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窮的時候,我一塊糖當兩餐吃,餓的神志不清時就啃樹皮。同年地震來了個富公子救災,
他被扔下自生自滅。一雙蓄滿眼淚的含情眼勾得我心甘情愿遞出了最后一塊糖。
后來與他婚姻六年,最大的兒子三歲,最小的胎死腹中。活著的被送走,死掉的被遺忘。
我想離開,但小家能育人終成大家,我的孩子不能沒有媽媽。直到兩年后兒子回家,
聲色認真地說不要粗鄙庸俗的媽媽,而我遠在山區的家人遭遇打壓,絕望赴死。
失去小家又沒了大家,我回到故鄉。站在山崖邊,我踏出半只腳。他狼狽趕來,
不禁跪倒在地央求我留下。1.陸珩來的時候,我正撤走為孩子祈福的燭火。
火光不滅燃了兩年,今天被我親口吹滅。他煩悶地捏了一下眉心,一把打掉我手里的東西。
“一栩的生日宴你不參加就算了,來這里干什么!”“爺爺都肯定一栩的繼承權了,
你到底還有什么不滿?”“那么多年過去你骨子里的短視就一點沒變嗎?”燭臺叮當倒地,
蠟油濺在我的腳背上。陸珩神色一凝,下意識把我拉開。“是我的錯,我這就過去。
”我感覺不到疼,低頭認錯。聽到我的話,他立刻松開手,似乎覺得我不可理喻。
“你不要意氣用事好嗎?”我自嘲地笑笑,蹲下身去撿燭臺。“我哪里敢。
”“能從貧困山區嫁進陸家是我的福氣。”“我要懂得珍惜才是。
”所有人都覺得我撿了個大便宜,紛紛給我這一生就此蓋上不虛此行的標簽。
就連陸珩也這樣覺得。可在陸氏集團工作十年,我明明沒有一次升職。跨年當日,
我三歲的孩子異國他鄉,腹中的胎兒沉默地咽氣。他們以情緒不穩定為由辭退我,
兩年后的現在又以同樣的理由拒絕我的升職申請。陸珩說,你確實能力不夠。
好不容易回到家的孩子,也說媽媽你行事粗鄙落后,給你權利會壞事。
他們把一切都當作投資,所以我哪里都不好。甚至尚在腹中的胎兒,
也因為私家醫生一句“不如大少爺聰明”就靜悄悄地死掉了。手指碰上燭臺,
我控制不住的眼睛酸澀。陸珩一把拉起我的手,眼神掃過四周為孩子祈福的擺件,
和遠處衣柜里排列整齊的嬰兒服。語氣算不上好。“你就那么想要孩子嗎?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淚水模糊的一張臉就直直地暴露在他面前。他怔愣一瞬,
立刻動作輕柔地擁我入懷,寬厚的手掌扶住我的后腦勺。“好了,你要是想要孩子,
我們就再生一個。”“不哭了好不好?”我的眼淚止不住。哪里還能再生呢?愛陸珩這件事,
記不清有多久。只有刻在心底的三件事從沒有忘。第一次我給了他一顆糖,
第二次我們一起在災區搭帳篷,第三次他走時帶上了我。可是這好多年,
他用高高在上的目光審視我的出身,輕視我,壓制我。自己的人生做不了主,
孩子的去留沒有知情權。一顆糖的好,又能有多好?橫亙我們之間的,更不單單只是孩子。
陸珩還在哄著我。“你要知道一個家族不論家事還是公事都很冗雜,當然要選取有能力的人。
”“我明白你跟著鄰居長大不懂這些。”“但在陸家,你必須明白,也要接受。
”“不論是你還是孩子,身在陸家,都得接受。”我被他抱在懷里,眼淚逐漸干涸。
十年前他帶我走出大山,我敬他,愛他。可是今日,他已經習慣踩碎我。
2.陸珩一早就要出門,司機等在門口,手上捏著一個長方形的盒子。我湊近一看,
是一栩剛回家我準備的口味各異的糖果。他走時最愛吃。陸珩敏銳地覺察到我的目光,
閃身擋住我的視線。“吃糖對牙不好,一栩有專門的營養師。”“你不要……”“我知道了。
”我抬頭打斷他,先行坐上車。讓我不要多想。我確實不應該想。
孩子三歲被送走的時候我就知道,他被規定要接受的東西絕不是我想給的東西。我粗鄙庸俗,
目光短淺,做不好一個媽媽。窗外的樹木郁郁蔥蔥,長勢茂盛。我盯著看,
就好像自己也能破土重生。陸珩撫上我的手,狀似珍視的握住。“等忙完這一陣,
