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砸在玻璃上,發出沉悶又密集的聲響,像是無數只手在絕望地拍打。
別墅偌大的客廳里,只亮著一盞暖黃的壁燈,光線勉強勾勒出餐桌上精致的菜肴輪廓。
水晶高腳杯里,深紅的液體早已不再有氣泡升騰,像一潭凝固的血。林溪坐在餐桌旁,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桌沿。她身上還穿著下午精心挑選的米白色針織裙,妝容得體,
只是唇色顯得有些蒼白。面前放著一個深藍色絲絨禮盒,盒子打開著,
里面靜靜躺著一對鉑金袖扣。袖扣的設計極其精巧,主體是簡潔的幾何線條,但在中心位置,
用微雕工藝刻著一個微縮的場景:細雨中的校園長椅,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孩低頭看書,
旁邊放著一把收攏的傘。那是她和顧霆琛初遇的場景。為了這對袖扣,
她熬了不知多少個夜晚,反復修改圖紙,又托了老師傅才做出成品。今天是顧霆琛的生日。
墻上的古董掛鐘,時針不緊不慢地滑過“11”,又邁向“12”。
胃里傳來熟悉的、帶著灼燒感的空虛,提醒她晚飯還沒吃。她不是不餓,
只是固執地想等他回來,一起吃。這仿佛成了她婚姻里一種卑微的儀式感,
即使對方從未在意。玄關處終于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林溪的心猛地一跳,
幾乎是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臉上努力揚起一個溫婉的笑容。門開了,
一股冷風裹挾著雨水的濕氣和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顧霆琛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昂貴的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臂彎,領帶扯松了,露出性感的喉結。
他英俊的臉上帶著一絲疲憊,眉宇間是慣有的冷峻和疏離。他的目光掃過餐廳,
看到那桌菜和站著的林溪,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如同掃過一件無關緊要的家具。“還沒睡?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酒后的微啞,沒什么溫度。“等你回來。”林溪的聲音很輕,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她拿起桌上的禮盒,鼓起勇氣走到他面前,“霆琛,生日快樂。
”她將盒子遞過去,指尖微微發顫。顧霆琛的目光終于落在了禮盒上,但也僅僅是一瞥。
他甚至沒有伸手去接,只是隨意地一抬下巴,示意她放在旁邊的茶幾上。“嗯,有心了。
”語氣敷衍得像是在處理一份普通文件。他扯下領帶,隨手丟在沙發上,然后徑直走向酒柜,
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忌。林溪捧著盒子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的涼意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
那輕描淡寫的一句“有心了”,比窗外的冷雨更讓她心寒。
她默默地將盒子放在冰冷的玻璃茶幾上,那對傾注了她無數心血的袖扣,
在燈光下折射出一點微光,卻顯得無比諷刺。就在這時,
顧霆琛放在西裝口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獨特的、柔和的鋼琴鈴聲,林溪認得,
那是他為蘇蔓設置的專屬鈴聲。顧霆琛立刻放下酒杯,幾乎是秒接。
電話那頭傳來蘇蔓帶著哭腔、矯揉造作的聲音,即使隔著距離,
林溪也能隱約聽到:“霆琛哥…外面打雷好可怕…我家里電路好像也壞了,
黑漆漆的…我一個人好害怕…”顧霆琛的眉頭瞬間蹙緊,
語氣是林溪從未聽過的溫柔和耐心:“蔓蔓別怕,你在家別動,我馬上過去。
”“可是…外面雨好大,這么晚了…”蘇蔓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猶豫和依賴。“沒關系,
等我。”顧霆琛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抓起剛脫下的西裝外套就重新穿上。“這么晚了,
還要出去?”林溪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響起,帶著連她自己都厭惡的卑微挽留。
顧霆琛動作一頓,看向她,眼神里帶著明顯的不耐煩:“蔓蔓那邊有事,她害怕打雷。
你早點睡,不用等我。”他甚至沒有解釋更多,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他拿起茶幾上的車鑰匙,大步流星地走向門口,沒有再看她一眼,
