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箏在馬車悠揚的檐角鈴聲中,赫然睜開雙眼。
身子沒坐穩往旁邊傾斜,第一個念頭是,痛!
下一瞬,手指摁住鋪蓋的扎實觸感傳來,她驚訝地抬起手,發現自己居然雙手完好,呼吸順暢。
她明明剛被投毒而死。記憶還停留在自己因為兩天沒喝水,太過干渴飲下那杯鴆酒,隨后口吐鮮血而亡的痛苦感覺之中。
外面有人掀簾:“大小姐,你怎的了?”
是孟家派來接她的嬤嬤。
望著馬車簾外的林蔭道,她驚覺,這是京郊的官道,看樣子馬上就要進京城了。
孟箏重生了。
前世,她被人毒害,幽禁兩年多,最后手腳盡斷,口不能言,被端來的鴆酒毒死,對外說是自戕而死。
害死她的,是她的母親,不,應該說,是她自以為的母親。
為了將兗國公府的那一門親事,讓給她妹妹。他們接她回府,毀她清白,奪她親事,要她性命。
而現在,她回到了三年前,被母親從關南道的莊子里,接回京城的路上。
婆子見她不言,提醒道:“大小姐注意言行舉止,這不是在莊子里,馬上要進京了,連馬車都坐不穩,就失了侯府的體統。”
孟箏不過在馬車里摔了一下,這么一個連府里掌事都算不上的尋常嬤嬤,也能開口教訓她。
孟箏冷冷道:“把我的提籃拿來。”
“大小姐要提籃做什么?行李在后面馬車上,不好停車。”
“我叫你拿。”
“大小姐說話要有分寸。”
孟箏揚手,“啪”的一聲打在她臉上,“與侯府嫡長女頂嘴,你也配?”
口能言,手能動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婆子捂著臉,驚呆了,連旁邊趕車的馬車夫也驚了一下,馬匹加快跑了兩步,呦呦直鳴。
孟箏喝道:“停下!”
馬車夫不敢不聽,連忙勒緊了轡頭。婆子連滾帶爬地下了車,去后車上取孟箏的提籃。
那其實是一只竹篾編織的鳥籠,格外細密,帶了提手,因此才叫做提籃,里面有一只馴養過的小鸮。
孟箏接過籠子,痛悔地看著籠中鳥。
片刻之后,馬車窗簾掀開,她將小鸮放飛。
若是不放走,這鳥兒將成為她回府之后的第一件慘劇,母親將她養了三年的小鸮殺了,在她崩潰之際,還要責罵她不懂事。
看那鳥兒飛遠,失去蹤跡,孟箏坐好了:“走吧。”
已經到了京城門外,終究是要回去的。
她一個閨閣女子,總不能只身逃脫。
十歲那年,母親帶她回娘家省親,就此將她留在關南道,不再帶回京城。
一直到現今十六歲,明年是她與兗國公府世子的婚期。
這才提前一年接她回來,說是備婚。
嫁妝細細密密一百二十擔,卻不是為她所備,而是為了妹妹孟笙。
長懷侯府與兗國公府,十六年前有婚約。嫡長女死了,婚約便可以落在次女身上。
不死?那么瘋也可以。
畢竟前世的孟箏很頑強,一下子弄不死。長懷侯夫人花大半年將她弄瘋,再幽禁兩年,慢慢折磨死。
馬車進了城門。
駛向西北角,沒多久由寬闊大道踏上一條青石板路,眼前蔓延出一道長長的灰瓦紅墻,正是長懷侯府邸的院落。
門前廣場,停駐了一輛單人馬車,車旁站著個身姿風雅的青年人。
這人名叫姚少昀,是春闈的進士,正在等待分派職務。這幾個月被侯府臨時聘了,來侯府外書房,給公子小姐們授課。
跟前世一樣,在府邸門口等著與歸家的大小姐“偶遇”。
孟箏的馬車在不該停的時候停穩,車外嬤嬤招呼一聲:“姚先生。”
又隔著簾子對孟箏說:“這是府里書齋的夫子。”
姚少昀道:“聽聞今日大小姐回京,晚生剛從府里出來,不巧,擋了小姐的道,請小姐少等片刻,不才馬上將車挪開。”
前世的孟箏,聽了他的話,老老實實等他挪車。
沒想到對面的馬兒失蹄,與她的車子對撞過來,姚少昀奮力牽制她的馬車,有驚無險地將她救下。
更是溫言安慰受驚的大小姐,把她送進內院。
這英雄救美的第一面,奠定了她前世凄慘的命運。
此時孟箏坐在車里道:“不用,走西角門進院。”
平日府里大門不開,除非降旨或有紅白喜事,出入一律走東角門。西角門是走卒和貨品進出之道。
嬤嬤道:“小姐回府,怎么能走西角門?”
“那么你進去通傳,把大門打開。”孟箏道。
大小姐回京,沒人迎接也就罷了,還擺一架馬車將東角門堵住。
前世的她,絲毫沒察覺出異常。
如今才知,局是一開始就布下的。
侯夫人文氏,放了個青年夫子在門口跟她偶遇,想傳“英雄救美”的閑話出去。
嬤嬤失語,主母怎會允許打開大門迎人?
外頭姚少昀道:“是在下唐突,請小姐稍安勿躁……”
“你一個夫子,三番兩次與未出閣的女子搭話,孟浪至此,豈是授學之道?”
姚少昀驚道:“你——!”
怎么說他也是春闈進士,馬上就要當官的。來侯府授課,還是侯夫人親自請來的。
“再啰嗦,別怪我不客氣!于嬤嬤,還不走?你想毀我名聲?!”孟箏道。
于嬤嬤木了。
不是說這小姐是個沒見過世面,唯唯諾諾的村野女子么?怎么一回來,這么大的氣勢?
最終馬車拋下姚少昀,從西門進院。
孟箏在車內安坐,怎么進去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怎么出來。
過影壁,垂花門,二門,四進大院中央的正堂之前,一干人等在廊階上候著。
侯府夫人文秀珠,握緊了頸上披風帶子,正等著呵斥這不懂規矩的大女兒,一回來就沖撞夫子。
卻見少女獨自進院,下了檐廊,煢煢立在院中朝她一拜。
文氏吃了一驚,怎么只有她一個人進來?
于嬤嬤慢了一腳,這時候才跟進院子,
朝主母躬身:“回稟夫人,大小姐途中發難,打了奴婢一頓。剛才進門,又要從西門進來,奴婢該死,沒能攔住。”
想要整人,怎么都找得到借口,所謂無孔不入。
文秀珠立刻振奮了:“還有這樣的事?箏兒,你怎么如此跋扈?又為何不守規矩,從西門入院?”
一見面,不問路途,不問身體,先是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