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見微回家之前,給傅衍時發了消息,沒回。
回家后,又給傅衍時發了消息,打了兩通電話,還是沒回。
客廳空蕩蕩的,只有電話里傳來的機械回音。
許見微索性直接掛斷,走去陽臺看夜景。
這是傅衍時的房子,地段極好,放眼過去,喧鬧城市與寂靜江水相稱,水面上反射的冷白月光和耀眼的七彩霓虹融在一起,波光粼粼的。
當初許見微死活不愿意搬進來,總覺得寄人籬下,但耐不住傅衍時軟磨硬泡。
拿人手軟,許見微只好從其它地方彌補。
主動把房里的大部分軟裝家具升級了遍,日常吃食消耗品等也都先一步攬下。
傅衍時知道她沒有安全感,也都隨著去了。
但還是不行。
許見微現在想,還是得自己買一套。
這樣的江景,還是從自己的房子里看最好。
思緒轉開,也就不糾結于傅衍時了,許見微洗了澡挑了本書隨便翻翻,很快就睡了。
第二天,她是被傅衍時的電話吵醒的。
自己還沒來得及說話,電話里帶著質問的聲音反而先一步到了。
“你昨天和季驍說什么了?”
許見微還不是很清醒,下意識嗯的反問了一聲。
聲音黏糊著,帶著絲懵懂,傅衍時一聽就知道她剛睡醒,聲音不自覺也軟和下來。
“在家?”
“嗯,”許見微反應過來,“我和季驍怎么了?”
“你來公司說吧。”
說完又叮囑幾句,電話掛斷。
許見微條件反射打開手機,搜了下自己的名字,又搜了下季驍的名字。
除了雙方粉絲各自的帖子外,再沒有其它。
**
許見微推門進了傅衍時辦公室。
男人還是昨晚的一身西裝,被發膠規規矩矩束縛好的頭發散開幾根,垂在額前,平添一絲倦意和風流。
他抬眼看向許見微,手抵住一張照片,在辦公桌上往前一推。
正是昨晚長廊內,季驍和許見微說話的場景。
色調被調得很暗,昏黃曖昧的燈光中,女子身披男士西裝,側立于單穿襯衫的男子身前,竟似依偎在對方懷中一樣。
才子佳人并肩,兩人的臉部細節都在陰影中模糊難辨。
只恍然覺得,男子垂眸看著女子,含情脈脈;女子不敢抬頭相望,羞中帶怯。
……真會拍。
許見微發自內心贊服。
嘴上下定論:
“這都是挑角度故意的,狗仔拍的是嗎?”
傅衍時看她,面露無奈:
“見微,我知道你心里吃醋,但你不必用這種手段刺激我。”
許見微愣了,半晌才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和季驍常年不和,一般狗仔拍到這種照片,肯定會第一時間爆料或者威脅我們。
“但對方只是將它單獨發到我郵箱,并沒有附任何要求。
“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我看到。”
傅衍時站起來,面上還是溫和地笑著,但笑意卻不達眼底,聲音也低沉了些,帶著絲絲告誡的意味。
“見微,別耍這種小孩子脾氣。“尤其是別和季驍。”
許見微背了好大的黑鍋,氣得心中突突直跳,內里的情緒越激烈,表現在外的就越緊繃。
她毫不在乎似的,反問:“你覺得,我會瞧得起這種手段?”