我們就回井嶺看看。”井嶺,我的故鄉。就是在那里,我的父母沒逃過余震。我開始流浪,
撿過垃圾,啃過樹皮。最后鄰家的叔叔嬸嬸看不下去,養大了我。十八歲沒念上大學,
我跑到了井嶺救援站參與救助行動。同年,代表陸氏下鄉做慈善的陸珩來訪。見我的第一眼,
他眉眼彎彎,笑如和煦春風,說:“我記得你。”他記得我。
六七年前一個蓬頭垢面的小女孩兒,曾給過他一顆糖。二十歲那年,陸珩要回去了,
救援站的歡送會辦的熱鬧,我躲在房子外面,以為沒人能找到我。
就靜靜聽著歡送會感言和大部隊離開的聲音。內心沒來由失落,覺得空蕩。下一刻,
突然頭頂被輕輕拍了拍。“找到了!”陸珩笑容燦爛,一如初見,他彎下身蹲在我面前,
朝我伸出手。“李書凡,我帶你走吧。”“書凡!”陸珩的叫喚令我回神,
那年蹲在墻角的陸珩與李書凡逐漸隱去。我轉頭看到一張陌生又熟悉的笑臉。我們這一生,
因為一顆糖,因為他伸出的手,極盡愛戀。不顧反對,忽視身份地位也要在一起。
如今他待我,我看他,卻不復當初。陸珩對面站著當地一個富商,神色諂媚。見我走過去,
表情頓時僵住,隱隱有一絲崩裂。陸珩無言,像是意識到什么,突然拉起我驅車要走。
“我們回家吧,一栩還等著呢,做媽媽的怎么能不顧孩子。”我不解,
固執的站在原地沒有動。“我還沒有回家。”他們沒人再說話,神情出奇的沉重,
陸珩攥住我不肯松手,我使勁掙脫開。“我要回我的家。”踏進大院時,我隱隱覺得不安,
里面在放大悲咒,嗩吶聲響連天。不知道是哪家在辦白事。幾個大娘迎面走來,
看清了我的樣子,劈頭蓋臉一頓罵。“呸!白眼狼!”“你叔叔嬸嬸看你可憐把你養大,
你倒好,嫁了豪門竟然叫人撬墳造廠……”“他們就眼睜睜看著兒子被打死,
一頭就撞去柱子上。”“要我說養你不如養條狗!”3.我踉蹌著走到曾經養育我的家,
堂屋供著三張遺像。叔叔,嬸嬸,和弟弟。我腦子嗡的一下炸開,癱倒在地,
跪爬著上前想要看清楚。怎么會呢……我們明明前幾天才打過電話,他們說一切都好。
我說我過兩天要回家,他們說正好大豐收,我能趕上第一波品嘗。我說好累,
他們說那就回來歇在家里,收成好,養得起。我說我出去十年一無所有,什么都帶不回來。
他們說健康快樂比一切金銀財寶都重要。“叔叔嬸嬸不會不要你。
”他們不會不要我……我的眼淚奪眶而出,跪在遺像前想伸手碰碰他們的臉。
結果被一把拽開。“你個白眼狼還回來做什么?”“這不就是你做的事嗎?別假惺惺了!
”聲音好大,我聽不進去,只覺得頭痛欲裂。身上好像被砸了什么東西,冒出汩汩血流。
我不知道陸珩是什么時候過來的,他護著我起身,言辭犀利地罵回去。
“你們夫妻倆沒一個好東西!”“就是你,當天就把人火化了,警察醫生通通被你買了!
”“設在井嶺的項目大家都能分一杯羹,都不想要是嗎?”陸珩一開口,所有人都噤聲,
面面相覷。好像罵得最狠的都要開口夸我了。我全身發抖,一把推開陸珩。
人為利益卑躬屈膝,陸珩用利益讓他們閉嘴。可我的叔叔嬸嬸,還有他們的兒子何其無辜!
“為什么要毀掉我的家,為什么?”我看著陸珩,淚水橫流。看輕我,打壓我,
我明明都受了。為什么要害死無辜的人……“我們有家啊,書凡,我們有家。”他說得輕巧,
過來牽我的手。我幾乎是嘶吼出聲:“那不是我的家!”我抬手抱住頭。好疼。
陸珩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眼底猩紅,上前強制地錮住我的雙臂。“怎么不是你的家?
”“李書凡,是我帶你走的,是你愿意的。我們是夫妻,我們有一個孩子,我們有一個家。
”“你為什么非要抓著他們不放?他們能給你什么?一身窮苦還是一身卑劣?!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拼盡全力朝他的臉打去。“窮苦和卑劣,
哈哈哈哈……就是你說的窮苦卑劣的人,在你被放任自生自滅的時候救了你的命!