也沒有再看一眼那個孤零零的生日禮盒。大門“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面狂暴的雨聲,
也隔絕了林溪世界里最后一點微弱的光。別墅里死一般寂靜。林溪站在原地,
像一尊被遺忘的石像。冰冷的空氣包裹著她,胃里的灼燒感變成了尖銳的絞痛。
她緩緩地、一步一步走回餐桌旁,看著那桌精心烹制、此刻卻冰冷得如同祭品的菜肴。
水晶杯里的紅酒,像一灘干涸的血跡。閃回碎片般涌入腦海:三年前他們的結婚紀念日。
她發著高燒,蜷縮在沙發上等到凌晨三點。門開了,他帶著一身寒氣和陌生的香水味回來,
看到她還醒著,只是皺了皺眉:“怎么還不睡?”然后徑直上樓。她后來才知道,
那天他陪蘇蔓去鄰市看了一場她心儀已久的畫展。無數個深夜,他帶著應酬的酒氣回來,
她默默準備好醒酒湯和胃藥。他胃病發作疼得冷汗直流時,
是她整夜不眠地守在床邊用溫毛巾幫他敷著。而他清醒后,連一句“謝謝”都吝嗇。
婆婆刻意的刁難,她默默承受,努力扮演好顧太太的角色,只為不讓他為難。而他,
永遠只有一句:“媽年紀大了,你多體諒。”她付出所有,燃燒自己,
試圖溫暖這塊冰冷的石頭。她以為水滴石穿,以為真心總能換來真心。可結果呢?她的愛,
她的等待,她的付出,在他眼里,從來都是“沒用”的,是理所當然的,
是隨時可以被蘇蔓一個害怕打雷的電話就輕易碾碎的。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感猛地涌上喉嚨。
林溪捂住嘴,沖進一樓的洗手間,對著冰冷的馬桶劇烈地干嘔起來,眼淚生理性地涌出。
不是因為酒氣,而是心被徹底掏空、碾碎后的生理反應。過了許久,她才虛脫般地抬起頭。
鏡子里的女人,臉色慘白如紙,眼眶通紅,眼神空洞得嚇人,沒有憤怒,沒有悲傷,
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燼。她下意識地,將手輕輕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
一個微小的、新生的秘密正在悄然孕育。這個在今天下午剛剛被確認的消息,
她還沒來得及分享,就已經失去了分享的意義和對象。心,在這一刻,徹底死了。
她慢慢走回客廳,目光落在茶幾上那個深藍色的絲絨禮盒上。里面躺著的,
是她卑微愛情的最后祭品。沒有猶豫,林溪走過去,拿起禮盒。她沒有再看里面的袖扣一眼,
徑直走向門口。拉開沉重的別墅大門,外面冰冷的雨氣和喧囂的雨聲瞬間將她吞沒。她抬手,
將那承載著她所有卑微愛戀和可笑幻想的盒子,連同那對精心雕琢的袖扣,
毫不猶豫地、精準地扔進了門外那個巨大的、冰冷的金屬垃圾桶里。“咚”的一聲悶響,
被暴雨聲迅速淹沒。就像她七年的婚姻和愛情,無聲無息地,埋葬在這個狂風暴雨的夜晚。
林溪沒有回頭,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地走回這棟華麗卻令人窒息的牢籠。每一步,
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但奇怪的是,不再疼了,只剩下麻木的空洞。她知道,
該結束了。徹徹底底。距離那個冰冷的雨夜,已經過去了一周。林溪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氣,
像一具精致的空殼,在空曠的別墅里無聲游蕩。她吃得很少,胃里的不適感卻越來越強烈,
孕吐的反應開始顯現。她小心翼翼地隱藏著,這個突如其來的小生命,
此刻成了她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卻也沉重得讓她喘不過氣。她預約了今天下午的產檢,
想再確認一次,也想……給自己一點勇氣,去思考未來。下午,
她獨自開車去了本市最好的私立醫院。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潔凈。
做完一系列檢查,醫生看著報告單,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林女士,恭喜,胎兒發育很好,
已經六周了。不過你有些貧血,情緒波動似乎也很大,要注意休息和營養,
保持心情舒暢對寶寶很重要。”“謝謝醫生。”林溪撫上小腹,那里依然平坦,
卻仿佛能感受到一絲微弱的暖意。一個全新的、完全屬于她的小生命。
她拿著那張清晰的B超單,看著上面那個小小的孕囊,冰冷的心湖第一次漾開了一點漣漪。
也許,這是上天給她的補償?讓她在徹底失去之后,又擁有了新的希望和羈絆。
她將那張珍貴的B超單小心地折好,放進包里最內側的口袋,貼著心口的位置。走出診室,
她猶豫著,要不要……告訴顧霆琛?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她狠狠掐滅。那個雨夜,
他毫不猶豫奔向蘇蔓的背影,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早已將她的心捅穿。告訴他?
