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堂穹頂垂落的巨型水晶燈,每一顆切割完美的棱面都在瘋狂燃燒,
將整個空間灼燒成一片刺眼而冰冷的白晝。
空氣里塞滿了頂級香檳的甜膩和昂貴香水混合的馥郁,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玻璃渣。紅毯盡頭,只有我一個人。
純白的、綴滿重工蕾絲與細碎鉆石的婚紗,重得像一副鐐銬,勒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手里那束精心搭配的鈴蘭和奧斯汀玫瑰,花瓣邊緣已經開始微微蜷曲,
散發出一種頹敗的甜香,徒勞地試圖掩蓋這令人窒息的氛圍。“……嘖嘖,真敢來啊,林晚。
”“林家那個養女?嘖,替身罷了,沖喜的工具人,還真當自己是沈太太了?
”“林曉小姐多機靈,跑得那叫一個快,留下這么個……”“……呵,沈總都躺了三年了,
還能醒?沖喜?不過是找個倒霉鬼栓著,省得沈家產業旁落……”“……看著吧,
好戲在后頭呢……”那些刻意壓低的、卻又無比清晰地鉆進耳朵的議論,
像無數根淬了毒的細針,從四面八方攢射過來,扎在裸露的皮膚上,
留下看不見卻密密麻麻的刺痛。每一道投射過來的目光,都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輕蔑,
還有赤裸裸的、等待好戲上演的亢奮。
我甚至能感覺到林家席位那邊投來的視線——我的“父親”林國棟,還有繼母王美娟,
他們的目光不是擔憂,而是冰冷的算計和一種近乎殘忍的催促,
仿佛在無聲地命令我:站直了,別給林家丟臉,把你最后這點“價值”榨干凈。
我微微垂著眼睫,視線落在自己握著花束、骨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的手上。指甲修剪得很干凈,
涂著透明的護甲油,底下是常年幫傭留下的薄繭。這雙手,洗過無數件林曉不要的衣服,
擦過林家別墅光可鑒人的地板,此刻卻套著象征純潔與幸福的昂貴白紗手套,
滑稽得像個拙劣的諷刺劇道具。心臟在肋骨后面沉重地撞擊著,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四肢百骸細微的顫抖。但我死死咬著口腔內壁,
直到嘗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味。疼痛像一道冰冷的閘門,
強行截斷了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澀。不能哭。林晚,你不能在這里哭。
為了病床上耗盡了最后一點積蓄、最終也沒能熬過那個冬天的媽媽,
為了她臨終前死死攥著我的手,渾濁的眼睛里全是化不開的擔憂和不甘……我答應了林家。
替嫁,沖喜。用我這個人,換一筆足夠支付媽媽最后心愿——一塊體面墓地的錢,
以及……換一個徹底離開林家這灘爛泥的機會。
哪怕要跳進的是另一個更深的、名為“沈家”的火坑。
就在賓客席的騷動幾乎要壓過背景那支優雅卻空洞的婚禮進行曲時,
主臺側后方厚重的絲絨帷幕,被一只蒼白卻異常穩定的手,緩緩撥開。空氣瞬間凝固。
所有的竊竊私語、所有的輕蔑目光、所有香檳杯碰撞的脆響,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扼斷。
偌大的禮堂,只剩下水晶吊燈電流通過的微弱嗡鳴,
以及無數道因極度震驚而驟然放大的抽氣聲匯成的、一片死寂的空白。輪椅上的人,
被管家沈伯推了出來。他穿著一身剪裁極盡完美的黑色絲絨禮服,領口系著溫莎結,
襯得那張臉愈發蒼白,幾乎不見血色。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頜線條繃得極緊,
像一尊被冰封的、毫無生氣的古希臘神祇雕塑。然而,最令人心臟停跳的是那雙眼睛。
它們睜開了。不再是沉睡時緊閉的安然,也不是植物人無意識的空洞。
那雙眼瞳是極深的墨色,此刻卻像兩口淬了萬年寒冰的古井,冰冷、銳利,
帶著一種剛從漫長蟄伏中蘇醒的、尚未完全收斂的兇戾和審視,直直地穿透空氣,
精準無誤地釘在了紅毯盡頭——我的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
只有純粹的、能將人骨髓都凍結的寒意和……一種近乎實質的、濃稠的厭惡。
我的血液在這一刻真的停止了流動。指尖冰涼,連方才那點強撐出來的鎮定也搖搖欲墜。
他醒了?植物人……醒了?就在婚禮現場?荒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
管家沈伯推著輪椅,平穩地、無聲地滑過猩紅的地毯,停在我面前幾步之遙。
那雙冰封般的眼眸,自上而下地掃視著我,從頭頂虛假的鉆石冠冕,
到身上這件不屬于我的昂貴婚紗,目光所及之處,皮膚仿佛被無形的刀鋒刮過,火辣辣地疼。
他像是在鑒定一件令他極度憎惡的贗品。然后,他動了。蒼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
