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漢東省委大樓。
云文石臺階上，趙立春的皮鞋聲在空蕩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他手里捏著一份《關于趙瑞龍涉嫌故意傷害的情況說明》，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正值這個升遷任命的關鍵時期。
趙立春怎么也沒想到，自家這蠢貨兒子竟然敢在這個關口選擇打人，還敢在馬路上大聲吼叫我爹是趙立春。
此事的影響極為惡劣，目前趙瑞龍已經被依法羈押。
電梯“叮“的一聲打開。
梁群峰邁步而出，臂彎里搭著件藏青色風衣，金絲眼鏡后的目光在見到趙立春時微微一閃。
“立春同志？“梁群峰嘴角揚起恰到好處的弧度，“這么晚還在加班？“
趙立春面色如常，手指卻將文件捏得更緊：
“梁書記從京城回來了？聽說這次干部會議開得很成功？“
趙立春的臉色有些鐵青，這一次晉升省長的職位，本來他是相當的有把握。
正直于1991年這個要命的關口，上面絕對需要一個開疆拓土的猛將來支持市場經濟改革，這是趙立春的判斷。
梁群峰委書記無疑是他最大的競爭對手。
可奈和趙立春此時上頭并沒有什么關系，只能眼睜睜看著梁群峰去走動。
看梁群峰笑的滿面春風，趙立春愈發覺得自己的政治生命雪上加霜。
梁群峰也毫不掩飾自己的自得。
中午從京城回來之前，他已經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鐘正國不出意外，幾天后就會走馬上任漢東省的省委書記。
有沙瑞金從中斡旋，再加上這幾天，聯絡走動。
梁群峰覺得自己這個省長應該是囊中之物了。
“托你的福。“梁群峰慢條斯理地整理袖口。
“鐘正國同志特別強調了干部家屬紀律問題。“他忽然壓低聲音，“聽說瑞龍又闖禍了？年輕人血氣方剛可以理解，不過...“
他故意停頓，目光掃過趙立春手中的文件：
“新書記最討厭以權謀私，您這省委常委的位置...“
盡管鐘正國的任命還沒有正式下來，可梁群峰已經稱之為新書記了。
趙立春眼神一冷，但嘴角仍掛著淡笑：
“梁書記多慮了，孩子犯錯，該罰就罰，我趙立春從不徇私。“
梁群峰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趙啊，你這話說的，我都快信了。“
得意自滿之情，幾乎洋溢全身。
說完，他揚長而去，皮鞋聲在走廊里回蕩，像是一記記耳光抽在趙立春臉上。
一只手死死的握住文件，趙立春幾乎快將整個文件都揉碎。
自己怎么就生了這么個蠢貨？
如果日后趙家要敗落，那么肯定就敗在這個不孝子身上。
念及此處。
趙立春的目光突然憂愁起來，遙遙的看向北邊的天空。
如果峰兒還在，那該多好。
作為長兄，他也一定不會讓這個胞弟傻到這個地步吧。
趙家別墅，書房里只開了一盞臺燈。
趙立春坐在紅木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茶早已涼透。
二女兒趙小蕙輕輕推門進來，手里端著一杯熱茶：
“爸，您別太擔心，瑞龍的事……總會有辦法的。“
趙立春苦笑一聲：“辦法？現在梁群峰巴不得看我笑話，鐘正國新官上任，正愁沒地方立威。“
等待了一天的生命變化，現在還沒個消息。
趙立春已經有些絕望。
甚至認可梁群峰的說法，鐘正國不出意外，怕是真的要新官上任了。
他長嘆一口氣，目光落在書桌上的全家福上——照片里，趙瑞龍站在最邊上，一臉桀驁不馴。
“早知道……就該好好管教他。“
趙小蕙猶豫了一下，低聲道：
“爸，實在不行……您就退居二線吧，反正您這些年也累了。“
趙立春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如刀：“退居二線？我趙立春在漢東經營二十年，就這么認輸？“
他忽然又泄了氣，頹然靠在椅背上：
“要是你們大哥還在……“
趙小蕙一愣：“大哥？”
“您是不是又在想那個孩子？那個您和前妻生的……野——”
“啪！“
一記耳光重重甩在她臉上。
力道之大，讓她踉蹌著撞在書架上。
趙立春的手掌懸在半空，微微發抖，眼中怒火未消，卻又閃過一絲悔意。
