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酉時已過,現在已是冬月,屋子里燒著旺旺的火龍,一顆碩大的夜明珠置在桌上。一身月色寢衣的女子梳著姑娘發髻,整個人柔媚似骨地斜斜倚在床上。
守月借由攙扶的動作朝著姑娘臉上看去,燭光下姑娘的臉蛋依舊瞧得出白皙細嫩,側臉精致像是仙女,無論看多少次還是驚艷不已。沈映荷在丫鬟守月的攙扶下從黃梨木拔步床起身,靠近床鋪的另半張臉曝光在了人前。守月內心一陣吸氣,只見一道蜿蜒可怖的疤痕從眼角攀爬至耳后,像是廟里神圣的菩薩被人狠心毀壞。
“世子爺還沒回來嗎?”
守月給沈映荷披上厚厚的斗篷,恭敬道:“回姑娘話,世子今日去了城外查案,封一說得三日后回來。”
沈映荷眼神有些暗淡,低聲似是喃喃低語:“該早些跟我說的,我若是知道世子今日不回,我就……”
后面的話守月沒聽清,她是姑娘進院后才被買進來伺候的,她只以為沈映荷是在思念俊美無儔的世子爺,笑著安慰道:“屋外下著雪,姑娘要不今日就歇在這。”
沈映荷搖了搖頭,守月不知她的身份,只以為她是陸行舟得寵的外室,她一個破了相還被許了人家的身子怎么能玷辱了玉竹院,“不了,世子爺知道該不開心了?!?/p>
守月覺得奇怪,在她看來世子爺很是疼愛姑娘,好幾次姑娘不小心在世子爺床上睡著,她準備叫醒姑娘時被世子爺制止,世子爺就怔怔盯著姑娘的臉蛋瞧,眼神說不出的繾綣多情,最后還是姑娘睡醒了她們才離開。
不過主子的話不可違背,守月應了聲“是”,正準備掌燈回姑娘住的賞梅院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
“外面是什么聲音?”沈映荷心臟突突直跳,直覺得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守月還未走到門前,就見門被外重重推開,有個尖嘴猴腮的丫鬟沖在最前面,一見到沈映荷就大聲喊道:“賤人抓到了,大人快來?!?/p>
緊跟著就是一行穿著官服的男人沖了進來,管家蹣跚地跟在后面厲聲呵斥道:“爾等可知這處是誰的院子?這是御史大人、恭王府世子爺陸行舟的地盤,還不快點離開,若世子回來,爾等都得小心脖子上的腦袋?!?/p>
丫鬟大笑:“我們尋得就是世子爺的院子,我們是奉了未來世子妃和王爺之命前來,今夜就是來取沈映荷之命,世子回來自有恭王爺善后,你不退下就修怪刀劍無眼?!?/p>
“這、”這兒是世子爺的私宅,府里的下人敢能跟訓練有素的官爺想比,很快就被制服。
沈映荷驚慌過后很快恢復了平靜,她急聲道:“我就是沈映荷,他們都是無辜的,放了他們吧?!?/p>
沈映荷一生挨過兩刀,一刀是出嫁路上被流寇所傷,從此毀了容貌,后被陸行舟撿了回來養在此處,一刀是現在。若是比較心情,二次皆是恨過慶幸過,毀了容貌卻遇見了陸行舟,喪了姓名也斷了念想。
只是,意識漸漸渙散之際,沈映荷還是恨,她恨命運不公,她本是侯府嫡出千金卻被報錯,屬于皇子妃的身份也被鳩占鵲巢的假貨搶奪,引以為傲的美貌更是被奪走,她就這么難堪的遇見了陸行舟,陸行舟……一行清淚緩緩從眼角滑落,若有來世,她一定要奪回本該屬于自己的身份,她要用高貴的出身、奪目的美貌再和陸行舟重逢,那么她定要和王惠芝奪一奪世子妃的身份,她要名正言順地愛他。
“姑娘!”
“快給世子爺去信,快啊!”
周遭的聲音漸漸消失,沈映荷就在最愛的雪天里喪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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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受了凍,喝幾副藥就好了?!?/p>
“謝謝大夫,謝謝大夫。”
“我去煎熬,你就在這守著映荷?!?/p>
沈映荷沒有想到自己還能睜開眼睛,她記得自己已經死了。
“當家的,映荷醒了,映荷醒了?!崩钍霞拥奈兆∩蛴澈傻氖?,沈映荷被粗糙的掌心磨得回神。
“娘親?”沈映荷瞧著李氏的臉,她快記不清李氏的樣子了,愣神之際,穿著補丁的沈大匆匆跑了過來,沈映荷驚聲:“爹?”
怎么回事?她怎么重新看到了思念不已的爹和娘,這兒難道就是死后的世界嗎?
本就疲憊的身子禁不起大起大落,沈映荷一下子又昏睡了過去。而再次醒來時,沈映荷才明白她不是進了地府,而是重生了。
是的,不公的老天爺給了她補償,她回到了還沒有被侯府尋回,還在杏花村的時候。
“你這丫頭,你不想學制香我們都依你,以后不許跟爹娘賭氣了?!崩钍辖衲瓴贿^三十幾,頭發卻已經花白,此時她盯著女兒出落越發精致的眉眼有些犯愁,美貌落在窮人家是罪過,他們沒有什么能給女兒的,就想女兒學門手藝,以后不管怎樣有一技之長都可以傍身。
沈大是個木訥的老實人,他們家世世代代是個莊稼漢,他年輕時救了個老者,養傷期間老者叫了他制香的手藝,離開時更是留下了一本秘籍,只可惜他識字不多,根本就看不懂里面的文字。
還好他就靠著老者教的那些制成了一些,摻在香膏里不僅好聞還有安神的功效,鎮上不少姑娘家喜歡,所以他們家也漸漸成了村里最富裕的人家。雖然女兒不想學,沈大有些可惜,但他跟李氏一樣都寵女如命,他們沒有孩子,因緣際會撿到了裹在襁褓里的沈映荷,都把沈映荷當成親女兒看待,從不強迫她。
“你娘說的對,你現在也大了,我們也操心不了太多,你平平安安的就好?!?/p>
沈映荷借由喝藥的動作隱去了眼淚,她上輩子有多少次懊悔自己的愚蠢,放著真心疼愛自己的養父母不顧,貪慕虛榮進了侯府,為了討好親生父母,居然仍由他們趕走了養父母,后面再也沒有相見過。
她放在藥碗,柔聲道:“爹,娘,女兒已經知錯了,你們說的對,女子有一技之長傍身也是極好的,我愿意跟爹爹學制香,以后我們還可以做大買賣,我們還可以去京城里買大宅子,過好生活?!?/p>
“當真?”沈大喜出望外,他就這么個姑娘,此生最怕的就是他跟妻子百年后女兒怎么辦,聽女兒愿意學制香,她以后不管怎樣都餓不死了。
“當真?!鄙蛴澈奢p笑,她可不是給爹娘畫餅,距離她被侯府尋回還有三年,這輩子她可要早點去往京城,她還要早點認識陸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