傅衍時太了解許見微了。
見她這樣,便知她是真冒了火。
于是伸手要拉許見微,手指耍曖昧的,捏著許見微的細長白皙的手,一下一下地搓弄。
嘴上半真半假地逗道:“但有用啊,你知道我看到的一瞬間,氣得都頭暈了。”
許見微甩開他。
“不要給我扣這種鍋,沒做就是沒做。
“另外,我們兩個之間,誰心里有不忠的意思,各自有數。
“傅衍時,你別著急把臟水潑給我。”
話到后頭,連許見微也控制不了一樣,連日來心中的揣測和膽戰心驚,脫口而出。
傅衍時那點兒懸浮的笑意終于在一瞬間消失得干干凈凈。
兩人對峙般地互相看著。
說不上來是難堪還是尷尬的氣氛從二人之中洶涌,有層紙就要被撕破了。
“衍時哥,”宋妙儀推門而入,直到一路走到傅衍時跟前,才像剛發現了許見微似地,快速說了聲,“見微,你也在啊。”
許見微每到這個時候都十分感謝宋妙儀比自己大兩個月。
不然要聽她不情不愿捏著嗓子喊自己見微姐,真是會膈應得飯都吃不進去。
不需要許見微的回應,宋妙儀已經再次看回傅衍時。
抬手將手中的保溫碗遞過去:“你昨晚喝了半醉,還在我家照顧了我一夜,今早來公司,又得處理一堆破事。”
她白許見微一眼。
“頭疼壞了吧,”她又將碗舉了舉,“我剛熬好粥就帶過來了,快喝吧。”
傅衍時對她安撫性地笑笑,又喚:“見微,吃早飯了嗎?”
許見微看看傅衍時那假模假樣的關心,又看看宋妙儀那溢于言表的敵視。
實在覺得割裂和可笑。
她也裝著假,回道:
“你們先忙,等有時間,我有公事想和傅導談一下。”
**
許見微出了辦公室后,直奔葉姝辦公室。
葉姝,華影經紀人一把手,手下帶出藝人無數,最成功的就是許見微。
性格颯爽干練,雖時常指責許見微寡言少語,但也是真心為她好的人。
許見微在門口敲了兩聲。
只聽里面女子發脾氣似地大聲喊叫,這才推門進去。
葉姝正對著電腦里的對話框瘋狂輸出,一抬頭,看到正主來了,急忙連天也不聊了,起身將許見微拉到沙發上。
“江浸月換人,你事先知不知道?”
許見微搖頭,又說:“我找你來就是為了這個事,傅衍時說宋妙儀自己試鏡了一段,你知道嗎?”
“什么時候有的試鏡?”意識到自己聲音大了,葉姝強逼自己壓下來,眉心氣得突突直跳,“單獨試的鏡?”
許見微沉吟:“那應該是。”
她回看葉姝:“傅衍時說他選擇宋妙儀的理由是,她的演繹很完美。你能不能幫我拿到她試鏡的片段,我想看看到底什么樣。”
“呵,”葉姝急著罵,手上也不忘比個ok的手勢,“試個鏡還搞得偷偷摸摸的,不知道還以為偷情呢。”
話一出口,她臉色就變了。
小心翼翼偷看許見微的臉色。
許見微抿嘴,沒說什么。
葉姝就又湊過來:“傅衍時到底什么態度啊,你心里有沒有數?之前還能說是宋妙儀一頭熱地死纏爛打,可昨晚頒獎禮上,我看著不對勁兒……”
許見微仰頭看天花板,幽幽道:“先是妾有意,現在看著,郎也有情咯。”
葉姝往許見微胳膊上就是一巴掌:“你要還是這事不關己的樣,傅衍時早晚得跑。”
她苦口婆心:
“你們這幾年,我也是親眼看過來的,老實說,我一直很羨慕你們,門當戶對,才子佳人,情感也穩定。
“傅衍時這樣的男人也不多見,有相貌有能力有財力,性格好也舍得對你好,你倒想想,要是被人半路劫走了,不可惜嗎?”
