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二次飛行夢魘如影隨形，父親的身影再次占據了黎星的思緒。
那個隨飛船一同化為宇宙塵埃的男人。這顆星球上，人們尊稱他為“先驅”。
他是第一個敢于向天空伸出雙手，試圖觸碰星辰的造夢者。黎星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
從地下室冰冷的床上坐起。床邊的舊木桌上，靜靜躺著一個圓柱形的精密儀器。
透明的玻璃外殼下，復雜的金屬結構閃爍著微弱的光，仿佛囚禁著一個不安的靈魂。
這是她依據父親遺留的設計圖，耗盡心血復刻出的核心部件。她始終不明白，
父親的飛船為何會失敗，為何會變成那夜空中一抹絢爛卻短暫的煙花。
那道光芒撕裂了漆黑的夜幕，隨即徹底消逝，不留一絲痕跡。自那以后，
這個永恒黑夜籠罩的世界，再也無人提及天空，無人談論星辰。盡管每個人都清楚，
那幾顆孤獨懸掛在天際的星辰里，蘊藏著延續他們文明的希望——光核。
神明的啟示曾模糊地描繪過光核的奇異形態，那是驅動這個世界一切生命的源泉，
一種晶瑩剔透，散發著柔和光芒的能量結晶，卻無法再生。父親的第一次嘗試，
那艘承載著整個星球希望的飛船，僅僅是點火升空，便耗盡了世界三分之一的光核儲備。
倘若再有人重蹈覆轍，剩下的光核僅夠所有人茍延殘喘十年。即便眼下還能支撐二十年，
恐懼早已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沒人敢再冒這個險。但黎星，她要完成父親未竟的夢想，
哪怕與整個世界為敵。“爸爸，天上的星星，它們會冷嗎？
”年幼的黎星蜷縮在父親寬厚的懷里，指著夜空中微弱的光點，奶聲奶氣地問。
父親的發茬有些扎人，身上總有股淡淡的機油味，卻讓她感到無比安心。
他粗糙的大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聲音低沉而溫柔。“星星不冷，它們是火焰，是希望。
”“那我們為什么不去找它們呢？”父親沉默了片刻，望向深邃的夜空，
眼中閃爍著與星辰同樣的光芒。“會的，黎星，爸爸會造一艘大船，帶你去找最亮的那一顆。
”地下室里，最后一塊帶著余溫的金屬板被黎星小心翼翼地嵌入飛船的預留接口。
“咔噠”一聲輕響，仿佛命運的齒輪終于咬合。她長舒一口氣，將那個圓柱形的精密儀器，
父親的心血結晶，鄭重地安裝進飛船核心的凹槽。指示燈逐個亮起，發出微弱的嗡鳴，
飛船的操作系統開始自檢，沉睡的巨獸仿佛蘇醒過來。一切準備就緒，
只差驅動它的心臟——光核。黎星走遍了每一個她認識的人家，敲開一扇扇緊閉的門。
“我需要光核，為了飛船。”回應她的，大多是沉默的搖頭，或是帶著憐憫的嘆息。“孩子，
別傻了，你父親的悲劇還不夠嗎？”“我們不能再承受一次失敗了。”絕望的潮水，
一點點將她淹沒。她回到冰冷的飛船里，蜷縮在駕駛座上，淚水無聲地滑落，
砸在冰冷的金屬操控臺上。父親的夢想，難道真的只能是夢想嗎？“咚咚咚。
”突兀的敲門聲打破了地下室的死寂。黎星猛地抬起頭，拭去臉上的淚痕，心中警鈴大作。
她走出地下室，來到那扇分隔著她與外界的破舊木門前，深吸一口氣，警惕地拉開一條門縫。
門外，黑壓壓地站著一群人，熟悉的面孔，此刻卻帶著讓她不安的嚴肅。“黎星，
我們都知道了，你又在鼓搗那玩意兒。”一個平日里和善的大叔率先開口，
語氣卻帶著幾分嚴厲。“你爹當年就是個敗家子！好好的光核，讓他一把火燒了三分之一！
”另一個人也嚷嚷起來，語氣里滿是積壓多年的怨氣。“就是！他還老是吹牛，
說要給我們摘星星當燈泡，結果呢？自己成了個大炮仗！”人群中爆發出幾聲壓抑的哄笑，
夾雜著對往事的調侃。黎星的頭垂得更低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沒有反駁。
父親在他們眼中，或許真的只是個不切實際的瘋子。地下室的入口處，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過了好一會兒，先前斥責她的那個大叔，眼神復雜地看著她，又與其他幾位年長者對視一眼。
他們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大叔嘆了口氣，從懷里摸出一個散發著微弱光芒的小盒子，打開，
里面靜靜躺著一枚光核。“你爹當年是有點不著調，但他說的沒錯，這天，黑得太久了。
”他將光核塞到黎星手中。緊接著，一個，兩個，
三個……越來越多的人從懷中掏出自己的光核，那些維系著他們生命的光點，
匯聚在黎星面前。“飛吧，丫頭。”“去那片天空，把星星帶回來。”“這個世界，
不該是現在這個鬼樣子，黑漆漆的，啥也瞅不見。”“我們信你爹，也信你。”在這個世界，
失去光核的生命，只能維持短短一個月。若這一個月內無法得到新的光核補充，
等待他們的便是徹底的消亡。黎星的眼淚再次洶涌而出，這次卻不是因為絕望。她哽咽著，
緊緊抱住了最前面的那位大叔，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屬于這個世界的溫暖與信任。片刻后，