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他甚至可能懷疑這個孩子的來歷。苦澀和自嘲涌上心頭。就在這時,
刺耳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她的思緒。是顧家老宅的座機,管家王叔打來的,
聲音焦急萬分:“太太!不好了!蘇小姐在家里樓梯上摔下來了!現在昏迷不醒,
先生和老夫人都急瘋了,正在送去您產檢的那家醫院急診!您……您方便過去看看嗎?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又是蘇蔓。她幾乎能想象到顧霆琛此刻焦灼心疼的模樣。
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惡心感再次襲來。她本想拒絕,但想到顧母那張刻薄挑剔的臉,
想到“顧太太”這個身份最后的枷鎖,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平靜無波:“知道了,
我就在醫院,這就過去。”掛掉電話,她攥緊了手中的包帶,指尖用力到泛白。
那張B超單隔著薄薄的布料,仿佛在發燙。她走向急診的方向,每一步都像踩在荊棘上。
急診室門口,果然一片混亂。顧母正用手帕抹著眼淚,
對著匆匆趕來的顧霆琛哭訴:“霆琛啊,你總算來了!蔓蔓這要是摔出個好歹可怎么辦啊!
都怪那個掃把星……”她瞥見走過來的林溪,眼神瞬間變得怨毒,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但意思不言而喻。顧霆琛一身高定西裝有些凌亂,顯然是匆忙趕來的。他眉頭緊鎖,
英俊的臉上寫滿了毫不掩飾的擔憂和焦躁,根本沒注意到幾步之外的林溪。
他徑直走到急診室門口,隔著玻璃焦急地張望。林溪停在不遠處,像一個局外人,
冷眼旁觀著這場鬧劇。她看著顧霆琛挺拔卻緊繃的背影,
看著他為另一個女人流露出的、她從未得到過的緊張和心疼。
心口那片剛剛被B超單捂熱了一點的角落,迅速冷卻、結冰。急診室的門開了,
一個護士走出來:“蘇蔓家屬?”顧霆琛立刻上前:“我是!她怎么樣?”“蘇小姐醒了,
頭部有輕微震蕩,右腳踝扭傷比較嚴重,需要住院觀察幾天。情緒不太穩定。”護士說道。
“我能進去看看她嗎?”顧霆琛急切地問。“可以,小聲點,別刺激病人。
”顧霆琛立刻推門進去。林溪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跟了過去。她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病房里,蘇蔓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額角貼著一小塊紗布,右腳打著石膏,
看起來楚楚可憐。她一看到顧霆琛,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聲音帶著哭腔,
柔弱得能掐出水:“霆琛哥……嗚嗚……我好疼……我好害怕……”顧霆琛快步走到床邊,
動作是林溪從未見過的輕柔。他拿起紙巾,小心翼翼地替蘇蔓擦眼淚,聲音低沉而溫柔,
帶著安撫的意味:“別怕,蔓蔓,沒事了,醫生說你只是扭傷,觀察幾天就好。我在呢。
”“可是……都怪我不好……我不該那么晚還去你家找伯母聊天……下樓梯的時候有點暈,
就……”蘇蔓抽泣著,眼神怯生生地瞟了一眼門口的方向,聲音陡然帶上委屈和控訴,
“霆琛哥,是不是……是不是林溪姐她……還在怪我?所以我才這么倒霉……”她欲言又止,
卻把所有的暗示都精準地拋了出來。顧霆琛擦眼淚的手頓了一下,眉頭皺得更緊,
語氣沉了下來:“蔓蔓,別瞎想,這跟她有什么關系?” 他雖然這么說,
但眼神里的懷疑和煩躁卻清晰可見。蘇蔓像是被嚇到,瑟縮了一下,
眼淚流得更兇:“我……我知道林溪姐一直不太喜歡我……上次在酒會,
她還……她還瞪我來著……霆琛哥,都怪我,要是我不那么小心眼,
覺得林溪姐推了我一把才害我踩空……可能就不會摔了……” 她巧妙地顛倒了因果,
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被林溪“惡意推搡”導致摔傷的受害者。“你說什么?