許見微對她笑笑,忽而道:“葉姐,你說錯了,我和他,從來都不是什么門當戶對。”
葉姝一下噎住。
仿若回到了初見許見微那天。
瘦骨嶙峋的小女孩,一雙眼直盯盯看著她,亮得嚇人,像荒野里的野貓似的,警惕著害怕著,也渴望著。
這是一個很可憐的姑娘。
出生于貧困鄉村,爹不疼娘不愛,被家人趴在背上吸血,被長輩不要命地使喚。
她本該是麻木的畏縮的。
可在做慈善的節目組到達那天,她卻大大方方用普通話給他們指了路。
瘦弱的細長胳膊抬起,風從她的指尖一路吹起她隨意扎起的馬尾。
像一株深深扎根地里的小白楊,枝葉颯颯,堅韌地迎風而立。
作為經紀人的葉姝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到了這小姑娘身上的無數可塑性。
可傅衍時的眼光更毒更準。
從勸動小姑娘到說服她的家里人,再到讓她出演自己在拍電影里驚鴻一瞥的配角。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果真,一年后,她憑一個鏡頭震撼到無數觀眾心里,由此成名。
而此時,傅衍時已經資助她上學一年已久。
她是被傅衍時托舉起來的。
她們兩個都知道。
即使許見微之后再努力再有錢再有名氣。
也比不過人家堂堂傅氏獨子,生來資產雄厚,年少留學而歸,繼承家業的同時還能實現藝術理想的年輕才俊。
反之宋妙儀,家里從事房地產,從小養尊處優長大,這才能當得上是一句門當戶對。
葉姝越想越心寒,又怕許見微傷心。
拉了她的手安慰:
“都什么年代了,還講究門當戶對。
“再說,長相能力學識,你比誰差了,出身不好怎么了,你爭氣啊,不僅拿過影后還考上了博士,不比宋妙儀那個不學無術的草包強。”
“行了行了,”許見微勸住她,“別哄我了,一會兒你再給我捧到天上去了。”
一打岔,兩人之間低落的氣氛也消散了許多。
許見微回歸正題,正色道:
“我還有個事情想和你商量,我想接外面的戲。”
“……你想好了?”
華影倒不是不許自家藝人接外戲,但只有許見微例外,從最初簽約華影到現在,她中間還續約了一次,一共拍了12部電影,其中有9部都是傅衍時親自導演的,還有3部是華影投資的。
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些特別出演或是客串,許見微才會接接其它公司和導演的戲。
傅衍時情濃時曾和許見微說過,她是他的繆斯,只有她能完美詮釋自己對角色的想象;同理,他也是她的伯樂,只有自己,才能挖掘許見微最深的魅力。
兩人被一根無形的繩綁到一起。
誓要不離不棄,唯有彼此。
可現在,傅衍時先松開了繩,他將“完美”評價給了另一個人。
是他先打破了唯有彼此的這個條款。
那許見微自也不必為他再職業守貞。
昨晚季驍的話還回蕩在她耳邊:「沒他你就沒戲拍了?」
誰說的,她許見微有的是戲拍。
**
葉姝辦事麻利。
當天下午就將宋妙儀試鏡的片段送到了許見微郵箱。
附件前還有意味不明的一句話。
【她……實在太像你了。】
許見微點開視頻。
許久后,她呆坐在原位。
……完美,何止是完美。
宋妙儀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說話的起伏,哭泣的音調與時機……
每一個每一個,都和許見微設想過的演繹方式一模一樣。
仿佛就是將她腦海中畫面一一呈現在了現實中一般,恍然中,神態舉止就如同是自己在演繹。
宋妙儀剛拿新人獎的那個角色,只能說無功無過,符合普通人第一次拍戲的正常發揮。
而試鏡的這段,堪稱驚艷。
如果這段是由許見微這種頗有天賦且拍戲多年的人來演,那只會獲得「不愧是影后」的稱贊。
而如果是宋妙儀這種剛演了一個配角的新面孔來演,帶來的震撼將會是無法磨滅的。
許見微懂,傅衍時更懂。
所以他選擇了宋妙儀。
許見微脫力靠在辦公椅上。
腦子一團亂麻,仔細回憶著,她從未在任何人面前嘗試演繹過江浸月的片段,就連角色理解都常自己在心里琢磨,甚少提及。
唯獨在傅衍時面前提過兩嘴。
可信息量并不足以讓別人也能夠演到如此細致。
為什么能這么像。
難道世上真有理解方式會完全相同的兩個人?
晚春漸熱,天朗氣清。
而在二十多度的室溫里,許見微卻感到絲絲寒意從下一路攀升。
令她如墜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