她擦掉眼淚，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堅定。眾人七手八腳地走進地下室，
小心翼翼地將那艘承載著無數希望的飛船，從陰暗的角落抬到了地面上，
沐浴在永恒的夜色之下。黎星深吸一口氣，開始進行最后的調試。線路檢查，能源對接，
系統校準。她的動作熟練而沉穩，每一個指令都精準無誤。終于，
她將收集到的光核一枚枚放入飛船的能源倉。“點火！”她按下啟動按鈕。
引擎發出一陣低沉的咆哮，隨即轉為平穩而有力的轟鳴。飛船底部噴射出耀眼的藍色光焰，
照亮了周圍每一張仰望的臉龐。他們的眼中，閃爍著壓抑許久的渴望，緊張，
還有一絲豁出去的瘋狂。飛船緩緩升空，起初異常平穩。利劍刺破漆黑的夜幕。
人群中爆發出壓抑的歡呼。然而，就在此時，飛船猛地一陣劇烈的顫抖，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從內部傳來。控制臺上的警報燈瘋狂閃爍，紅光映照著黎星驟然蒼白的臉。
地面上的人們，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難道……又要失敗了嗎？
恐懼的巨手，攥住了每一個人的心臟。黎星死死咬著下唇，雙手在控制臺上飛快操作，
試圖穩定住失控的飛船。汗水浸濕了她的額發，眼前陣陣發黑。她早就知道這一刻會到來。
父親的設計圖有一個致命的缺陷——能源輸出不穩定。
當飛船升空的巨大阻力會讓能源系統過載。所以她在設計中加入了一個緊急能源接口。
這個接口，只能容納一枚光核。她的光核。
黎星顫抖著從胸前的項鏈里取出一枚散發著溫暖光芒的晶體。
那是母親留給她的最后一枚光核。也是她生命的源泉。“爸爸，星星是什么味道的？
”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等你飛上去，自己嘗嘗看。”父親溫柔的笑臉一閃而過。
飛船的震動愈發劇烈，仿佛下一秒就要解體。黎星沒有猶豫，將光核塞入了緊急接口。瞬間，
她感到體內的生命力在急速流失。視線開始模糊，呼吸變得困難。但飛船的震動正在減弱。
“記住，黎星，每一個齒輪，每一根線路，都承載著希望。”青年時期的父親，
正在手把手教她組裝零件，眼神專注而熱切。黎星猛地一推操縱桿，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朦朧中，她看到了父親。他就站在駕駛艙里，還是那副溫和的笑容。“爸爸？”“傻孩子，
為什么要這樣做？”父親的聲音有些哽咽。“因為我想知道星星的味道。
”黎星虛弱地笑了笑。“有些星星，可以屬于大地。”“有些生命，生來屬于天空。
”那是父親在登上那艘注定失敗的飛船前，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他平靜的眼神里，
沒有恐懼，只有對天空無盡的向往。“爸爸，我做到了。”黎星輕聲說道。
劇烈的震顫奇跡般地平息了。飛船重新恢復了穩定，以一種更加堅決的姿態，
加速向著無垠的宇宙沖去。透過舷窗，那顆生養她的星球在視野中逐漸縮小，
變成一顆孤獨的暗色圓球。而在前方，一顆顆遙遠的星辰，正對著她眨著眼睛，
散發著亙古不變的邀請。銀色的飛船，義無反顧地飛向那片深邃的星海。它知道，這一次，
它一定會返航。帶著光明，帶著希望，回到那片等待著黎明的土地。
2.阿爾德飛船在無盡的星海中已經航行了快一個月。黎星緊握著操縱桿，
眼睛死死盯著控制臺上那個不斷跳動的數字。三十六小時，三十五小時，
三十四小時……倒計時每減少一秒，她的心跳就加速一分。那些光核，
那些在離家最近的星辰上收集到的珍貴光核，正靜靜地躺在飛船的貨倉里。
滿滿當當的一整艙。快點，快點，還來得及嗎？她的雙手開始微微顫抖。前方，
那顆熟悉的暗色星球終于重新出現在視野中。到家了。黎星猛地推動操縱桿，
飛船加速沖向那片她魂牽夢繞的土地。當飛船的金屬足架觸碰到堅硬的地面時，
黎星幾乎是跳下了舷梯。然而迎接她的，不是人群的歡呼，而是一片死寂。
四周比記憶中更加荒蕪。那些曾經亮著微弱燈光的房屋，現在全都漆黑一片。
她一個個敲著門。“大叔！大叔你在嗎？”沒有回應。“阿姨，是我，黎星回來了！
”依然沒有聲音。按理說，在這個渺小的星球上，她的返航幾乎所有人都能看見。
那道劃破夜空的藍色尾焰，那么明顯，那么耀眼。可是沒有人出來。一個人都沒有。
黎星的雙腿開始發軟。還是沒來得及嗎？她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淚水從眼中滑落，
砸在干涸的土地上。父親的身影在她腦海里扭曲變形。
那些曾經的指責聲再次響起：“他們就是瘋子！”“害人害己！”“天空不屬于我們！
”他們是不是真的錯了。天空，從來就不屬于他們。星星，也不屬于大地。黎星抱著頭哭泣，
哭到眼淚都干涸了，才重新爬回飛船。看著貨倉內滿滿的光核，她突然笑了。笑得有些癲狂，
有些絕望。這些光核現在看起來多么可笑，多么諷刺。她重新啟動飛船，在星球上空盤旋。
至少，另外一邊還有三分之一的居民。他們還需要這些光核。她這么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