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我被冷水潑醒時,后腦還黏著干涸的血痂。睜開眼,
正對上一雙烏溜溜的杏眼——扎著紅頭繩的少女舉著破瓢,
脆生生喊道:"三哥這回總算是醒了!"泥墻草屋里擠滿人,
穿補丁襦裙的婦人抹著眼淚撲過來,粗布衣裳上還沾著灶灰。記憶如碎瓷拼湊,
我記起這是陳家溝最破敗的土坯房,床上躺著的原主陳三,昨夜因欠賭坊十貫錢,
被人打得半死扔在亂葬崗。"三郎啊,
你若再執(zhí)迷不悟......"老婦人哽咽著抓住我的手,腕骨硌得生疼。
我望著家徒四壁的屋子,墻角霉斑爬滿陶罐,梁上懸著的臘肉只剩巴掌大一塊,
忽然想起原主記憶里,這家人為替他抵債,連耕牛都賣了。門外傳來腳步聲,
青布短打的漢子扛著斷弦的弓箭跨進門檻,雨水順著蓑衣往下淌。
"后山獵戶設(shè)的陷阱全被破壞了,怕是有流民......"他話音戛然而止,
盯著我時眼神復(fù)雜得像團亂麻。這是大哥陳大,全家唯一的壯勞力。深夜,
我枕著散發(fā)霉味的草席輾轉(zhuǎn)難眠。窗外蛙鳴此起彼伏,突然聽見窸窸窣響動。借著月光,
我看見小妹抱著陶罐摸黑出門,瘦小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處。我悄悄跟上,
卻見她跪在土地廟前,供著半碗冷粥:"土地公公,求求您讓三哥變好,
小妹愿意天天來打掃......"月光灑在她單薄的脊梁上,像把鋒利的刀。第二天清晨,
我在溪邊洗臉時撞見個挎著竹籃的少女。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襦裙,鬢邊別著野菊花,
見我慌亂轉(zhuǎn)身,木梳從發(fā)間滑落。我撿起梳子遞過去,
觸到她指尖冰涼:"是柳家阿娘的藥引?"少女猛地抬頭,眼中戒備未消。原主記憶里,
她是村里藥鋪的學(xué)徒阿菱,總來后山采草藥。
"昨日見你昏迷時還喊著藥方......"她猶豫著從袖中掏出張皺巴巴的紙,
"這是安神的方子,你......當(dāng)真改了性子?"日頭漸高時,村頭突然傳來喧鬧。
我擠過人群,看見幾輛騾車停在祠堂前,穿綢緞的商人正和里正爭執(zhí)。
"這鐵礦開采文書是州府批的!"商人抖著文書,"三日內(nèi)不遷墳,休怪我等不客氣!
"人群炸開鍋。陳家祖墳就在礦脈上,若遷墳,無異于斷了陳家根基。
陳大攥緊拳頭就要往前沖,我急忙拉住他:"且慢!"記憶突然翻涌,
原主曾在賭坊聽人說過,州府通判與這商人是連襟。我扯開嗓子喊道:"各位叔伯!
這文書可未必是真!州府公文應(yīng)有朱砂火印,且需縣令鈐章!"商人臉色驟變,
人群中響起竊竊私語。里正接過文書反復(fù)查看,果然發(fā)現(xiàn)火印模糊。
商人罵罵咧咧地帶著人離開,臨走時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當(dāng)晚,阿菱突然翻墻而入,
懷里的藥箱還在滴水:"陳三哥,村口流民棚里爆發(fā)時疫,求你......"她咬著嘴唇,
"求你去**找張四郎,他手里有珍稀藥材。
"我握緊腰間的酒葫蘆——那是用最后家當(dāng)換來的。踏入**時,
骰子聲、咒罵聲混著劣質(zhì)酒氣撲面而來。張四郎搖著折扇攔住我:"陳三也想翻本?
""我要三株紫背天葵。"我把酒葫蘆重重砸在桌上,"賭你不敢和我比牌九。
"牌局進行到最激烈時,我瞥見角落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是白天那商人的隨從。
冷汗順著脊背滑落,原來他們早有準(zhǔn)備,想趁我離開時對陳家下手。我故意輸光所有籌碼,
抓起紫背天葵就往外跑。剛到村口,就聽見陳大的怒吼聲。月光下,
十幾個壯漢舉著火把圍住陳家老宅,母親和小妹被困在院里。"住手!