趙小蕙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眼淚無聲滑落：“您打我？就因為我提了他？“
她聲音顫抖，卻帶著尖銳的諷刺：“這么多年不見，您還記掛著他？憑什么？瑞龍是您的兒子，我也是您的女兒，可您心里裝的，永遠只有那個連面都不肯見您的孩子！“
趙立春胸口劇烈起伏，半晌，才頹然坐回椅子上，聲音沙啞：“滾出去。“
趙小蕙咬著唇，轉身摔門而去。
暴風雨拍打著窗戶，趙立春盯著抽屜里那張泛黃的照片——稚嫩的小男孩從1歲到10歲成長的所有照片。
他指尖輕輕撫過照片上的少年，低聲喃喃：
“如果……你在就好了。“
“爸爸后悔呀！誒！”
三日后，京城。
南中海會議研討室。
空氣凝固得能擰出水來。
經過第三天長達六個小時，對于趙峰這篇極有建設性的文章的閱讀和研究。
在場的組員一致認為。
這篇研究報告里存在超過半數的可取之處。
另外半數有研究價值，但是有風險。
而趙峰也從最開始單純的科研人員，好似真正融入了事業發展小組當中的一員。
這三天就差和組員們同吃同睡了，要知道這些人都是什么級別。
研討接近尾聲，李老牽頭，由秘書負責提問類似于大學論文答辯的過程，對這份報告進行最后一次復檢。
如果真正可行，那么李老就將正式的提案上去。
如果最后能通過，趙峰提的這些策略，有可能在試點城市落地。
次秘書長薛剛也不遲疑，這就拿著報告問道。
“這些天我們研究的也夠多了。“
“假大空的話題呢，我就不粘了，只問你一件事兒。“
“如果讓你來做你報告的執行者，你會選擇哪些策略實行落地？”
李老微微點頭旁邊的工作人員也都跟著拿出筆來準備記錄，看來薛剛這個問題確實問到了關鍵點上。
趙峰寫的固然是一篇好的策論，但這并不代表這不是紙上談兵。
如何實施？怎樣實施？誰來實施？
如果連趙峰這個策劃者都沒有思路，那么這不是紙上談兵是什么？
趙峰不疾不徐。
也將籠統的問題徹底轉化為具體的問題。
“那我就將漢東省作為假想的政策實施地吧。”
這就是趙峰的聰明之處，如果選擇具體的地點，那么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具體的實行策略，而不會讓人產生虛假虛擬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全國上下都盯著漢東這塊地方，這里也足夠關鍵。
從李老的表情上也能看得出，趙峰這個開頭就顯得不錯。
“第一策，“
趙峰激光筆在“科技特區“四個字上畫了個紅圈，
“在漢東設立全國首個‘政企研’一體化特區，允許科研人員持股，專利轉化收益免三年所得稅。“
這可不是趙峰油嘴胡說。
由政府人員牽頭，科研人員持股，是后續2016年科技成果轉化法中提出的。
此項政策簡直是效果顯著。
杭城四小龍，國產新能源，國產手機的崛起，可以說依托了這項法案的大利好。
會場里響起窸窣的議論聲。
在這樣的時代，這個論調還是聞所未聞。
科研人員持股能夠更利好科技研究的發展嗎？
這是個大膽的想法。
有個技術老專家扶了扶眼鏡，筆尖在筆記本上戳出個洞。
大家都沒有說話。
趙峰看這個政策雖然利好，但是需要一定的時間檢驗，也不過分糾結。
繼續向下講述。
“第二策，“激光筆移到下一行。
“成立國家半導體攻堅指揮部，由負責試點的漢東省委書記直接掛帥，但決策權下放給技術委員會——我來做這個攻堅員。“
這可是趙峰的老本行研究制造芯片技術，更何況趙峰手中還有王炸沒有拿出。
只要獲得支持，那便相當于龍出于海。
趙峰有相當的自信，自己手里的128MB DRAM存儲芯片技術！能在全國乃至全世界大放異彩。
他的目標是將整個漢東省打造成世界的硅谷。
言語間，薛剛鋼筆啪嗒掉在地上。
這個年輕人了不得啊。
有極大能力的同時，還有著極大的野心。
作為龍國半導體事業的攻堅者。
現在有哪一個人敢說這個話，敢將這個擔子挑在一個省的身上？
恐怕如果鐘正國在現場，鐘正國這個馬上要上任的省委書記都不敢打包票。
這小子驅虎吞狼。
竟然要一個人挑下這天大的責任。
當然隨著天大責任降下的，必然還有天大的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