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自我有靈識起,便化身為一枚溫潤玉佩。我的主人沈清秋對我珍視有加,
她約莫是在颯爽秋日出生,故而得了這般清雅的名字。主人平素最愛侍弄花花草草,
深宅大院里寂寥無聲,她常握著我絮絮叨叨,傾訴心事。她的父親是戶部尚書,
卻鮮少踏入她的院落。聽聞幾位姨娘姿容艷麗,想來尚書大人的閑余時光,
都消磨在姨娘們的溫柔鄉里了。主人的母親,曾是威震四方的女將軍,
也是尚書府的原配夫人。每當提及母親,主人往日淡然的神色便會碎裂。她眼尾泛紅,
強忍著情緒,那壓抑的痛苦,似是要將她整個人都吞噬。這日,
久未露面的尚書大人笑容滿面地來了。他語氣輕快:“清秋,二皇子向陛下請旨,
要與你定下婚約。”主人神色微動,行下大禮,只應了一聲“是”。那疏離的態度,
讓尚書大人急了眼:“清秋,都到如今了,你心里還在怨?
你的母親她……”“父親不必多言。”主人冷聲打斷,房間陷入死寂。尚書大人長嘆一聲,
落寞離去。主人盯著他的背影久久出神。我知曉那二皇子蕭天澤,圣眷正隆,
他的母妃如今貴為皇貴妃,與主人的母親曾是閨中密友,
這婚約早在兩人還在娘胎時便定下了。近來朝局動蕩,大漠鐵騎踏破邊關,
老皇帝急著送公主和親。中原的公主們嬌生慣養,哪里受得了大漠的苦寒?
老皇帝竟將主意打到了林漠雪頭上。林漠雪自幼在皇貴妃膝下長大,與主人也算有些交情。
她本是主人母親在戰場上撿回的遺孤,年齡相仿。主人母親心善,收養了她,
后來見她在尚書府過得不如意,便送她入了宮。皇貴妃顧念舊情,對林漠雪寵愛有加。
當宮里傳來林漠雪被封為公主的消息時,主人正精心照料著芍藥。聽聞此訊,她手一抖,
那最心愛的花甕應聲而碎。一時間,無數溢美之詞都堆砌在林漠雪身上,
什么“性情溫婉”“賢良淑德”,傳得沸沸揚揚。宮里賞賜的珠寶綢緞流水般送入府中,
主人輕撫著鮮艷欲滴的紅綢,嘴角才勉強勾起一抹笑意。可沒過幾日,
宮里又來一位衣著華貴的公公。他身著金絲繡紋的華服,一開口便是晦澀難懂的場面話。
主人臉色漸漸陰沉,府中眾人神情各異,有人同情,有人看好戲,更有人暗自竊喜。
戶部尚書雖面露疼惜,卻終究一言未發。此后,主人再不理會那些花草,滿院繁花迅速凋零,
恰似她日漸枯萎的心。往日里,她心情不好便會握著我傾訴,如今卻沉默不語,
只在出嫁那日,一滴滾燙的淚,落在我的身上。2主人在轎輦中枯坐良久,這距離二皇子府,
怎會如此遙遠?正疑惑間,轎簾被掀開,一位老嬤嬤扶著主人下轎。可眼前并非二皇子府,
竟是城門口,人山人海。老皇帝親自上前,攙起主人:“漠雪,何必多禮,此去大漠,
辛苦你了。”漠雪?為何喚主人漠雪?我循聲望去,人群中,林漠雪正依偎在蕭天澤身側,
已然挽起婦人發髻。此刻我終于明白那日公公話語中的深意——為了遮掩皇家丑事,
他們竟用主人替嫁!二皇子行事荒唐,與剛冊封的“公主”私相授受,
若傳出去必遭天下恥笑。而百姓只知有公主和親,這偷梁換柱之計,當真是卑鄙至極。
蕭天澤大搖大擺走上前來,將一支碧玉釵別在主人發間,眼神中既有得逞的欣喜,
又帶著一絲虛偽的愧疚:“漠雪,為難你了。”那釵子雖名貴,卻似一根刺,扎得人心生疼。
主人看向林漠雪時,她慌忙躲閃目光。一路顛簸,主人沉默如謎,不知行過多少日夜。
她掀開馬車簾,遙望遠方,那是家的方向,可那里,還能算她的家嗎?抵達大漠時已是深夜,
寒意刺骨,連我這玉佩都生出絲絲涼意。“可汗,人到了。”馬車外傳來嬉鬧聲。簾子掀開,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出現在眼前。他不同于中原男子的儒雅,小麥色肌膚,濃眉如墨,
鼻梁高挺,眼神銳利。初見主人時,他眼中的不耐煩瞬間化作驚艷。“模樣倒是生得好,
不過這位新公主,似乎不太樂意?”他戲謔道。主人欠身行禮:“可汗言重了。
”可汗不耐地扶住她肩膀:“別這么多虛禮,麻煩!”進了帳篷,
眾人調笑:“到底是中原女子,嬌弱得很,哪像咱們草原兒女豪爽!
