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我好像被冰涼的水灌進鼻腔,胸腔像是被巨石碾過,窒息感將意識撕成碎片。
掙扎間,忽然墜入無盡虛空,尖銳的疼痛從脊背炸開。再睜眼時,后腦勺硌著冰涼的青磚地,
棉被裹著半截僵硬的腿。八仙桌的木紋還滲著陳年油漬,
窗欞漏進的月光正爬過褪色的窗紙——這分明是我出嫁前住了十八年的閨房。母親推開木門,
熟悉的聲音傳來:"強英啊,你都十八還這么毛毛躁躁,睡覺也不踏實又滾到地上,
快起來換上新衣服。等會你二姑帶著肖仁強過來。"這句話讓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八仙桌的木紋還滲著陳年油漬,窗外梧桐葉沙沙作響——分明是十八年前的場景。
記憶與現(xiàn)實嚴絲合縫,原來我真的回來了。喉間涌上腥甜,我攥緊掌心舊疤,
指甲深深掐進肉里:這輩子,我決不再和肖仁強有半毛錢關系。我匆匆扒完碗里的飯,
不顧母親在一旁的嘮叨,急切地蹲下身子,從床底拖出那個破舊的紙盒。
翻找出藏在里面的書本時,我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想起離恢復高考還有一年時間,
心里既緊張又充滿了希望。好在我學習底子不錯,這輩子,一定要好好復習準備考試,
為自己爭一個不一樣的未來。我將書本一股腦塞進書包,背起來就往后山走去。
后山的空氣格外清新,腳下的泥土散發(fā)著自然的氣息。這里安靜又舒適,
遠離了家中的瑣事和煩惱,是個學習的好地方。我找了塊平整的大石頭坐下,翻開書本,
準備全身心地投入到知識的海洋中,向著目標奮力前行。山風卷著槐葉掠過攤開的課本,
鉛筆懸在草稿紙上遲遲落不下去。書上的公式與文字像是被施了模糊咒,無論怎么聚焦,
都在眼前暈成一團團虛影。蟬鳴聒噪得刺耳,恍惚間,
上輩子的畫面在腦海里清晰浮現(xiàn)——那天也是這樣悶熱的午后,肖仁強托二姑來我家提親,
二姑懷里抱著紅紙包裹的點心,笑得眉眼都擠成了一團,而我,
就這樣一步步踏入了命運的漩渦。攥緊的拳頭微微發(fā)顫,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遠處傳來拖拉機突突的聲響,驚起幾只麻雀。重生歸來,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時間,這一次,
我絕不會再重蹈覆轍……2 孽緣肖仁強別看才二十三歲,在村里可是有名的人物。
他生得一表人才,說起話來滔滔不絕,作為村里文化最高的年輕人,年紀輕輕就當上了會計。
只是肖父常年被病痛折磨,大把的錢都砸進了藥罐子里,即便他條件不錯,
可一提起他家的“窮”,那些來相親的姑娘都忙不迭地搖頭離開。而我,
滿心滿眼都被他的帥氣勾了魂。他穿著筆挺的藍布衫翻看賬本時的模樣,
說話時眉飛色舞的神采,輕易就俘獲了我的心。即便知道他家境況不好,
即便親友都勸我慎重,我也只當是耳邊風。肖母瞧上了我干活的利索勁兒,托二姑來提親,
我哪里還能拒絕,滿心歡喜地應下了這門親事,卻不知這是噩夢的開端。
二姑帶著肖仁強進門后,笑著把點心放在桌上。肖仁強穿著洗得發(fā)白卻整潔的衣服,
笑容燦爛,八顆牙齒在陽光下格外顯眼。他很健談,與我父母聊起天來,
從田間的收成到村里的新政策,無一不曉。我坐在角落,被他的見識和風度深深吸引,
臉頰不自覺地發(fā)燙。肖仁強看向我時,眼神里帶著溫柔,輕聲和我搭話,詢問我平日的喜好。
我緊張得有些結巴,可心里卻滿是歡喜。二姑和肖仁強走后,母親攥著點心包裝紙,
眉頭皺成個疙瘩:“仁強模樣、口才是沒挑,可他家藥罐子無底洞,往后日子怕是難熬。
”父親吧嗒著旱煙,火星子在暮色里明明滅滅:“窮算啥?這娃腦子靈光,又在村里當會計。
只要他倆肯下苦功夫,黃土也能攥出金。”兩人齊刷刷看向我,
母親溫熱的手覆上我發(fā)燙的手背。我盯著鞋尖上繡的粉花,耳朵燒得厲害,
