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殘肢驚魂我睜開眼，刺鼻的消毒水味混著腐臭鉆進鼻腔。
心電監護儀的滴答聲像鈍刀刮著耳膜。"張建國，又醒了？"護士掀開我的眼皮照例檢查。
枯瘦的手指在我眼球上按出青痕，金屬床欄硌得肋骨生疼。我試圖抬手，
卻發現右手被繃帶纏成粽子。"別亂動！右手剛做完截肢手術。"護士壓低聲音，
眼睛卻看向走廊，"你兒子在門外，醫生說見不見隨你。
"金屬輪椅碾過地磚的聲音戛然而止。走廊里傳來壓抑的啜泣，
接著是塑料袋摩擦的窸窣響動——那是我兒子張偉每周三準時送飯時會帶的塑料袋聲。
"進去吧。"護士推開門。張偉背對著我蹲在監護儀陰影里。他后頸處蜷縮著白頭發，
是我第一次見到父親白發時他那個年紀才有的。聽見響動他猛地轉身，不銹鋼餐盒掉在地上，
鹵肉飯潑在米色地磚上。"爸，我......"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
我盯著他無名指上晃動的鉑金戒指，那是三年前他婚禮上我送的禮物。"省省吧。
"我把臉扭向窗外。枯枝在寒風里搖晃，遠處高樓玻璃幕墻折射著慘白陽光。
"怎么不是你媽來？她不是最愛演苦情戲嗎？"張偉的喉結劇烈滾動。
監護儀突然發出尖銳警報，我看見自己的心電圖變成凌亂折線。劇痛從右肩殘肢傳來，
比截肢那天還要灼人。"爸！"他撲過來按呼叫鈴。我扯斷監測導線，塑料片劃破掌心。
"聽我說，"他聲音帶著哭腔，"媽得了肺癌，她......"窗外雷聲炸響。
我像困獸般抓住床欄，想起三個月前在ICU外撞見他和護士調情的畫面。
消毒水味道突然變得刺鼻，我想吐，卻沒有力氣。"所以你是來討遺產的？"我干笑，
左手指節捏得發白。"那套老房子值多少錢？夠給你小情人買輛寶馬嗎？
"呼吸機面罩啪地扣在我臉上。張偉被兩個護工架開時，
我看見他后背的抓痕——是上周他妻子來鬧時留下的。心電監護儀刺耳的警報在走廊回蕩，
像無數根鋼針扎進太陽穴。2 血色謊言十七歲那年夏天，蟬鳴扯得人心煩。
張偉把錄取通知書拍在褪色的飯桌上，紙角掃落了一粒米飯。"我要去北京上大學。"他說。
父親筷子懸在半空，辣椒油順著指縫滴在報紙上。我正在數瓷碗上的裂痕。
第三道裂痕是在他失業那年開始的，從"囍"字邊緣蔓延到碗底。現在它像閃電劈開暴雨，
把飯桌劈成兩半。"家里供不起。"父親煙嗓沙啞，煙灰缸里歪歪扭扭插著五根煙屁股。
"你姐下月訂婚......""她訂婚關我屁事！"張偉摔了筷子。醬油順著桌布滴落，
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痕跡，像干涸的血。我躲在門后，看著父親把煙頭碾進煙灰缸。
碎玻璃在夕陽下泛著血光，照出他花白的鬢角。那天夜里我聽見他們在閣樓爭吵，
母親帶著哭腔的"老張"混著父親壓低的咒罵。十七歲生日那天，我在閣樓發現母親的藥瓶。
標簽上的"氟西汀"三個字被撕掉，撕痕像咧開的嘴。月光透過氣窗照在空藥板上，
我攥著藥瓶沖進父母的房間。"媽，你騙我！"藥瓶砸在衣柜上，塑料碎片四濺。
母親正對著梳妝鏡涂口紅，鏡中映出她慘白的臉和脖頸處青紫的掐痕。父親赤著腳沖進來，
揪著我的領子把我摔出門。后腦勺撞在門檻上泛起金星，我聽見門鎖咔噠落鎖的聲音。
樓梯間飄來霉味，混著樓下王寡婦家炒辣椒的辛香。第二天清晨，
母親穿著紅嫁衣從閣樓跳了下來。血濺在父親新買的紅旗轎車上，像雪地里開出的紅梅。
法醫報告顯示她體內有大量安眠藥殘留，而我攥著的空藥瓶早在警局存放多日。
3 命途轉折大學錄取通知書寄來那天，母親已經去世快一年了。我蹲在后院燒她的衣物，
灰燼被風吹起來，落在母親種的葡萄藤上。父親蹲在門檻上抽煙，火星明滅間，
他的臉半明半暗。"爸，我考上農大了。"我聽見自己聲音很輕，卻像塊石頭砸在死水里。
父親沒說話，煙灰簌簌落在褲腿上。農大開學那天，父親把一沓皺巴巴的鈔票塞給我。
"別讓你姐知道。"他聲音啞得厲害。我數了數，正好六千八——我半年的學費。
學校戀愛自由的風氣像春風，吹得我們這些鄉下學生心癢癢。大二那年，
系花林小蔓坐我對面吃麻辣燙，紅唇和白牙晃得人睜不開眼。我們交往三個月后，
她父親來學校撒潑。"就你們家這條件？"他站在女生宿舍樓下，唾沫星子噴在我臉上。