”救災那年秋天,井嶺發了大洪水,陸珩被困坍陷的房屋,是叔叔嬸嬸合力把他撈了出來。
他氣急,指著他們的遺像。“我沒有報答嗎?項目定的最大的股東就是他們!
是他們自己不配合要尋死覓活,目光短淺粗鄙不堪!”我僵在原地,
八年婚姻的悲涼不及此刻。哭著哭著就笑了。已經失去所有力氣地,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
“你怎么不直接殺了我?”4.我記不起自己怎么回的家。床邊好像站著個小孩兒,
他猶猶豫豫,最后手絞著手低頭說媽媽對不起。我疲憊地睜開眼扭頭看,是一栩啊。
陸珩端著餐盤進來,放到床頭柜上。他拉起一栩的手,和我牽在一起。
“我們一家人以后好好的。”我迅速地縮回手,質問他:“把那一切當夢嗎?
”他哄了孩子出去。“書凡,這里才是我們的家,是你的家。”家,從他口中說出來這個字,
令人膽寒。我閉上眼。“我不想要。”不想要這個家,不想要他了。陸珩震怒,
憤憤地將我從被子里拉出來,勢要我睜開眼看他。“你憑什么說不要就不要?
”“憑你一次次踩碎我,憑我一次又一次流掉的孩子。”曾經痛不欲生的事,
我還是自己揭開了。一栩是我順利懷上的第一個孩子,他成功出生了。后來的那個孩子,
因為私家醫生一句話被打掉。不久前我才知道,曾經無聲無息,我丟掉過很多孩子。
他們或許都被我封在那盞燭火里,等待來世投胎。可我不愿意他們出生在陸家,
所以我吹滅了。陸珩說還可以再要一個孩子,不過是慣常的欺騙隱瞞。我早就不能懷孕。
提到孩子,陸珩目光躲閃,隨即又恢復過來。“注定沒有價值的東西,一開始就不必出現。
”心臟絞痛,我克制自己不去觸碰。“我也沒有價值,你殺了我吧。”陸珩神色一變,
“你有沒有價值我說了算,你是我的,不要妄想離開我!”他憤憤離開,頭也不回。
我只覺得疲憊更甚。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不剩。還有什么意義呢……我一個人回了井嶺。
山山水水,十幾年光陰大變樣。曾經聞名的天災多發區,全國的救援和資源都往這里投。
因為貧苦,吸引了一波企業家做慈善。陸珩的家就是。為了積累事業口碑。
把一個沒成年的孩子丟到這里自生自滅,同生共苦。我教他生存,他教我怎樣生活。
彼此帶來的新鮮感和樂趣無人能比擬。所以走出井嶺,我們仍然相愛。
可我們小看了彼此間的差異。生存與生活不僅僅是一個遞進,我們也不總是能做到泰然處之。
有時生存與生活是對立的。我與陸珩,我們站在了對立面。隔著孩子和家人的死亡,
再也回不去了。怨來怨去,只能怨我們初相識。我走上井嶺的一座山崖,下面是湍急的河流。
井嶺是我的故鄉。生在這里,長在這里。落葉也要歸根的。陸珩不知怎么找了過來,
爬上山崖時一臉狼狽。這樣的場景不多見。我突然想起那個帶著從容的笑說帶我離開的他。
有種隔世的溫暖。但轉眼,又想哭。兜兜轉轉,還是愛不得解。下輩子,我們不要再遇見了。
5.陸珩匆匆忙忙趕過來,我離山崖邊越來越近。幾顆石子被我踢落,瞬間便了無蹤影。
等我跳下去,也會了無蹤影。陸珩紅著眼,似乎恐懼到極致。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不服輸。
“你就那么想離開我嗎?”可我們本來就離得很遠。我笑著看他,不帶一絲情意。他發了怒,
惡狠狠地盯著我。“你竟然為了離開我不惜去死。”“你的愿望落空了,你就是死,
我也會把你放在身邊。”“你離不開我,你是我的,是我的!”我不懂他固執的占有欲,
更不明白他此刻的偏執。打掉我的孩子,壓制我看輕我,最后毀掉我的家。
他憑什么覺得我會留在他身邊呢。我移開眼,回望自己的一輩子。“陸珩。
”“看在那一顆糖的份上,你放過我吧。”讓我好好的死。那一顆糖的情分就這樣盡了。
陸珩的臉上出現裂痕,扭曲又偏執。“我不允許!”“是我把你帶出了井嶺,
我愛了你那么多年,我不準你死!”他吼出聲。我想起和他走出井嶺后,
進入陸氏集團工作的時候。我其實不是沒有能力,而是我所有的勞動成果都被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