嗓子眼像堵了團棉花,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心里卻像揣了只活蹦亂跳的兔子。
很快我們定了親,寫了婚書。我才十八歲,不夠結婚年齡,于是約定好等上三年,
待我二十一歲時再結婚。肖仁強知道的特別多,哄得我天天笑聲不斷。農忙時節(jié),
午休那點寶貴時間我也舍不得浪費,匆匆趕到他家。看著盆里堆著的臟衣服,
想著肖母照顧病人也辛苦,便挽起袖子,一件一件仔細地搓洗著,
肥皂水濺濕了褲腳也渾然不覺。下午從生產隊收工,太陽的余暉灑在身上,
我顧不上一天的疲憊,又趕到肖家。淘米、洗菜、生火,不一會兒,飯菜的香氣彌漫開來。
做好飯,確保肖家人都吃上了,我才拖著有些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家。一進家門,
就聞到了熟悉的飯菜香。母親早已做好了飯,正坐在桌前等我。她看著我疲憊的樣子,
眼中滿是心疼:“累壞了吧,趕緊坐下吃飯,沒結婚先別管肖家那些破事兒,
你自己的身子也得顧著。”我笑著搖搖頭:“媽,我不累,都是些力所能及的事兒。
”可心里,還是被母親的關懷暖得一塌糊涂。日子一長,肖母習慣了我的勤快,
竟是什么家務活都不干了。洗衣做飯、打掃庭院,里里外外全成了我的事兒。可那時的我,
沉浸在對肖仁強的感情里,哪怕累得腰酸背痛,也干得心甘情愿。有一回,我累得臉色發(fā)白,
回到家便癱坐在椅子上。母親看著我這副模樣,又氣又心疼,忍不住數(shù)落起來:“你瞧瞧你,
現(xiàn)在就成了他家的老媽子。他娘還不到五十,又不是沒手沒腳,憑啥都讓你干?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媽,您別生氣,我是真心喜歡仁強,想為他分擔些。
而且他家情況特殊,肖父生病離不開人照顧,我多做些也沒啥。”母親無奈地嘆了口氣,
手指輕輕點了點我的額頭:“你呀,就是個缺心眼的閨女。萬一以后他們不把你當回事兒,
有你哭的時候。”我當時只當母親是在瞎操心,壓根沒把這些話放在心上,
滿心想著只要能和肖仁強在一起,再苦再累都值得。麥子熟了,金黃的麥浪在風中翻滾,
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鎮(zhèn)上的知青們來到村里幫忙割麥子,
給原本寧靜的村子帶來了一股新鮮的氣息。其中有個女知青叫司馬鳳,模樣生得十分出眾。
她有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仿佛藏著萬千星辰,眼波流轉間好像會說話一般。
一襲白色的碎花連衣裙襯得她身姿曼妙,唇上的口紅顏色恰到好處,
為她增添了幾分城里人的時髦與精致。村里的男社員們像是被她身上獨特的氣質吸引了一般,
都爭著搶著和她搭話,平日里干活時的疲憊似乎也一掃而空。肖仁強也注意到了司馬鳳。
他看她穿著裙子彎腰割麥子實在不方便,便主動走上前去,
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說道:“司馬小姐,你這穿裙子割麥子多不方便呀,
要不你去幫忙燒燒水吧,這活兒輕松些。”司馬鳳聞言,微微頷首,
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那就謝謝肖會計啦。”說著,便朝著燒水的地方走去,
留下一群還在癡癡望著她背影的男社員們。而我,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
心里竟莫名涌起一股酸澀的滋味,手中的鐮刀不自覺地握緊了幾分。肖仁強好像沒看到我,
手腳麻利的給司馬鳳提水抱柴,兩個人有說有笑……割了一天麥子,我累得腰酸背痛,
雙腿像灌了鉛似的,話都不想說一句。好不容易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還沒來得及喘口氣,
就聽見肖母站在院外怒氣沖沖地喊道:“強英,你叔說餓死了,還不快去做飯!
