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飯還沒吃到一半，秦沖傷痕累累的破手機發(fā)出了尖銳的爆鳴聲。

他看了眼來電顯示，又偷偷打量了郁別枝。

當(dāng)時秦沖的爺爺還沒有去世，那是整個家里唯一把他掛在心上的人。

他遇見了這樣好的郁別枝，自然迫不及待想介紹給爺爺認(rèn)識。

于是秦沖想了想，當(dāng)著郁別枝的面接通了這番電話。

可事實并未能如他所料般美好。

犀利高亢的女聲從聽筒里迸發(fā)出來。

“小畜生！你現(xiàn)在翅膀硬了是吧，不認(rèn)你爹媽了是不是！”

“掙了錢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玩女人，讓你老子娘在家餓死——”

秦沖悚然大驚，手忙腳亂地掛斷了通話。

他恐懼于自己不堪的一面如此突兀又猝不及防地被揭開，而郁別枝，則是唯一的觀眾。

正待尷尬地張口解釋。

手機卻再次響起，依然是剛才的號碼。

秦沖緊盯著屏幕上跳動的聽筒浮標(biāo)，好似那是什么洪水猛獸，動也不敢動一下。

在吵人的音樂聲中，一只修長干凈的手伸過來，把浮標(biāo)撥向紅點，拒絕了這次通話。

“郁老師……”秦沖艱難地囁嚅，不知作何解釋。

“沒關(guān)系，這是你的私事。”郁別枝仍舊風(fēng)輕云淡地笑笑，仿佛剛剛什么都沒有聽到。

但秦沖不能忍受。

他無法忍受自己在郁別枝眼中變成無情無義的冷血形象，那明明不是他的樣子。

他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展示給郁別枝看。

“我不是不管家里人。”秦沖慢吞吞的，極為認(rèn)真地說著，“我每個月都有打錢回去……”

“可是只能打一點，要是多了，媽媽會去打牌、爸也會去喝酒——我哥會給嫂子買衣裳——但是我不想這樣。”

郁別枝輕聲道：“如果你的父母并未喪失勞動能力，法律不會強迫你進行贍養(yǎng)，至于你的兄長，倘若他是個四肢健全智力正常的人，就更不需要你做什么了。”

“我沒有花天酒地玩女人。”秦沖刻意強調(diào)著自己最在意的點。

“知道了。”

郁別枝忍俊不禁笑起來。

相處月余，郁別枝自認(rèn)為還是能看清秦沖的為人。

學(xué)生落在教室的東西，貴賤秦沖都一一收好，無論是否在監(jiān)控范圍內(nèi)都從不私藏。偶爾遇見晚歸的學(xué)生，他也會主動打著手電送他們走出最黑的那段路。

更不要提他對那些兄弟們，從來都是有求必應(yīng)。

這樣古道熱腸的人，若是狠下心來對某些人苛刻，那么原因多半是在對方身上的。

郁別枝偶爾也會覺得秦沖的舉動很幼稚，他會哭，會抿著嘴生悶氣。

但仔細想一想，他才不過二十歲，就已經(jīng)在社會上闖蕩了四五年。

二十歲的年紀(jì)風(fēng)華正茂，他那些學(xué)生還在上課時偷偷摸摸地搞小動作，有人疼愛，誰不是家里的寶寶？

后續(xù)的秦沖始終垂頭喪氣，像是被霜打蔫的花兒。

“好啦，高興一點。”郁別枝只能哄哄他，“工資要回來，不值得高興嗎？”

秦沖心想：還真不值得。

“我以后，還能給您送飯嗎？”秦沖問。

這個孩子實在令人心軟。

郁別枝在心中暗暗嘆氣，片刻后微笑著說：“你不忙當(dāng)然可以來。”

壓在秦沖心頭的一塊巨石終于落地，還好——還好他仍舊能同郁老師保持特殊的聯(lián)系。

學(xué)校人多眼雜。

小保安每天給郁老師帶午飯的事兒一傳十再傳百，隔幾天整個學(xué)校都傳遍了。

甚至有女孩漲紅了，壯著膽子找到秦沖，請他轉(zhuǎn)交一份畫著粉紅桃心的情書。

秦沖冷著臉答應(yīng)。

他怕他要是不應(yīng)承，那女孩也會想別的辦法交給郁老師。

還不如永絕后患。

他收了情書，轉(zhuǎn)手就丟進了垃圾桶。

敷衍了一二三四五……終于還是來了個沒辦法隨意糊弄的。

那一年的司炆剛上大學(xué)，讀的是金融管理，也是系里出了名的陽光系草，追他的女生不少，嫉妒的男人同樣多。

秦沖還在酒吧做保安的時候遇見過一群男人在小巷子里，按著個蠕動的麻袋揍。

他沖上去搶下麻袋，從里面探出了司炆青紫的臉。

從某種角度來說，秦沖稱得上司炆的救命恩人，這小子是個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司先生聽說后當(dāng)面找秦沖道謝，他許諾秦沖可以提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任何要求。

但秦沖聽說司炆是南川大學(xué)的學(xué)生。

于是他告訴司先生，自己想到學(xué)校去做保安。

他沒讀過大學(xué)，卻向往已久，這是他能夠靠得最近的一次。

后來他跟司炆也只是偶爾談?wù)劊Q不上熟悉，而今天司炆破天荒地來到了秦沖的工位上。

“小秦哥！”司炆兩眼閃著八卦的光，急切地問，“你是不是真的跟法學(xué)院的郁老師很熟啊？”

“郁老師幫了我一個大忙。”秦沖簡短解釋。

“哎哎哎？那你真的跟外面?zhèn)鞯囊粯樱刻熘形缍冀o郁老師送飯么？”司炆追問。

秦沖難免有些自得。

他矜持地點點頭，但無比明白，自己獲得了旁人都不曾有的尊榮。

然而下一秒，這份雀躍自得便被冷水兜頭澆滅。

“哦——”司炆繼續(xù)道，“那你一定知道，他今天下午要跟我們李老師去哪相親了吧？”

秦沖的呼吸瞬間滯澀。

司炆聒噪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拼湊起來。

郁別枝要跟同樣年輕有為的人去相親了，那位李老師雖然比郁別枝大了兩歲，但勝在知性漂亮。

在旁人口中，他們就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唉呀。”司炆嘆氣，“你都不知道我們系里有多少人喜歡李老師，雖然總是上課點名吧——可期末也撈我們呀。”

“這么好的老師，她相親，我們可得把把關(guān)……”

秦沖心中烈火焚燒般難熬。

他明白郁別枝不該是自己的，但也沒有想過，他會這么快就屬于別人。

有人會挽著郁老師的手臂、會躺在他的懷里！

秦沖嫉妒到發(fā)瘋。

那荒誕到失真的夢境，怎么會消散得如此快？

“等你問到在哪里，”秦沖艱澀地說道，“我也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