兩腿一軟,
刀尖"當"地戳在地上。鏡子里那張臉我認得,是前世快斷氣時的模樣。
那時候我躺在破窯的草席上,老婆抱著孩子在哭,
老母親跪在門口求路過的游方郎中..."想起來了吧?"老頭把銅鏡往懷里一揣,
"你咽氣那晚正趕上中元節,鬼門關開著的時辰。你趁黑白無常去勾別的魂,
從判官案上偷了筆..."記憶像潮水一樣涌進來。我想起來了,全想起來了。
那天我躲在判官桌底下,看著自己的名字被朱砂筆勾掉。我伸手去搶筆的時候,
打翻了孟婆的湯鍋,滾燙的湯汁潑在手腕上..."??!"我猛地捂住右手腕,
那塊疤火辣辣地疼。老頭趁機一把掀開我的衣領,
露出肩膀上一塊暗紅色的印記——是前世被炭火燙的疤。"偷來的十年陽壽,
"老頭的聲音突然尖利起來,"你真活明白了嗎?"雨幕那頭傳來母親的驚叫:"兒??!
"她的紅傘歪在一邊,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這邊跑。老頭冷笑一聲,
袖子里突然飛出一道黃符,"啪"地貼在我額頭上。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已經不在雨巷里。
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遠處一點幽幽的綠光。我往前走兩步,突然聽見孩子的哭聲。
"爹...爹你別死..."是前世兒子的聲音!我渾身發抖,朝著聲音跑過去。
綠光漸漸亮了,照出破窯的輪廓。草席上躺著個人——是我前世的身子,已經涼透了。
老婆趴在尸體上哭,兒子拽著我的袖子..."看清楚了嗎?"老頭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你偷了十年陽壽重入輪回,他們可還在苦海里泡著呢。"我跪在地上,指甲摳進泥地里。
前世的記憶像刀子似的往腦子里扎:老婆后來改嫁了個賭鬼,兒子十二歲就被賣去當學徒,
老母親死在討飯的路上..."現在知道為什么找上你了吧?
"老頭一把扯掉我額頭上的黃符,場景又變回雨巷。母親已經跑到十步開外,
她的木屐踩在水洼里,濺起的泥點沾在裙角上。老頭從袖中抖出根麻繩,
繩頭上系著個銅錢:"兩條路。要么跟我回去把生死簿上的賬銷了,
要么..."他看了眼跑近的母親,"讓你今生的娘親眼看著兒子七竅流血。"我喉嚨發緊,
手里的刀"咣當"掉在地上。母親的紅傘已經能遮到我頭頂了,
她焦急的臉在雨簾后若隱若現。"兒啊,這位是..."老頭突然咳嗽起來,
這次咳出的血是暗紅色的,落在地上像一朵朵梅花。他踉蹌了一下,手里的麻繩松了。
就是現在!我猛地撞開老頭,抓起地上的銅鏡就往他臉上砸。鏡面碰到他皮膚的瞬間,
老頭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臉上"滋啦"冒起青煙。"走!"我拽著母親就往回跑。
身后傳來老頭沙啞的吼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爹折壽換來的命,我看你能躲到幾時!
"轉過街角時我回頭看了一眼,老頭的身影在雨里漸漸模糊,只有那雙眼睛亮得嚇人,
像是兩盞鬼火。母親的手冰涼,攥得我生疼:"那人是誰?怎么滿嘴胡話...""瘋子。
"我喘著粗氣說,手腕上的月牙疤一跳一跳地疼,"就是個瘋子。"回到家時,
父親正在堂屋里補漁網。他抬頭看了眼我們狼狽的樣子,什么也沒問,
只是去灶上盛了兩碗姜湯。我盯著碗里晃動的姜片,突然想起老頭咳血的樣子。
他說父親"折壽換命"...是什么意思?"爹,"我嗓子發干,
"您認識一個穿灰布褂子的老頭嗎?
腿上有個月牙疤..."父親手里的漁網"啪"地斷了線。他慢慢抬起頭,
眼睛里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什么時候見的?""就剛才..."父親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咳得腰都彎了。母親趕緊去拍他的背,
縫里漏出點暗紅色...第三章:兩世記憶的撕扯父親指縫里漏出的那抹暗紅讓我渾身發冷。
我伸手去扶他,卻被他猛地推開。"去把門關上!"父親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木門剛合攏,
父親就噴出一口黑血,濺在補了一半的漁網上。母親驚叫一聲,手里的姜湯碗摔得粉碎。
"當家的!你這是......"父親擺擺手,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
抖出些黃色粉末吞下去。血是止住了,可他的臉色灰敗得像死人。"那老東西找來了?