”那尖銳的聲音,在寂靜的村子里格外刺耳。我強忍著疲憊,無奈地轉身,
準備去肖家?guī)兔ψ鲲垺D赣H從屋里走出來,看著我憔悴的模樣,心疼地拉住我的手:“閨女,
你都累成這樣了,先歇會兒吧,別管他們。”我苦笑著搖搖頭:“媽,沒事的,我不累。
”其實我心里清楚,母親和肖母這個年齡,按照村里的慣例是可以不去上工的。在我家,
母親總是閑不下來,里里外外的活兒都操持著,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可肖母呢,
自從我開始幫著干活,她便徹底清閑了下來,什么都不干,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我的伺候。
我咬咬牙,走進肖家的廚房,看著冷鍋冷灶,心里一陣委屈。但一想到肖仁強,
那些委屈又被我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我開始淘米、洗菜,準備做飯。
知青們本是可以去知青點吃飯的,可肖仁強的舉動卻讓我有些意外。我剛把飯菜做好,
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肖仁強就走了過來,不由分說地將滿滿一飯盒飯菜裝了起來,
臉上帶著關切的神情說道:“知青們都不容易,這些城里的公子小姐從小嬌生慣養(yǎng),
沒下過什么苦力。如今來到咱們這,怪可憐的,讓他們也能吃口熱乎飯。
”我看著被裝走的飯菜,心里雖有些不情愿,畢竟忙活了半天,又累又餓,
可看著肖仁強那認真的模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沒辦法,我只能強打起精神,
重新淘米洗菜,再次開始做飯。鍋里的水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我的心里也像這水一樣,
翻涌著各種情緒。一方面覺得肖仁強有同情心是好事,
可另一方面又為自己的辛苦白費而感到委屈。我一邊切著菜,一邊想著這些事兒,
手上的刀都有些不聽使喚了。等我再次做好飯菜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我端著飯菜上桌,
肖家人吃得津津有味,卻沒人注意到我臉上的疲憊和眼底的落寞.....刷完鍋的時候,
時針已經快要指向半夜了。我累得幾乎連胳膊都抬不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家,
倒頭就睡。第二天,太陽剛露出頭,我就強撐著疲憊的身體去上工。到了地里,
遠遠就看到司馬鳳穿著高跟鞋,一腳踩進了泥里,臉上露出嫌棄的表情。肖仁強眼尖,
忙快步走過去,蹲下身子,直接用手給她擦起了高跟鞋上的泥巴。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
紛紛打趣起來:“喲,仁強可真貼心啊,對司馬知青照顧得這么周到!”肖仁強只是笑了笑,
沒有說話。我看著這一幕,心里像被針扎了一樣,一股怒火騰地一下就冒了上來。
我生氣地轉身,走到了另一塊麥地,悶頭干起活來,手中的鐮刀揮舞得比平時用力了許多。
到了中午,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去肖家做午飯。我實在是氣不過,也累得不想再去伺候他們。
我回到家,剛躺下準備休息,就聽見肖母在門外喊:“強英,怎么還不去做飯,你叔等著呢!
”我心煩意亂,直接關上了門,很快睡著了。下午快收工了,大片的麥田在余暉下泛著金黃。
我直起腰,揉了揉酸痛的腰肢,遠遠就看見肖仁強和司馬鳳有說有笑地朝麥田走來。
司馬鳳步伐輕盈,嬌滴滴地開口:“仁強哥,你做的飯真好吃。
”那聲音甜膩得仿佛能滴出蜜來。肖仁強臉上掛著笑,
似乎很享受這樣的夸贊:“喜歡吃就好,以后想吃我再給你做。
”肖仁強一點不在乎我生氣的模樣,關心的對司馬鳳說“鳳妹妹,晚上用熱水泡泡腳,解乏。
明天穿雙布鞋。”這時,二嬸子恰好看到了這一幕,她眉頭一皺,撇了撇嘴,
毫不留情地說道:“哎喲我說仁強,你是不是覺得我家強英傻?在地里干一天活,
還得三時去你家給你父母做飯,沒結婚呢就成了你家的老媽子。看看城里的小姐命多嬌貴,
一不沾親又不帶故的,你倒好,都領到你家去了。這孤男寡女的,傳出去可不好聽。別忘了,
你和我家強英還定著親呢!”二嬸子的話像重錘一樣,砸在我的心上,
也讓肖仁強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司馬鳳的臉微微一紅,眼神有些躲閃。我站在原地,
心里五味雜陳,既感激二嬸子為我說話,又對肖仁強的行為感到失望和憤怒。
肖仁強張了張嘴,想要辯解些什么,卻被二嬸子瞪了回去:“別找借口,
自己做的事兒自己心里清楚。我們姜家的丫頭,可不能讓你們肖家這么欺負!