"我抄起柴房的斧頭沖出去,卻見阿菱帶著流民們從后山趕來,他們手持農(nóng)具,怒目圓睜。
混亂中,商人隨從的火把引燃了草垛,火勢沖天而起。千鈞一發(fā)之際,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
騎黑馬的女子身著勁裝,腰間長刀寒光凜凜:"光天化日之下聚眾滋事,
當(dāng)我提點刑獄司是擺設(shè)?"她翻身下馬,火光照亮精致的面容。我認(rèn)出這是原主記憶里,
三年前離家從武的陳家堂妹陳霜。此刻她展開公文,字字鏗鏘:"州府已查明,
鐵礦開采文書系偽造,涉案人等一律收押!"大火撲滅時,天邊泛起魚肚白。
我望著劫后余生的家人,又看向幫著救治病患的阿菱,以及指揮衙役善后的陳霜。
山風(fēng)掠過燒焦的屋檐,帶著泥土和草藥的清香。陳家溝的黎明,終于在這場風(fēng)波后緩緩到來。
而屬于我的,在這大宋山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我攥著小妹塞來的令牌,
指腹摩挲著磨損的紋路,忽聞洞外鎖鏈聲驟然斷裂。陳大抄起地上的斷箭捅向石壁裂縫,
卻見泥土簌簌落下,露出半塊生銹的鐵牌——正是賭坊老板腰間之物。
“當(dāng)年大伯父帶你們逃進密洞,是我封的門。”阿菱的聲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她抬手摘下鬢邊野菊花,銀發(fā)隨著動作傾瀉而下,“陳家血瓷能辨真?zhèn)危?/p>
所以通判那群人要滅門。”她轉(zhuǎn)身時,月光從石縫漏進來,
照見她耳后月牙形胎記——與母親描述的二姐一模一樣。小妹猛地?fù)溥^去,
紅頭繩掃過骸骨掌心,碎瓷片突然發(fā)出清鳴。
阿菱按住她顫抖的肩膀:“阿姊這些年扮成藥女,就是要查清楚,
當(dāng)年是誰用‘血瓷可鑄甲胄’的謠言引狼入室。”她指尖劃過石壁上的“礦脈勿爭”,
聲音發(fā)澀,“鐵礦根本不產(chǎn)鐵,是官窯舊址的掩人耳目之說。
”洞外傳來陳霜的斷喝:“放下武器!”緊接著是刀劍相擊聲。我摸向腰間空酒葫蘆,
忽然觸到夾層里原主的碎紙片——“血瓷窯”三字與石壁刻痕重疊。
陳大突然低吼:“看火折!”我這才發(fā)現(xiàn),火折木柄上竟刻著與鐵牌相同的紋路,
正是賭坊秘制的“順風(fēng)火”。“當(dāng)年父親就是用這火折引爆炸藥,毀了瓷窯。
”阿菱從藥箱底層拿出泛黃的賬本,“通判偽造鐵礦文書,其實是想挖地三尺找殘片。
他們以為血瓷能驗出銀錢真?zhèn)危瑓s不知......”她翻開賬本最后一頁,
上面畫著燃盡的窯爐,“真血瓷遇火則毀,根本不存在什么秘寶。
”小妹忽然指著骸骨旁的骰子堆:“三哥,
這些骰子數(shù)目......”我數(shù)到第七顆時渾身發(fā)冷——正是陳家七口人丁。
阿菱按住我的手:“賭坊每殺一個陳家子孫,就往密洞丟一顆骰子。原主被追殺那晚,
他們本想湊齊‘七星歸位’,徹底斷了血脈。”洞外傳來重物倒地聲,
陳霜渾身是血地撞進來,腰間令牌與小妹的半塊嚴(yán)絲合縫:“京中傳來消息,
御史臺今早彈劾通判,說他私鑄......”她瞥見阿菱的銀發(fā),瞳孔驟縮,“二姐?
”阿菱剛要開口,洞頂突然塌下碎石。我本能地推開小妹,卻見火光中,
阿菱將賬本塞進陳大懷里,從袖中甩出十三根銀針——正是賭坊“十三幺”的殺人手法。
陳霜的刀光與她的銀針相交,照亮她眼底的淚:“當(dāng)年你被賣去醫(yī)館,
我以為......”“現(xiàn)在不是敘舊的時候!”我抓起那半塊鐵牌,
牌面反光映出石壁后隱約的通道,“密洞不止一條路!”話音未落,
碎石堆后傳來陰惻惻的笑聲:“陳三果然聰明,可惜晚了——”賭坊老板舉著火把現(xiàn)身,
身后跟著十幾個蒙面人,手里提著的不是刀,而是裝著黑色粉末的陶罐。
阿菱臉色大變:“是尸毒粉!他們想毀了證據(jù)!”陳大立刻脫下蓑衣堵住洞口,
小妹則掏出阿菱給的防蛇粉撒向火盆,
濃煙里竟混著清甜藥香——是她偷偷加了能讓人流淚的鵝不食草。“帶母親和小妹先走!
”我抄起斷箭抵住賭坊老板咽喉,卻見他嘴角勾起冷笑。陳霜忽然抓住我手腕:“看他袖口!
”那繡著的不是賭坊標(biāo)記,而是......五爪蟒紋。地動山搖間,
阿菱突然將我們推進暗巷,自己卻被碎石砸中。我轉(zhuǎn)身要救她,
卻見她從懷里掏出陳家祖?zhèn)鞯拇善浚锩嫜b的不是藥,而是當(dāng)年父親用來毀窯的火油。“走!