”顧霆琛的聲音瞬間冷得像冰,猛地直起身,“她推你?” 他想起林溪在醫院,
想起管家電話里提到林溪也在,
一股無名火夾雜著對蘇蔓的心疼和對林溪“惡毒”的憤怒猛地竄起。他豁然轉身,
大步走向門口!病房門被猛地拉開!顧霆琛高大的身影帶著迫人的寒意出現在門口,
正好對上站在門外、臉色慘白如紙的林溪。時間仿佛凝固了。
林溪清晰地聽到了病房里蘇蔓那番顛倒黑白的哭訴,
也清晰地看到了顧霆琛眼中瞬間升騰起的、毫不掩飾的冰冷怒火和……濃烈的厭惡。那眼神,
像在看什么骯臟不堪的東西。她手里緊緊攥著包,指尖深陷進柔軟的皮革里。
那張剛剛給她帶來一絲希望的B超單,此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口劇痛。
顧霆琛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錐,死死釘在她臉上,聲音低沉壓抑,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砸過來:“林溪,你在這里干什么?剛才蔓蔓說的,是不是真的?
你對她做了什么?!”走廊冰冷的燈光打在林溪臉上,映得她毫無血色的皮膚幾近透明。
她沒有看顧霆琛,目光空洞地望著他身后病房里,那個正用得意又怨毒的眼神瞥向她的蘇蔓。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從腳底瞬間蔓延至頭頂,比那個雨夜更加刺骨。憤怒?委屈?解釋?
統統都沒有了。心,在聽到蘇蔓那番話、看到顧霆琛眼神的瞬間,就徹底碎成了齏粉,
連痛感都消失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麻木和……荒誕。她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
迎上顧霆琛那雙寫滿質疑和怒火的眼眸。她的眼神死寂一片,空洞得沒有任何情緒,
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顧霆琛,”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要被走廊的嘈雜淹沒,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冰冷而平靜,“在你眼里,我就是這么惡毒的一個人,是嗎?
”顧霆琛被她這樣的眼神看得心頭莫名一窒,但蘇蔓委屈的哭聲和腳上的石膏讓他怒火更盛,
了扯領帶——這個林溪曾無比熟悉的、代表他不耐煩的動作——語氣冰冷而不耐:“回答我!
你到底對蔓蔓做了什么?她腳踝骨折了!林溪,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呵……”一聲極輕的、幾乎聽不見的冷笑從林溪唇邊溢出。
她看著眼前這個同床共枕七年、卻陌生得可怕的男人,
看著他那副為了另一個女人興師問罪的姿態。夠了。真的夠了。
她最后一絲對這個男人、對這段婚姻的留戀,徹底消散了。
連同剛剛因那個小生命而升起的一點點暖意,也凍結成冰。她不再看他,目光越過他,
落在病房里那張病床上。蘇蔓正一臉“驚恐”地往被子里縮了縮,仿佛林溪是什么洪水猛獸。
林溪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溫度,
只有無盡的嘲諷和……解脫。她沒有回答顧霆琛的質問。任何解釋,
在此刻都顯得那么可笑和多余。她只是用那雙死寂的眼睛,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顧霆琛,
仿佛要將這個男人的樣子刻進靈魂深處,然后徹底焚毀。然后,她慢慢地,極其平靜地,
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清晰無比,砸在冰冷的地磚上:“離、婚、吧。
”顧霆琛瞳孔猛地一縮,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說出這三個字,一時竟愣住了。
林溪卻不再停留。她挺直了背脊,像一個即將奔赴戰場的戰士,雖然疲憊不堪,
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她攥緊了手中的包,那里面,裝著證明她新生的B超單,
也裝著埋葬她過去的判決書。她轉過身,
不再看身后那個男人驚愕的表情和蘇蔓可能露出的勝利微笑,一步一步,堅定地、決絕地,
朝著與急診室相反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碎過往。 每一步,都邁向新生。
即使前方是未知的荊棘,也好過身后這令人窒息的泥沼。顧霆琛站在原地,
看著林溪挺直卻單薄得仿佛隨時會折斷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心頭那股無名怒火被一種突如其來的、巨大的空茫感取代。
她最后那個眼神……冰冷得讓他心悸。還有那三個字……“離婚?”他煩躁地低咒一聲,
