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郁別枝收了傘，輕輕推開門。

工作人員如臨大敵地盯著他。

“先生。”領(lǐng)班女經(jīng)理皮笑肉不笑，欠身擋在他身前，“我們這里是會員制酒店，請出示您的會員卡。”

她見郁別枝像是個文雅禮貌的人，便想用自家的規(guī)矩逼退他。

可郁別枝僅僅不帶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旋即不卑不亢地打開了自己的錢包。那錢包瞧著已經(jīng)有了清晰的折痕，是個用久了的。

緊接著，他便在對方困惑的目光中，抽出一張卡片。

印著茫茫的白雪的卡面，自右下角左下角斜出一根干枝，零星的紅梅綴在枝頭。背面只是簡單的“別枝”二字。

他遞出卡片，卻迎上對方更困頓不解的眼神。

“先生……”經(jīng)理僵硬笑著提醒，“是會員卡，不是名片。”

郁別枝的眉心稍蹙，開口解釋。

“送給我卡的人說過，這張卡可以通行秦氏名下任何的產(chǎn)業(yè)。”

“你沒試過，怎么知道不行？”

秦氏從未發(fā)行過這樣的聯(lián)卡，但郁別枝的一舉一動卻又都說明他并不是個信口開河的人。

經(jīng)理換上得體的微笑，欠身雙手將卡片接過遞給一旁的前臺服務(wù)生。

“您稍等。”

啪嗒啪嗒的鍵盤敲擊被瓢潑的雨聲吞沒。

頃刻的寂靜過后，按鍵查詢的服務(wù)生露出一臉難色。

“怎么樣？”領(lǐng)班問。

“這位先生是我們的會員。”服務(wù)生艱難道。

可領(lǐng)班心里清楚，是斷然不能把郁別枝放進(jìn)門的，于是笑盈盈地接著問。

“余額還有多少，可不能低于包廂的最低消費哦。”

服務(wù)生站在電腦后，偷偷抬眼打量沒什么表情的郁別枝，小跑著從柜臺里出來，附在領(lǐng)班耳邊悄聲道。

“經(jīng)理……會員卡的編號是第一張……”

“里面的余額是……無限。”

經(jīng)理亦有瞬間怔愣。

她是寒枝閣的老人，在秦老板創(chuàng)業(yè)的最初，聽說過那樣的傳聞——寒枝閣的第一張會員卡送給了秦先生的愛人。

那一張卡的余額，代表著秦先生的所有流動資金。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傳說中的人物竟會在一個毫不起眼的雨夜，這樣突兀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您請。”她忽地恭敬彎下腰去，看得其他同事都滿臉詫異。

不過這位經(jīng)理在場的地位已經(jīng)極高，人們瞧著她的臉色，也都對郁別枝尊敬起來。

郁別枝淡淡頜首回應(yīng)一下，便抬腳向里面走去。

才穿過底層鋪滿羊絨地毯的回廊，樓梯上便傳來一陣喧鬧聲。

郁別枝停下腳步。

會館里橙黃的暖光打在他身上，在腳下落出狹長的陰影。

紛亂的腳步聲和嘈雜的叫罵混在一處，樓梯轉(zhuǎn)角，一列西裝男推搡著下來。被他們簇?fù)淼闹醒耄莻€穿著侍應(yīng)生服制的年輕女孩。

“我遲早會找到證據(jù)的！”

“你！秦沖！你們都會被審判的！”

那些保鏢低聲咒罵著，催促女孩快些離開。

人群的最末端，飄散出淡淡的煙圈，一個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幽幽響起。

“我吃不吃官司不重要。”那個聲音道，“眼下重要的是，你侵犯了我客人的隱私，我會送你去警局吃好住好。”

郁別枝的心驟然發(fā)緊。

陌生又熟悉的聲音，扣響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女孩被人推搡著下樓，掙扎間眼前忽然發(fā)亮，她瞧見了站在樓下的郁別枝。

“教授！”黎曼尖叫起來，“教授救我！”

保鏢見他們相識，慌忙蜂擁而上，堵住了樓梯入口。

末端的男人邁著輕緩的步調(diào)上前，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走下。

會館的紅木樓梯上，搭著秦沖修長的手指，碩大的祖母綠寶石反著光。他穿著考究的手工西裝，腳上的皮鞋一塵不染。

面容冷峻鋒利，神情淡漠疏離。

筆挺的身姿稍稍彎了些，像是艱難分辨著樓下的男人。

“稀客啊，郁教授。”

“咱們有幾年沒見了吧。”

郁別枝昂首看他。

一瞬間，舊日的光影在眼前浮現(xiàn)。

不過天地顛倒，物是人非。

那一年，在南川大學(xué)的旋轉(zhuǎn)樓梯上。

夏日晨間清透明亮的日光穿過玻璃外墻直射樓梯。

還在校園里做保安的秦川起了個大早，他已經(jīng)忘了自己那天要去做什么。

卻依然記得，樓梯上郁別枝的身影。

他穿著一身米白色的風(fēng)衣，懷抱著厚重的專業(yè)書籍。

夏日的光灑在他身上，泛起一層難以言述的溫柔。

秦沖曾經(jīng)發(fā)誓，他要是能得到這個人，一定把心掏個窟窿給他住。

可也是他，如今戲謔地打量著郁別枝。

輕佻地說道。

“郁教授，你的學(xué)生還真是同你一樣。”

“令人生厭。”

“是我沒有教好。”郁別枝一張臉波瀾不驚，他淡淡說著，“還希望秦老板高抬貴手。”

秦沖兀然嗤笑。

“我沒聽錯吧郁別枝？”

“法律系的大教授，在跟我講人情？”他遠(yuǎn)遠(yuǎn)望著樓下眉目沉靜的男人，迫不及待地要撕開他的偽裝。

他要將郁別枝整個人都撕碎，吃到腹中，才算完滿。

“——倒也不是不行。”秦沖的手指搭在樓梯上，抬起又落下，“總歸咱們相識一場，這點情分還是有的。”

他涼薄笑著，咄咄逼人地開口。

“不過郁教授，該用什么來換，你清楚吧？”

這個人，這具漂亮的身子，他思念了太久。

記憶里，氤氳一層薄汗的雪白身軀如同羊脂玉般細(xì)膩。

若是弄痛了，那人就會輕輕蹙起眉心，隱忍卻多情。

他會不堪承受地抓緊床單，從喉嚨里生出破碎的呻吟——只有偶爾，才會生澀地用腿纏住自己的腰，求他快點結(jié)束這場征伐。

只是一想。

過往的記憶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快感令整個靈魂都在戰(zhàn)栗。

郁別枝還是沒什么表情地走上樓梯，保鏢們在秦沖的示意下紛紛讓路。

女孩也在發(fā)抖，眼里有淚水：“教授……”

“你今天的行為非常不理智。”郁別枝教訓(xùn)道，“回宿舍去，我之后會找你談。”

黎曼被放開了，她被人推到樓梯下。

然而回首望去。

只見到郁別枝的背影。

被深淵漸漸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