極其緩慢地從輪椅扶手下方的暗格里,抽出一份文件。紙張雪白,邊緣鋒利。
他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手腕只是那么輕輕一揚,那份文件便帶著一股冰冷的勁風,
精準地甩在我的腳下。“啪嗒。”輕飄飄的聲音,在死寂的禮堂里卻如同驚雷炸響。
潔白的A4紙散落在猩紅的地毯上,像一片片刺目的雪。最上面一頁,
加粗的黑體字灼燒著所有人的視網膜——**離婚協議書**。緊接著,
那個冰冷的、毫無起伏的、帶著金屬質感和不容置疑命令意味的聲音,如同冰錐鑿擊地面,
清晰地砸了下來:“簽了。”“然后,滾。”“滾——”那個冰冷的字眼,像淬了毒的冰錐,
狠狠扎進耳膜,帶著回音在空曠死寂的禮堂里反復震蕩。滾。簡簡單單一個字,
卻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穿了所有強撐的尊嚴和僥幸。臉上最后一點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身體深處傳來一種虛脫般的寒意,順著脊椎急速蔓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在不受控制地輕微磕碰,不是因為冷,而是某種瀕臨崩潰的震顫。
周圍死寂了一瞬,隨即爆發出無法抑制的、壓低的騷動。那些目光不再是單純的看戲,
而是混合了驚愕、憐憫、以及更多幸災樂禍的興奮,如同實質的針芒,
密密麻麻地刺穿昂貴的白紗,扎在皮膚上。我甚至不用回頭,
就能想象出林家席位上此刻的表情——林國棟的錯愕和隨即涌上的陰沉算計,
王美娟那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快意,
他們大概已經在盤算如何把我這個“廢物”最后一點利用價值榨干,
或者直接像丟垃圾一樣處理掉。視線無法控制地垂落,死死釘在腳下那片刺目的雪白上。
“離婚協議書”五個大字,張牙舞爪,每一個筆畫都像在獰笑。甲方簽名欄,
龍飛鳳舞的“沈聿”兩個字,力透紙背,帶著主人特有的冰冷鋒芒和不容置疑的決絕。滾。
這個字在我空蕩的顱腔里瘋狂撞擊,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嗡鳴。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擠壓得快要爆開,每一次艱難的搏動都牽扯著窒息的痛楚。呼吸變得灼熱而困難,
眼前陣陣發黑,水晶吊燈刺目的光芒開始扭曲、旋轉。真的要……這樣結束嗎?
被當成垃圾一樣丟棄在這里?像一塊用過的抹布,在完成“沖喜”這個荒謬使命的瞬間,
就被宣告徹底無用?那媽媽呢?她躺在冰冷的墓碑下,
用生命最后一點力量為我爭取的、那點可憐的“自由”和“體面”,就這樣化為泡影?
甚至可能因為沈家的遷怒,連那塊小小的墓碑都保不住?還有林家……他們此刻一定在笑吧?
笑我的不自量力,笑我終于得到了應有的“報應”。不!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尖銳的刺痛感猛地從指尖傳來。是那束被我攥得死緊的捧花!
沉重的花托底部,一個冰冷堅硬、棱角分明的小東西,正死死地硌著我的指骨!是U盤!
就在昨天深夜,林曉那間彌漫著昂貴香水味的奢華衣帽間里,我像個幽靈一樣翻找著。
替嫁已成定局,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緊心臟。就在我顫抖著手,
試圖把一件林曉不要的舊羊絨衫塞進自己那個破舊的帆布袋時,
指尖無意間碰到了梳妝臺抽屜深處一個冰冷的硬物。
一個極其小巧、毫不起眼的黑色金屬U盤,孤零零地躺在抽屜最深的角落,
被一堆雜亂的首飾掩蓋著。上面沒有任何標簽,冷冰冰的,像個不祥的秘密。鬼使神差地,
也許是某種不甘心的本能,也許是冥冥中媽媽無聲的指引,我把它攥在了手心。它冰冷堅硬,
硌得掌心生疼。那一刻,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腔,
一種混合著恐懼和莫名預感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我甚至來不及細想,
只憑著本能將它死死藏進了婚紗捧花沉重的花托底座里,用層層疊疊的花瓣和絲帶掩蓋住。
此刻,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就在這份冰冷的離婚協議甩在我臉上,
那個“滾”字如同喪鐘敲響的瞬間,花托底座那冰冷堅硬的棱角,正透過薄薄的手套,
狠狠地、清晰地硌著我的指骨!一下,又一下。像垂死者的心跳,微弱,卻固執地敲打著。
是什么?林曉倉皇逃婚前,不惜藏在衣帽間最深處的東西?會是什么讓她如此在意,
連逃命都來不及帶走,或者……是故意留下,等著看誰掉進陷阱?心臟猛地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