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墻壁上。指關節傳來的劇痛,
卻遠不及心底那股莫名翻涌的、讓他極度不適的慌亂。顧家書房厚重的紅木門緊閉著,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雪茄煙絲和陳年古籍的混合氣味,冰冷而壓抑。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進來,在光潔如鏡的深色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錯的格子,
卻驅不散室內的寒意。林溪坐在寬大的書桌對面,背脊挺得筆直,
像一株風雪中不肯折腰的翠竹。她身上是一件簡單的米白色羊絨衫,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素面朝天,只有眼底淡淡的青黑泄露了她連日來的疲憊和心傷。
她的目光平靜地落在面前那份攤開的文件上——離婚協議書。顧霆琛坐在寬大的真皮座椅里,
指尖夾著一支燃燒的雪茄,裊裊青煙模糊了他深邃的五官。他穿著一絲不茍的黑色襯衫,
袖口處鑲嵌著低調的藍寶石袖扣——不是林溪送的那對。他神色淡漠,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仿佛在處理一樁再尋常不過的商業并購案。“這是協議。
”顧霆琛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將一份文件推到林溪面前,骨節分明的手指點了點簽名處,
“你看一下,沒問題就簽了。市中心那套江景公寓轉到你名下,另外這張支票,數字你填。
”他隨意地推過來一張空白支票,語氣里帶著施舍般的理所當然。“顧太太”這個身份,
在他眼里,大概也就值這個價碼。林溪的視線掃過協議上那些冰冷的條款,
關于財產分割的部分寫得清晰而優雅,足以保證她后半生衣食無憂。
她又看了一眼那張空白的、能填下天文數字的支票。若是以前,
她或許會為這份“慷慨”感到一絲苦澀的安慰,證明她這七年并非全然是個笑話。但現在,
她只覺得諷刺。她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上顧霆琛深邃卻冰冷的眼眸。那里面,
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留戀,甚至連探究都沒有,
只有公事公辦的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顧霆琛,”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
像冰棱碎裂,“我們之間,除了這張紙,還有什么可清算的嗎?
”顧霆琛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以為會看到她的憤怒、委屈、或者卑微的祈求,
卻唯獨沒想到是這樣一片死水般的平靜。這平靜讓他心頭莫名地煩躁,
仿佛有什么東西徹底失控了。他吸了一口雪茄,煙霧繚繞中,聲音更冷:“林溪,別鬧情緒。
簽了它,對你我都好。蔓蔓還在醫院,我不想在這里浪費時間。”又是蘇蔓。
這個名字像一根細小的刺,輕輕扎了一下林溪早已麻木的心臟,連痛感都微乎其微。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像初冬湖面一層薄薄的冰,
帶著徹骨的涼意和一種洞悉一切的嘲諷。“是啊,顧總的時間寶貴。”她不再看他,
目光重新落回協議上,直接翻到最后一頁。她沒有去看那些對她有利的財產分割條款,
仿佛那些數字和地址只是無關緊要的符號。她的目光,只牢牢鎖定在需要她簽名的地方。
她拿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萬寶龍鋼筆——那是她曾經無數次為他整理書桌時小心擦拭過的筆。
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沒有猶豫,沒有顫抖。 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輕響。
“林溪”兩個字,寫得端端正正,力透紙背,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絕。簽完名,
她放下筆,動作干脆利落。然后,她做了一件讓顧霆琛徹底愣住的事。她伸出左手,
纖細白皙的無名指上,那枚象征他們婚姻的鉑金婚戒,在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
她沒有任何留戀,沒有任何遲疑,用右手手指,干脆利落地將戒指褪了下來。
冰涼的金屬圈脫離手指的瞬間,仿佛卸下了一道沉重的枷鎖,連呼吸都順暢了幾分。
“叮”一聲輕響。 那枚承載了她七年卑微愛戀和無數幻想的戒指,
被她隨手丟在了那份簽好字的離婚協議上,在冰冷的紙張上彈跳了一下,最終歸于沉寂。
顧霆琛的瞳孔驟然收縮,夾著雪茄的手指僵在半空。他看著那枚靜靜躺在協議上的戒指,
