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還沒吃到一半,秦沖傷痕累累的破手機發出了尖銳的爆鳴聲。
他看了眼來電顯示,又偷偷打量了郁別枝。
當時秦沖的爺爺還沒有去世,那是整個家里唯一把他掛在心上的人。
他遇見了這樣好的郁別枝,自然迫不及待想介紹給爺爺認識。
于是秦沖想了想,當著郁別枝的面接通了這番電話。
可事實并未能如他所料般美好。
犀利高亢的女聲從聽筒里迸發出來。
“小畜生!你現在翅膀硬了是吧,不認你爹媽了是不是!”
“掙了錢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玩女人,讓你老子娘在家餓死——”
秦沖悚然大驚,手忙腳亂地掛斷了通話。
他恐懼于自己不堪的一面如此突兀又猝不及防地被揭開,而郁別枝,則是唯一的觀眾。
正待尷尬地張口解釋。
手機卻再次響起,依然是剛才的號碼。
秦沖緊盯著屏幕上跳動的聽筒浮標,好似那是什么洪水猛獸,動也不敢動一下。
在吵人的音樂聲中,一只修長干凈的手伸過來,把浮標撥向紅點,拒絕了這次通話。
“郁老師……”秦沖艱難地囁嚅,不知作何解釋。
“沒關系,這是你的私事。”郁別枝仍舊風輕云淡地笑笑,仿佛剛剛什么都沒有聽到。
但秦沖不能忍受。
他無法忍受自己在郁別枝眼中變成無情無義的冷血形象,那明明不是他的樣子。
他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展示給郁別枝看。
“我不是不管家里人。”秦沖慢吞吞的,極為認真地說著,“我每個月都有打錢回去……”
“可是只能打一點,要是多了,媽媽會去打牌、爸也會去喝酒——我哥會給嫂子買衣裳——但是我不想這樣。”
郁別枝輕聲道:“如果你的父母并未喪失勞動能力,法律不會強迫你進行贍養,至于你的兄長,倘若他是個四肢健全智力正常的人,就更不需要你做什么了。”
“我沒有花天酒地玩女人。”秦沖刻意強調著自己最在意的點。
“知道了。”
郁別枝忍俊不禁笑起來。
相處月余,郁別枝自認為還是能看清秦沖的為人。
學生落在教室的東西,貴賤秦沖都一一收好,無論是否在監控范圍內都從不私藏。偶爾遇見晚歸的學生,他也會主動打著手電送他們走出最黑的那段路。
更不要提他對那些兄弟們,從來都是有求必應。
這樣古道熱腸的人,若是狠下心來對某些人苛刻,那么原因多半是在對方身上的。
郁別枝偶爾也會覺得秦沖的舉動很幼稚,他會哭,會抿著嘴生悶氣。
但仔細想一想,他才不過二十歲,就已經在社會上闖蕩了四五年。
二十歲的年紀風華正茂,他那些學生還在上課時偷偷摸摸地搞小動作,有人疼愛,誰不是家里的寶寶?
后續的秦沖始終垂頭喪氣,像是被霜打蔫的花兒。
“好啦,高興一點。”郁別枝只能哄哄他,“工資要回來,不值得高興嗎?”
秦沖心想:還真不值得。
“我以后,還能給您送飯嗎?”秦沖問。
這個孩子實在令人心軟。
郁別枝在心中暗暗嘆氣,片刻后微笑著說:“你不忙當然可以來。”
壓在秦沖心頭的一塊巨石終于落地,還好——還好他仍舊能同郁老師保持特殊的聯系。
學校人多眼雜。
小保安每天給郁老師帶午飯的事兒一傳十再傳百,隔幾天整個學校都傳遍了。
甚至有女孩漲紅了,壯著膽子找到秦沖,請他轉交一份畫著粉紅桃心的情書。
秦沖冷著臉答應。
他怕他要是不應承,那女孩也會想別的辦法交給郁老師。
還不如永絕后患。
他收了情書,轉手就丟進了垃圾桶。
敷衍了一二三四五……終于還是來了個沒辦法隨意糊弄的。
那一年的司炆剛上大學,讀的是金融管理,也是系里出了名的陽光系草,追他的女生不少,嫉妒的男人同樣多。
秦沖還在酒吧做保安的時候遇見過一群男人在小巷子里,按著個蠕動的麻袋揍。
他沖上去搶下麻袋,從里面探出了司炆青紫的臉。
從某種角度來說,秦沖稱得上司炆的救命恩人,這小子是個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司先生聽說后當面找秦沖道謝,他許諾秦沖可以提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任何要求。
但秦沖聽說司炆是南川大學的學生。
于是他告訴司先生,自己想到學校去做保安。
他沒讀過大學,卻向往已久,這是他能夠靠得最近的一次。
后來他跟司炆也只是偶爾談談,稱不上熟悉,而今天司炆破天荒地來到了秦沖的工位上。
“小秦哥!”司炆兩眼閃著八卦的光,急切地問,“你是不是真的跟法學院的郁老師很熟啊?”
“郁老師幫了我一個大忙。”秦沖簡短解釋。
“哎哎哎?那你真的跟外面傳的一樣,每天中午都給郁老師送飯么?”司炆追問。
秦沖難免有些自得。
他矜持地點點頭,但無比明白,自己獲得了旁人都不曾有的尊榮。
然而下一秒,這份雀躍自得便被冷水兜頭澆滅。
“哦——”司炆繼續道,“那你一定知道,他今天下午要跟我們李老師去哪相親了吧?”
秦沖的呼吸瞬間滯澀。
司炆聒噪的聲音斷斷續續地拼湊起來。
郁別枝要跟同樣年輕有為的人去相親了,那位李老師雖然比郁別枝大了兩歲,但勝在知性漂亮。
在旁人口中,他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唉呀。”司炆嘆氣,“你都不知道我們系里有多少人喜歡李老師,雖然總是上課點名吧——可期末也撈我們呀。”
“這么好的老師,她相親,我們可得把把關……”
秦沖心中烈火焚燒般難熬。
他明白郁別枝不該是自己的,但也沒有想過,他會這么快就屬于別人。
有人會挽著郁老師的手臂、會躺在他的懷里!
秦沖嫉妒到發瘋。
那荒誕到失真的夢境,怎么會消散得如此快?
“等你問到在哪里,”秦沖艱澀地說道,“我也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