"父親死死盯著我,眼球上布滿血絲,"他碰你哪了?"我下意識捂住右手腕的月牙疤。
父親的眼神立刻變了,他一把扯過我的手腕,看到那塊疤的瞬間,
整個人像被抽了筋骨似的癱在椅子上。"完了......"父親喃喃道,
"到底還是找來了......"屋外突然狂風大作,雨點子砸在窗欞上像撒豆子。
油燈忽明忽暗,墻上映出我們三人扭曲的影子。母親哆嗦著往燈盞里添油,
可火苗還是越來越弱。"爹,到底怎么回事?"我抓住父親冰涼的雙手,
"那老頭說您'折壽換命'......"父親突然劇烈顫抖起來。
他撩開自己的褲腿——右小腿上赫然也有個月牙形的疤!
跟老頭腿上的、我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三十年前的中元節......"父親的聲音忽遠忽近,"我在城隍廟跪了三天,
用二十年陽壽換你重入輪回......"房梁上突然傳來"咚"的一聲響,
像是有人重重跺腳。我們同時抬頭,看見茅草屋頂簌簌往下掉灰。父親臉色大變,
猛地把我推向里屋:"快走!從后窗......""砰"!大門被狂風掀開,
雨霧里站著個佝僂的身影?;也脊幼訚裢噶速N在身上,老頭拄著青竹傘,
傘尖滴落的不是雨水而是暗紅的血。"王大有。"老頭直呼父親名諱,"你兒子躲得過初一,
躲不過十五。"母親突然抄起掃帚沖過去:"滾出去!
我家不歡迎......"老頭一揚手,母親就像撞上堵墻似的彈了回來。我接住她時,
發現她額頭燙得嚇人,印堂上浮現出個朱砂寫的"冥"字。"你對我娘做了什么!
"我抄起條凳就要砸。老頭冷笑一聲,袖中飛出張黃符。符紙在半空中"呼"地燒起來,
灰燼落地時,整個堂屋突然天旋地轉。等視野再清晰時,我發現自己站在條陌生的土路上。
遠處是間破草房,門口掛著白燈籠。屋里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是前世妻子的聲音!
"玉蘭......"我的腿自己動了起來。草屋里,素衣婦人抱著塊靈牌哭得死去活來。
靈牌上寫著"先夫王大柱之位",供桌上擺著半碗涼透的糙米飯。
角落里蹲著個瘦成皮包骨的孩子,正偷偷舔碗底剩下的飯粒。
"虎子......"我伸手想摸孩子的頭,卻穿了過去。"看清楚。
"老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偷生這十年,他們過的是什么日子。"場景突然切換。
后的玉蘭被賭鬼丈夫打得遍體鱗傷;虎子在鐵匠鋪里被烙鐵燙得慘叫;老母親凍死在雪夜里,
手里還攥著沒賣出去的鞋墊......"不!"我跪在地上干嘔,喉嚨里泛著血腥味。
"兒??!醒醒!"母親的聲音突然穿透幻象。我猛地睜眼,發現自己還在堂屋,
父親正用銅錢在我額頭刮痧。老頭站在三步開外,袖口卷起的地方露出大片潰爛的皮肉。
"看見了嗎?"老頭嘶聲道,"這些爛瘡是替你挨的!每代你受一日罰,這傷就深一分!
"父親突然撲過去扯老頭的袖子。布料"刺啦"裂開,
露出整條傷痕累累的手臂——那些潰爛的傷口排成詭異的符文,最上面赫然是父親的名字!
"判官大人!"父親"咚"地跪下,"孩子當年不懂事,
求您......"我腦子"嗡"的一聲。判官?這老頭是......"晚了。
"判官——現在該這么叫他了——甩開父親的手,"當年我看你愛子心切,
默許你折壽換他重生??蛇@小子倒好,重活一世還是渾渾噩噩!"屋外雷聲炸響,
閃電照亮判官腐爛的臉。他一把揪住我衣領:"知道為什么找上你嗎?你前世的老娘,
上月死在寒窯里了!"我如遭雷擊。前世母親......死了?判官從懷里掏出團亂發,
發絲間纏著根紅繩——是前世母親常年系在腕上的平安結!紅繩上沾著黑褐色的血跡,
已經干涸發硬了。"她臨死前還攥著給你納的鞋底。"判官的聲音突然有些發顫,
"說怕你在地下沒鞋穿......"母親突然沖過來抱住我的腿:"大人開恩啊!