又看向林溪空蕩蕩的無名指,心頭猛地一空,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戳了一下。
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感,毫無預兆地攫住了他。這和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你……”他喉結滾動,想說什么,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林溪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
她看也沒看那張空白的支票,仿佛那只是一張廢紙。她站起身,動作從容,
甚至整理了一下衣角。“顧總,”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像是在對一個陌生人說話,
“協議我簽了,戒指還你。我們兩清了。”她頓了頓,
目光最后一次掃過這間她曾無數次為他整理、為他泡茶、甚至偷偷放上她插好的鮮花,
卻從未得到他一句肯定的書房,眼神里沒有一絲留戀。“至于財產,
”她唇角勾起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不必了。我林溪,凈身出戶。祝你和蘇小姐,
百年好合。”說完,她不再看顧霆琛瞬間變得鐵青難看的臉色,
也忽略了他眼中翻涌的驚愕和某種復雜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慌亂。她轉過身,
挺直背脊,像一株終于掙脫了所有束縛的樹,邁著穩定而堅定的步伐,
走出了這間象征著她七年囚籠的書房。“林溪!”顧霆琛猛地站起身,
椅腿與地板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他想追出去,想抓住她問個清楚,
想質問她憑什么這么平靜!憑什么不要他給的補償!憑什么……能走得這么干脆?!
但腳步卻像被釘在了原地。他看著那個決絕消失在門外的背影,
看著協議上那枚孤零零的戒指,心口那股巨大的空茫和失控感,像冰冷的潮水,
瞬間將他淹沒。林溪回到那個她住了七年、卻從未真正屬于她的臥室。她的行李很簡單,
只有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和一個背包。
里面裝著她所有的設計手稿、幾件換洗衣物、一些必要的證件,
以及她母親留給她的一條舊銀項鏈。屬于顧家的一切,她一件都沒碰。
她換上最舒適的平底鞋,拉起行李箱。走到門口時,她停了一下。
目光落在梳妝臺上那個精致的首飾盒上。那是顧霆琛某次出差隨手給她帶回來的,
里面裝著一些她很少佩戴的昂貴珠寶。她走過去,打開盒子,看也沒看里面璀璨的光芒,
只拿出了那張被她小心藏在內襯里的B超單。她將那張薄薄的紙,
珍而重之地放進背包最里層的夾袋。然后,她合上首飾盒,像丟棄垃圾一樣,
將它留在了光潔的梳妝臺上。最后看了一眼這個華麗冰冷的房間,林溪沒有絲毫留戀,
拉開門,走了出去。樓下,管家王叔站在玄關處,眼神復雜地看著她。這位沉默寡言的老人,
大概是這個家里唯一對她釋放過善意的人。“太太……您……”他欲言又止。“王叔,
”林溪對他露出一個很淡、卻很真誠的笑容,“這些年,謝謝您偶爾的照顧。以后,
請叫我林溪吧。我走了。”她沒有回頭,拉著那個小小的行李箱,推開沉重的別墅大門。
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帶著初秋的微涼,撲面而來。她深吸一口氣,空氣里是自由的味道。
身后,是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 前方,是未知,卻充滿希望的旅程。 為了自己,
更為了那個在她腹中悄然生長的小生命。她沒有叫車,拉著行李箱,
獨自一人走向最近的地鐵站。她要離開這座城市,去一個誰也不認識她的地方。
南方一個小城,是她在地圖上隨意圈定的起點。地鐵站里人來人往,喧囂而充滿煙火氣。
林溪買了最近一班開往南方的高鐵票。坐在候車大廳冰冷的塑料椅上,她拿出手機,
刪掉了所有和顧霆琛相關的聯系方式、照片。動作干脆,如同她剛才簽下名字、褪下戒指。
做完這一切,她將手機調成靜音,塞進背包深處。仿佛連同那個不堪回首的過去,
也一并封存。胃里熟悉的翻攪感又來了,伴隨著強烈的惡心。
孕早期的反應在這連番的刺激和奔波下變本加厲。她捂住嘴,臉色發白,額角滲出冷汗。
她強忍著不適,匆匆走向洗手間。狹小的隔間里,她對著馬桶劇烈地干嘔,卻吐不出什么,
只有酸水灼燒著喉嚨。虛脫感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她靠在冰冷的隔板上,撫著小腹,
無聲地呢喃:“寶寶,再堅持一下,媽媽帶你離開這里……”就在她幾乎要支撐不住滑倒時,
隔間外傳來一個溫和而沉穩的男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女士,你還好嗎?