”可汗笑意盈盈地盯著主人,似在等她出丑,見她毫無反應,隨手取來鑲滿寶石的弓箭,
一箭射落她發間的碧玉釵。那釵子落地,碎成幾截。“倒是個膽大的。”可汗挑眉,
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我能感受到主人微微顫抖,她何嘗不害怕?
只是自幼在深宅中沒了母親庇護,又不受父親疼愛,所有委屈都只能深埋心底,
只在四下無人時,才對我傾訴衷腸。可汗粗暴地拉著主人進了另一頂帳篷,剛一進去,
便急切地將她抱起扔在床上。主人拼命掙扎,倔強地與他對視。“不愿意?
中原送來個冒牌貨,脾氣還挺烈!”可汗被咬住嘴唇,吃痛松開手,“罷了,
本可汗還不至于強逼你。”他走到帳外,又折返回來,坐在床邊。主人警惕地望著他,
他無奈道:“我叫天煜辰,以后別總叫我可汗。”“是。”主人依舊恭敬。“是個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回可汗,林漠雪。”“林漠雪?這名字真怪,大漠要是總下雪,
那還得了!”天煜辰皺眉,“算了,愛叫什么叫什么。”3日子緩緩流淌,
兩人倒也相敬如賓。一日風和日麗,天煜辰興沖沖拉著主人出了帳篷:“漠雪,瞧瞧這匹馬,
如何?”那模樣,活像個等著夸獎的孩童。主人配合道:“毛色純正,一看就是好馬。
”天煜辰頓時眉開眼笑:“那是!我親自馴服的,性子溫順,你騎上它,能看遍大漠風光。
”陽光下,他的眼眸深邃如淵。主人利落地翻身上馬,那一刻,
我仿佛看到了她母親當年的颯爽英姿。“好!”天煜辰眼中滿是贊賞。兩人并肩而行,
來到一處山谷。這里繁花遍野,清泉潺潺,宛如世外桃源。“大漠竟有這般美景。
”主人驚嘆。天煜辰目光灼灼,似有所指:“只要用心,哪里都能開出花來。
”兩人對視片刻,天煜辰先敗下陣來,輕嘆一聲。走到清泉邊,他道:“這泉水清甜,
你嘗嘗。”主人卻突然捧起一汪水,潑在他身上。天煜辰先是一愣,隨即兩人笑鬧起來。
許久未見主人這般開懷,她眼底的笑意,比大漠的陽光還要耀眼。天煜辰望著她燦爛的笑容,
一時看癡了,猛地將她摟入懷中:“以后多笑笑,真好看。”他的臉染上紅暈。
主人想要掙脫,卻被抱得更緊:“別動,就抱一會兒……”松開時,天煜辰喉結滾動,
眼神熾熱,卻終究克制住自己,喃喃道:“真是要命。”自那以后,天煜辰頻繁來找主人,
總能逗得她開懷大笑。主人看他的眼神,也漸漸有了不一樣的情愫。
天煜辰從未在主人帳中留宿。一日,主人睡夢中囈語不斷,聲聲“蕭天澤”,滿是恨意。
她來此之后,夢魘纏身,每到深夜,總會在夢里痛斥那個名字。不巧的是,
這天煜辰醉醺醺地進了帳篷。他溫柔地撫上主人的臉,滿是眷戀。湊近一聽主人的夢話,
瞬間臉色大變。他僵立許久,怒火難消,最終轉身離去,帳外寒風呼嘯,
似在為這場誤會嗚咽。此后,天煜辰來得少了。主人卻常常提筆,描繪著他的模樣,
紙上的少年,身姿挺拔,意氣風發。腳步聲漸近,沉浸在畫中的主人并未察覺。
天煜辰推門而入,壓抑著怒火質問:“蕭天澤是中原二皇子,你對他倒是癡情!
夜夜夢里喊他名字,你可知他早已娶了戶部尚書之女沈清秋?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何時!
”他的聲音里,滿是委屈與不甘。主人一臉茫然。天煜辰見狀,猛地沖上前。
主人慌忙藏起畫紙,耳尖泛紅。他認定那是給蕭天澤的信,伸手去搶:“我倒要看看,
你寫了什么!”爭搶間,他拽下主人腰間的我——那枚玉佩。“日日寶貝著,
這玉看著也一般,是他送的定情信物?”天煜辰舉著我,眼中滿是酸澀與妒意,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4天煜辰握著我,指節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將我摔碎。
我在他掌心顫抖,滿心無奈:這對冤家,難不成要讓我這玉佩先葬入他們愛情的“墳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