我兒這輩子沒做過惡......"判官袖中滑出卷竹簡,
展開后密密麻麻全是血字:"王大柱,擅改生死簿,打翻孟婆湯,
擾亂輪回秩序......"竹簡突然被父親奪過去撕得粉碎!他轉身從神龕后掏出個陶罐,
罐口封著朱砂符:"判官大人,當年說好的......"判官眼神一變,伸手要搶。
父親猛地掀開罐蓋——里面竟是半罐黑紅色的泥土,散發出濃重的血腥味。"你!
"判官倒退兩步,"居然留著墳頭土......"父親把陶罐往地上重重一摔。
泥土四濺中,整個屋子突然陰風大作。判官身上的潰爛處開始"滋滋"冒煙,
他痛苦地彎下腰,竹傘"啪"地斷成兩截。"走!"父親推著我和母親往后門跑,
"去城隍廟找......"話沒說完,父親突然僵在原地。他緩緩低頭,
看見胸口透出截傘骨——是判官把斷裂的竹傘捅進了他后背!"爹——!
"我接住父親癱軟的身子。判官拔出傘尖,黑血順著竹竿往下淌。奇怪的是,
他臉上沒有勝利的表情,反而像是更痛苦了,潰爛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
"何必呢......"判官喃喃道,"三十年前你救他,
血沫子抓住我的手:"兒啊......去城隍廟......找......"話沒說完,
父親的手突然垂了下去。母親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哀嚎,撲在父親身上。判官站在血泊里,
腐爛的臉上竟流下兩行淚。"看見了嗎?"他舉起潰爛的手臂給我看,那些符文正在消退,
"這就是因果......"屋外雨停了。遠處傳來打更的梆子聲,恍如隔世。
第四章:替罪者的傷痕父親的血浸透了我的衣襟,還是溫熱的。我跪在地上,
看著他的瞳孔一點點散開,耳邊嗡嗡作響。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爹...爹!"我拼命按住他后背的血窟窿,可那血就跟決了堤似的往外涌。
判官站在三步開外,手里的斷傘"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潰爛的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表情——像是解脫,又像是更深的痛苦。
"你殺了他..."我喉嚨發緊,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你殺了我爹!
"判官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黑血落在地上,竟然冒出絲絲白煙。他踉蹌著扶住門框,
左臂的衣袖滑落,露出觸目驚心的潰爛皮肉。"看清楚!"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
把我的手指按在他腐爛的傷口上,"這些傷是怎么來的!
"指尖傳來的觸感讓我胃里翻江倒?!菨€的皮肉下竟然隱約有字跡在蠕動!
我定睛一看,
路分明組成了一行行小字:"王大柱...擅改生死簿...罰...""每代你受一日罰,
這傷就深一分。"判官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以為這十年是怎么過來的?
是你爹...是他在替你受刑!"我如遭雷擊,手指僵在那些潰爛的傷口上。
父親后背的血窟窿、他咳出的黑血、那些神秘的黃粉末...一切突然有了答案。
"不可能..."我機械地搖著頭,
"我爹就是個打漁的..."判官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慘笑。他扯開衣襟,
露出胸口——那里潰爛得最嚴重,已經能看到森森白骨。腐爛的皮肉間,
隱約可見父親的名字:王大有。"三十年前中元節,"判官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清晰,
"你爹在城隍廟跪了三天三夜,求我網開一面。我告訴他,要換你重入輪回可以,
但得有人替你受這陰司刑罰..."屋外突然刮起一陣陰風,卷著地上的碎陶片打轉。
母親不知何時已經昏死過去,額頭上那個"冥"字變成了駭人的紫黑色。
判官踉蹌著走到父親尸體前,
伸手合上他的眼睛:"我本想著...等你壽終正寢再來清算這筆賬。
可你倒好..."他突然暴怒起來,"重活一世還是渾渾噩噩!賣豆腐?你配嗎?!
"最后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捅進我心里。是啊,這十年我都干了什么?前世欠下的債沒還,
今世又害死了父親...判官突然劇烈抽搐起來,他潰爛的手臂上,
父親的名字正在一點點消失。與此同時,父親尸體上的傷口竟然開始詭異地愈合!
"糟了..."判官臉色大變,"他居然..."話音未落,父親的手指突然動了動。
我嚇得往后一仰,差點摔在母親身上。
他自己就是鬼——連連后退:"不可能...陽壽已盡之人..."父親的眼睛猛地睜開了。
那不是活人的眼神——瞳孔擴散到整個眼眶,黑得像是兩口深井。他僵硬地坐起身,
后背的血窟窿已經完全愈合,只留下衣服上的破洞。"兒啊..."父親開口了,
聲音卻像是好幾個人同時在說話,
"去...城隍廟..."判官突然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借尸還魂?!