需要幫忙嗎?”林溪心頭一緊,警惕地沒有出聲。外面的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戒備,
聲音依舊溫和,保持著距離:“我是醫生,剛好在隔壁。聽你聲音不太對,如果需要幫助,
我可以幫你聯系站務或者家屬?”家屬? 林溪嘴角扯出一抹苦澀。她哪還有什么家屬?
胃里的不適感稍稍平復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服,打開隔間的門。
門外站著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穿著簡單的淺灰色休閑外套和卡其褲,氣質干凈儒雅。
他看起來三十歲左右,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溫和而清澈,
帶著醫生特有的沉靜和讓人安心的力量。他手里還拎著一個不大的醫藥箱。
看到林溪蒼白虛弱的臉色,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語氣更加溫和:“孕早期反應?
看你臉色很不好,需要補充點糖分,或者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嗎?我是醫生,沈聿白。
”他自我介紹道,主動遞過來一張干凈的手帕。林溪看著他真誠溫和的眼睛,
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醫藥箱和手帕,緊繃的神經莫名地松懈了一絲。她猶豫了一下,
沒有接手帕,只是輕輕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謝謝,我沒事。只是有點……暈車。
”她撒了個謊。沈聿白沒有追問,只是理解地點點頭:“高鐵快開了,我幫你拿行李吧?
你這樣狀態不太方便。”他的目光落在林溪腳邊那個不大的行李箱上,語氣自然,
沒有任何冒犯感。林溪本想拒絕,但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讓她晃了一下。
沈聿白眼疾手快地虛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動作禮貌而克制。“……謝謝。”這一次,
林溪沒有拒絕。她確實需要幫助。沈聿白自然地接過她的行李箱,走在她身側半步遠的位置,
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顯得疏離,又不會讓她感到壓迫。“去幾號站臺?
我正好也去南邊。”“A7。”林溪低聲說。“巧了,我也是。”沈聿白微微一笑,
笑容如春風拂面,帶著一種能撫慰人心的力量。兩人沉默地走向站臺。喧囂的人潮中,
林溪看著身邊這個陌生卻給予她及時援手的男人,又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小腹。
冰冷的指尖感受到一絲微弱的暖意。陰霾的天空仿佛裂開了一道縫隙,透進一縷微光。
雖然前路依舊迷茫,但至少,她不再是一個人孤獨前行。 腹中的小生命,
還有此刻身邊這份萍水相逢的善意,成了她踏上未知旅程時,手中握著的、最珍貴的火種。
她望著遠方即將進站的列車,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告別過去,無論前路是荊棘還是坦途,
她都要走下去。 為了自己,更為了這個在她最絕望時降臨的小天使。“寶寶,
”她在心里默默地說,“我們就要離開了。媽媽給你取個小名,好不好?
” “就叫……安安。” “林念安。”南方小城臨水鎮,
冬日濕冷的寒氣仿佛能鉆進骨縫里。林溪租住的老式居民樓頂樓小單間,墻壁斑駁,
窗戶漏風,唯一的取暖設備是一個小小的電熱油汀,發出嗡嗡的聲響,
努力驅散著角落的寒意。日子像浸了水的棉布,沉重而冰涼。顧霆琛給的那張空白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