”她扯斷那頭紅發(fā)繩,露出頸間與小妹一模一樣的銀鎖,“去州府大堂,
把賬本交給......”爆炸聲吞沒了她的話。陳霜抱著昏迷的小妹往前跑,
陳大背著母親,我攥著那半塊帶蟒紋的鐵牌,腳底忽然踩到硬物——是塊燒得半焦的腰牌,
上面“內(nèi)廷”二字雖已模糊,卻讓我想起原主臨死前,曾聽見賭坊老板對著黑影喊“督主”。
逃出密洞時,天邊已泛金紅。小妹在陳霜懷里醒來,
第一句話是:“阿姊的紅頭繩......還在嗎?”陳大從懷里掏出染血的繩結(jié),
上面纏著半片瓷片,在朝陽下泛著溫潤的光,卻不是傳說中的血色,而是如晨露般的青白。
母親顫抖著接過瓷片,眼淚滴在上面,竟暈開細(xì)密的紋路,像極了密洞石壁上的“悔”字。
陳霜展開染血的賬本,最后一頁被火烤出隱形字跡:“血瓷非血,乃民心所鑄。
若為官者信謠,便是百姓血瓷。”我望著遠(yuǎn)處被晨光染亮的陳家溝,
忽然明白原主為何攥著“血瓷窯”的碎片咽氣——他不是想賭錢,是想賭個清白。
風(fēng)掠過燒焦的竹林,帶來阿菱常帶的艾草香,混著小妹新采的薄荷味,
竟比任何賭坊的熏香都要清醒。陳霜將兩半令牌合起,
上面終于顯出完整的“提刑按察”四字:“這礦脈之爭,怕是要捅到金鑾殿上了。
”她看向我,眼中再無昨日的戒備,“三弟,明日隨我去州府,敢不敢賭這一遭?
”我摸出腰間空葫蘆,晃了晃:“如今要賭的,是讓那些拿百姓命脈當(dāng)骰子的人,
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通殺’。”小妹忽然拽住我袖子,
往我手里塞了顆野山楂——這是阿菱教她用來醒酒的。酸甜在舌尖炸開時,
我聽見后山傳來布谷鳥叫,像極了密洞里骸骨掌心碎瓷的清鳴。陳家溝的日頭,
果然比昨天更亮了些。而我們攥著的不是秘寶,
是比血瓷更珍貴的東西——是被火燒過、被水浸過,卻始終沒碎的人心。
我坐在燒焦的竹林邊,用溪水清洗阿菱留下的紅頭繩,繩結(jié)里卡著半片青白瓷片。
小妹蜷縮在母親懷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頸間銀鎖,鎖芯縫隙里還沾著密洞里的泥土。
陳大蹲在不遠(yuǎn)處磨斧頭,刃口映出他泛紅的眼眶——他每隔十下就會抬頭看一眼密洞方向,
那里仍有青煙裊裊。“先喝些粥。”陳霜遞來個粗陶碗,里面是混著野山楂的稀粥,
“尸毒粉沾了皮肉會潰爛,你們都仔細(xì)檢查傷口。”她的勁裝破了幾處,
露出底下繡著提刑司暗紋的中衣,腰間令牌用阿菱的紅發(fā)繩重新系過。
母親突然抓住陳霜的手,渾濁的眼睛盯著她耳后:“霜兒小時候長過水痘,
這里該有個疤......”陳霜身子一顫,從領(lǐng)口扯出紅繩,
墜著的正是母親陪嫁的翡翠平安扣,裂痕與母親掌心的繭子嚴(yán)絲合縫。小妹猛地?fù)溥^去,
銀鎖與平安扣相撞,發(fā)出清越的響——是當(dāng)年官窯開窯時,辨別瓷音的“試音鎖”。
“當(dāng)年奶娘帶我從狗洞逃出,追兵的刀......”陳霜聲音發(fā)澀,指尖撫過耳后淡疤,
“是這鎖替我擋了致命一擊。”母親顫抖著把三個孩子摟進懷里,
我聞到她衣襟上還沾著密洞里的火油味,卻比記憶中任何時候都要溫暖。“該走了。
”陳大突然站起身,斧頭刃上凝著水珠,不知是汗還是淚,
“賭坊的人若發(fā)現(xiàn)我們活著......”他沒說完,卻把賬本塞進我懷里,
用破布裹緊母親的藥罐——那里面裝著阿菱最后的藥粉。我們沿著后山小徑往州府趕,
暮色漸濃時,小妹忽然拽住我袖子,指向山洼里的流民棚。火光中,
幾個黑影正往井里傾倒陶罐,月光映出罐口殘留的黑色粉末——是尸毒粉。“繞開大路。
”陳霜按住腰間刀柄,“州府怕是也被滲透了。”她帶我們鉆進片玉米地,
卻在踩斷第一根秸稈時僵住——泥土里埋著帶倒刺的鐵蒺藜,
正是賭坊用來對付追債人的手段。“分頭走。”我壓低聲音,把紅頭繩系在小妹腕上,
“我引開他們,你們天亮前到州府西角門,找賣糖粥的王婆,
她袖口有......”話未說完,箭鏃破空聲傳來,陳大猛地推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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