誰給你的膽子!"父親——或者說占據父親身體的東西——緩緩轉頭看向判官。就那么一眼,
判官就像被無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雙腳離地懸在了半空。
"因果...不空..."父親的聲音越來越不像人類,
"你...越界了..."判官在空中痛苦地掙扎著,潰爛的皮肉一塊塊往下掉。
我癱在地上,看著這超乎常理的一幕,大腦一片空白。突然,父親的身體劇烈抖動起來,
七竅里冒出縷縷黑煙。那些黑煙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張模糊的人臉,朝我撲來!"接??!
"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耳邊炸響。我下意識伸手,
接住了一塊冰涼的東西——是之前摔碎的陶罐碎片,上面還沾著父親的血和那些詭異的黑土。
黑煙人臉撞在陶片上,發出"嗤"的一聲響,竟然被吸了進去!父親的身體立刻癱軟下來,
再次變成一具尸體。判官"砰"地摔在地上,
潰爛的臉上滿是驚恐:"那是...那是..."我低頭看著手中的陶片,
上面的血跡正在被黑土慢慢吸收。更詭異的是,那些血跡吸收后,
陶片上浮現出細小的金色符文——和判官手臂上的一模一樣!
"你爹他..."判官掙扎著爬起來,"居然用墳頭土養鬼契..."屋外突然傳來雞叫聲。
判官臉色一變,看了眼窗外泛白的天色:"天快亮了...小子,你記住,這事沒完!
"他踉蹌著往門外退,
身體在晨光中開始冒煙:"七日...七日后我來收你魂魄...除非...""除非什么?
"我攥緊陶片追問道。判官的身影已經變得半透明,
聲音也飄忽起來:"除非你能在城隍廟找到...找到..."朝陽的第一縷光線照進堂屋,
判官的身影徹底消散了。地上只留下一灘黑水和半截斷裂的竹傘。我跪坐在血泊里,
左手是父親逐漸冰冷的尸體,右手是昏迷不醒的母親,掌心還攥著那塊詭異的陶片。
"爹..."我哽咽著去摸父親的臉,卻在他的衣襟里摸到個硬物——是半塊青銅腰牌,
上面刻著"代巡"二字。城隍廟...父親臨死前反復提到的地方...我擦干眼淚,
把腰牌和陶片一起揣進懷里。母親的呼吸越來越弱,額頭上的"冥"字已經變成了紫黑色。
我咬破手指,試著在她額頭畫了個和陶片上相似的符文。說來也怪,血符畫完的瞬間,
母親的呼吸就平穩了些。我趕緊把她抱到床上,又找了塊白布蓋住父親的臉。
晨光完全照亮屋子時,我已經收拾好了簡單的行囊。臨出門前,
我回頭看了眼這個生活了十年的家——灶臺上的豆腐模具還沾著昨夜的豆渣,
父親補了一半的漁網掛在墻上,母親繡的平安符懸在門框下...這一切,
都建立在父親替我承受的痛苦之上。我攥緊腰牌,大步走向晨霧中的城隍廟。
不管那里有什么在等著我,這筆債,該由我自己來還了。
第五章:生死簿的殘頁晨霧中的城隍廟像只蹲伏的巨獸。我攥著青銅腰牌跨過門檻,
香灰味混著霉味撲面而來。供桌上的蠟燭早就熄了,只剩幾根將斷未斷的線香還在茍延殘喘。
"有人嗎?"我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殿里回蕩。神龕上的城隍像漆皮剝落,
右眼珠不知被誰摳走了,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盯著我。我咽了口唾沫,
掏出那塊沾血的陶片——說來也怪,一進廟門,陶片上的金色符文就開始微微發燙。
"代巡..."我摩挲著腰牌上的刻字,突然發現牌底有個小凹槽。鬼使神差地,
我把陶片按了上去。"咔嗒"一聲,腰牌背面彈開個暗格,里頭塞著張對折的黃紙。
展開一看,我渾身的血都涼了——是生死簿殘頁!紙上赫然寫著我的前世今生:"王大柱,
癸亥年卒,擅改命簿,
罰永世不得超生"旁邊卻用朱砂添了行小字:"念其父王大有代職三十年,許其子重入輪回,
陽壽二十載"二十載?可我現在明明已經..."二十五歲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