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區公墓,一個偏僻的角落,陳歌跪在一座嶄新墓前,沒有墓碑,按著這邊的習俗,立碑是有很多講究的。
就靜靜的跪著,沒有落淚。
他覺得,沒什么可遺憾的,誰都不知道明天與意外誰會先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生前行孝就好!生前一碗水,勝過死后萬堆灰!
但母親應該是帶著遺憾走的,遺憾死前都沒有找到陳歌父親!陳歌知道,母親從來都沒有怨恨過父親,哪怕是這么多年吃那么多的苦,卻從未在他面前抱怨過哪怕一句!或許,母親要不是害怕陳歌年紀太小,一人難以背負那么多的外債的話,估計在父親跳江的那一天,她也就跟著走了!
猶記得當初母親曾面帶微笑著對自己說著曾經與父親的往事——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在父親十四歲、母親十六歲時候兩人就悄悄摸摸的談了戀愛,在那個年代可是很令人詬病的事情,可是父母頂著所有人的非議走到一起,過了一輩子!想來這便是愛情吧!
在母親墓前跪了很久,陳歌緩緩站了起來,在準備離開之時,發現不遠處有著一位身形消瘦蒼老、有些佝僂的老人緩緩的往這邊走來。披頭散發的模樣,看不清面容!
“這是看守墓園的守墓人?”陳歌心中暗想!
這也太不靠譜了吧,看著那估計一陣大點的風都能吹倒的老人,心中腹誹不已。
但是瞧著那老人似乎是沖著自己而來,欲看個究竟的陳歌也站立在原地沒有著急離開。
老人慢慢的走到陳歌面前,他微微直起身子,陳歌看的感覺有些眼熟,但一時之間卻想不起面前之人是誰,而老人在陳歌驚愕的目光中“噗通”一聲,面向母親墳墓跪了下去!
他這一跪,讓陳歌塵封在心底的記憶大門一下子轟的一聲打了開來!
他宛如被雷擊一般,渾身顫抖的抬起手指向跪著的老人,眼淚在毫無察覺之下用眼簾滑落而下,聲音在這一刻變得沙啞:“~爸~?”
這一聲“爸”其中包含著這么多年的委屈、憤怒、埋怨、驚喜以及不敢置信等等難以用言語表達的情緒,讓人聽著心頭一酸!
當初聽聞父親跳江時候,他沒有哭過,因為他知道,母親比他更難受,他不能哭,他以后得要承擔起這個家庭了!他不能讓母親再次傷心。母親離世,他也沒有哭,因為他知道,母親的離開相對而言算是一種解脫!母親在的時候,他是一個非常孝順的人,所以沒什么好哭的。但此刻,他哭了!像孩子一樣!
許久,陳歌父親抬起頭,看著陳歌,聲音沙啞:“小歌,對不起!”
陳歌搖了搖頭,看向母親墳墓。
他沒有對不起陳歌,他唯一對不起的人,只有陳歌母親!
夜里,簡易的出租房中,父子二人相對而坐,桌上放著一瓶酒,一份鹵肉,兩人都沒有開口,陳歌看著父親那蒼老的模樣,陳歌心中百感交集。有心想開口詢問父親這幾年去了哪里,有著怎樣的遭遇,可不知為何,話到嘴邊,卻開不了口!
看到陳歌欲言又止的模樣,陳歌父親陳有才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一陣咳嗽之后才緩緩開口道出這些年的故事:“五年前,開始賭石贏了第一塊之后,便上了癮,每日只想著一刀暴富,可每次都是輸的一敗涂地,而后抵押了工廠,借了外債,可依舊是輸了。最后那一次賭石前,是在古玩街頭遇見了劉偉,也就是接手工廠的小弟,曾經幫他開車的人,他帶他吃飯洗澡按摩,最后給了他五萬塊錢,讓他回家好好的過日子,勸說他收手吧,別在賭了!可是,他不但沒有收手,那五萬塊錢反而成了一道催命符!”
他的眼淚順著干瘦的臉頰流下,自顧自的倒了滿滿一杯酒,就著淚水,猛地一口喝了下去!
陳歌沒有說話,靜靜的聽著。
他接著說道:“后來,我跳了江,江水很急,在跳下去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可已經來不及了。后來,一個釣魚的人把我救了上來,然后這幾年,便一直這樣漂著。”
“你為什么不回來?你知道這些年我跟媽是怎么熬過來的嗎?我無所謂,男人嘛,吃苦受累應該的,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媽?他是怎么熬過來的!”
陳歌的話語顯得很平靜,聽不出有憤怒的情緒,可是,陳有才聽在耳里,更加的難受。他寧愿陳歌罵他、恨他、甚至不認他,他都能接受。可陳歌此時平靜的話語,讓他內心深處狠狠的顫抖著!
他低下頭:“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唯一對不起的人只有我媽!我媽經常對我說讓我不要怨你、不要恨你,我聽我媽的話,以后你安心住著,我養著你,我給你養老送終!只是…替我媽感到不值罷了!她到死都在牽掛著你!她以為,她能跟你團聚了!可是,可是你為什么不能早一點回家呢?哪怕早幾天,哪怕讓她在臨走之前看你一眼?”
陳歌說著,眼淚不停的流下。
所謂的愛情,也不過如此!愛情并不完美,只不過是有一個人在用一生去守護罷了!
第二天,上午時分,一陣敲門聲傳來,陳歌起床,便看見父親陳有才從廚房出來,正準備去開門,他看著陳歌,眼神有些躲閃著,手不停的在圍裙上擦拭著,不自然的說道:“我去開門,你先去洗漱,面條一會就好了,是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打鹵面。”
陳歌點了點頭,但沒有離開,而是看著門口。
房門打開,一道穿著西裝外套,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的身體發福的中年身影走了進來,來人是劉偉。
他的目光從陳有才身上掃過,并未有所停留,反而看向陳歌道:“陳歌啊,事情處理得怎么樣了?怎么今天也不見你去廠子里上班呢?”
陳歌有些詫異的看著劉偉,以前可從不見劉偉登門的,他客氣的回答道:“劉叔,不好意思啊,事情剛辦完,我想休息一段時間。”
劉偉徑直走到桌前坐下,又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陳有才,他總感覺此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但著實想不起來,他也不在意,接著對陳歌說道:“年輕人不能老想著休息啊,這樣吧,我看你以前干的工作崗位也挺辛苦的,以后就給你換一個工作吧,幫我開車,在我身邊我也可以多帶一帶你,然后一個月給你五千塊怎樣?”
聽到劉偉這樣一說,陳歌有些意動!心中也挺感激劉偉的,這幾年能把外債還清,都是因為劉偉給了他與母親一份工作。
他思考片刻便出聲道:“好的,謝謝劉叔!”
劉偉笑著滿意的點了點頭道:“那行,明天就開始上班。”
陳歌有些為難的道:“劉叔,能不能再過幾天?我媽剛走,這幾天我還得處理一些事情,然后,我爸回來了,我……”
陳歌話音未落,坐在椅子上的劉偉卻猛地一下蹦了起來!他盯著陳歌驚異的重復一句:“你爸?陳有才?”說完,一臉不可置信的轉頭看向還站在門口剛剛給他開門的人!
這時,陳有才的目光也看向了他!
劉偉的眼角抽了抽,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神色,隨即,他大笑著迎了上去,緊緊的握住了陳有才那干枯的雙手道:“哎呀,老哥,你回來了,你沒死啊!真是太好了!”
這話聽著,仿佛比陳歌初見陳有才時更高興,更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