"我閨女是大學生，你配嗎？"我握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父親三天后出現在校門口，
藍布衫洗得發白，手里提著幾瓶老白干。那晚我在宿舍樓下看見他們喝酒，
父親佝僂著背給人敬酒，像棵被風刮彎的老樹。"爸，我......”我站在梧桐樹后。
父親抬頭看見我，喉結動了動沒說話。林小蔓她爸突然掀翻酒桌，啤酒瓶炸裂聲讓我耳鳴。
我沖上去時只看見父親被推得撞在梧桐樹上，嘴角滲出血絲。那是我第一次打架。
打完后躺在宿舍床上，看著天花板上晃動的燈泡。父親來電話說林小蔓退學了，
從此再沒提過這事兒。畢業那年，我進了市農業局。相親對象王慧是同事介紹的，短發干練，
說起話來像機關槍。我們戀愛半年就領了證，新房是父親用積蓄付的首付。婚禮當天，
我在婚房看見父親偷偷抹眼淚。"爸......"話沒說完就被催場的人拉走。
后來在酒店后門撞見父親蹲在臺階上抽煙，火星在夜色里明明滅滅。我走過去遞煙，
他擺擺手，眼神卻亮得嚇人。"爸，你哭什么？"我摸到他袖口的水漬。他沉默片刻，
吐了口煙："你媽走那天也挺高興的。"三年后，我升任農業局科長。
辦公室里掛著"為人民服務"的錦旗，王慧把熱牛奶放在我桌上。"別總熬夜，
白頭發都出來了。"我苦笑。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讓我想起父親彎腰種地的背影。
這時門被推開，農業廳劉副廳長西裝筆挺地走進來。"小張啊，省里重點項目需要個負責人。
"劉副廳長繞著辦公桌踱步，皮鞋咔咔響。"林副市長推薦的你。"我手一抖，
鋼筆在文件上劃了道長痕。林副市長——那不是王慧父親嗎？晚上回家，
王慧在廚房哼著小曲。我靠在門框上，看著她圍裙上晃動的蝴蝶結。"王慧，
你知道林副市長的事嗎？"菜刀聲戛然而止。王慧轉過身，
眼里閃著寒光："你答應過我什么？"她聲音冷得像冰，"要么升官，要么離婚。你自己選。
"第二天我主動請纓去基層掛職。臨走前夜，父親破天荒來了我家。他摸著新貼的瓷磚，
突然問："真舍得離開家？"我剛要回答，他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血絲。"爸，
我請假帶你去醫院......"我慌忙去扶。父親擺擺手，從懷里掏出個布包。
"這是你媽留下的嫁妝，說是留給你娶媳婦用的......"我打開布包，
里面是兩枚金戒指和一塊泛黃的手表。父親的手還在抖，手表玻璃裂了道縫。
"你媽總說......"他突然捂住心口，人歪倒在地。醫院走廊的白熾燈刺得人眼疼。
我攥著病危通知書，聽主治醫師說父親心梗發作，需要立即手術。王慧連夜趕來，
高跟鞋敲擊瓷磚的聲音像催命符。"張建國！"她拽著我的袖子吼，
"你知道多少人盯著你這個位子嗎？你爸能換你半輩子前程？"手術室的紅燈亮起，
我看著監護儀上跳動的數字，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背我去醫院的情景。那時他后背寬闊溫暖，
不像現在這么瘦削單薄。七小時后，護士出來說手術成功。父親被推出來時還昏迷著，
我握著他的手，發現他的指甲縫里還有泥土。"爸，你醒了？"聲音從背后傳來，
我回頭看到王慧站在門口。她眼角掛淚，卻笑著撲過來抱住我："你爸醒了，太好了！
"我心里一震。這個平時跟我針鋒相對的女人，此刻卻掛著淚微笑。她伸手去握父親的手，
我卻突然發現——她的婚戒戴在了中指上。4 真相迷霧父親出院那天，王慧買了大包小包。
她挽著我胳膊和父親說說笑笑，像一家人。可當她去衛生間時，父親突然拉住我的手。
"小蔓......她過得不好。"父親喘著氣說，"當年是她爸逼的，
可她心里一直......"我手一抖，塑料袋掉在地上。西紅柿滾了一地，紅得刺眼。
父親話還沒說完，王慧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聊什么呢這么開心？"她撿起番茄，
指尖擦過父親手背。父親瑟縮了一下，我看見他手背上有抓痕。
那晚王慧第一次住進了我父母的房子。兩年后，林副市長因為貪污被調查。
我因為與他牽涉太深，也被紀檢組約談。審訊室的白熾燈晃得人睜不開眼，
他們問我是否收過林家的錢。"沒有！"我拍桌子。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