”周圍的社員們也都停下手中的活兒,紛紛朝這邊看過來,竊竊私語起來。我咬了咬嘴唇,
轉身朝家的方向走去,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腳步卻異常堅定......回到家后,
我強忍著淚水,不想讓母親看出我的委屈。可母親哪能看不出來,她輕輕嘆了口氣,
把我拉到身邊坐下,目光中滿是心疼。
當她聽二嬸子添油加醋地把肖仁強和司馬鳳的事兒說完后,母親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氣得拍著桌子說道:“退親,沒這么欺負人的。家里窮的叮當響,花花腸子還不少。
我養(yǎng)了十八年的女兒,還沒結婚呢,在他家活生生就成了老媽子,這要是結了婚,
還不得被他們家磋磨死?一輩子早著呢,不能讓我閨女往火坑里跳!
”我看著母親憤怒又心疼的模樣,心中的委屈再也忍不住,撲進她的懷里,放聲大哭起來。
母親輕輕地拍著我的背,安慰道:“閨女,別怕,有媽在呢。咱不稀罕他家,咱找個好人家,
好好過日子。”哭了好一會兒,我漸漸平靜下來。母親看著我紅腫的眼睛,
堅定地說:“明天,我就去找你二姑,讓她去肖家把話說明白,這親不能再定下去了。
”我點了點頭,心中對肖仁強的感情,在這一刻似乎也隨著淚水流走了。我開始反思自己,
是不是太傻太天真了,竟然為了這樣一個人,付出了那么多。晚上,
村里大喇叭“吱呀”一聲響,書記那洪亮且?guī)е辜钡穆曇魝髁顺鰜恚骸案魑簧鐔T聽好了,
收麥子可是爭分奪秒的事兒!天氣預報說接下來三天有雨,大家明天開始午睡就別睡了,
都去搶收麥子,可別耽擱了!”這消息一出來,整個村子都像是被投了顆石子的湖面,
泛起了層層漣漪。大家都知道,要是麥子搶收不及時,被雨水一泡,一年的收成就毀了。
原本母親正為我和肖仁強退親的事兒盤算著,這會也只能暫時放下了。她皺著眉頭,
嘴里嘟囔著:“這老天爺可真不省心,只能先顧著麥子了。”而我,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氣,
退親的事兒雖然懸著,但正好也給了我些緩沖的時間。而且從那以后,
我沒有再去肖家當老媽子。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村里就熱鬧起來了。大家扛著鐮刀,
三三兩兩地朝麥田走去。我也早早起了床,簡單吃了點東西,就準備出門。剛走到門口,
就看到肖仁強也朝這邊走來。他看到我,眼神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張了張嘴,
似乎想說些什么。我沒有理他,徑直朝麥田走去。到了地里,
大家都迅速投入到搶收的工作中,鐮刀揮舞的聲音,和人們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
我埋頭苦干,心里想著,不管怎么樣,先把這麥子收好再說,其他的事兒,
以后再慢慢解決……麥子剛入庫,一場傾盆大雨就“嘩嘩”地下了起來。雨水如注,
狠狠地砸在地面上,濺起一朵朵水花。這場雨下得酣暢淋漓,卻也讓人們心里踏實了不少,
畢竟麥子都已經安全入倉了。雨后,地里的活兒又緊鑼密鼓地開始了,大家忙著種玉米。
知青們也完成了他們的任務,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了村子。看著他們背著行囊遠去的背影,
村子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半個月過去了,地里的活兒忙得差不多了,該種的都種上了,
該打理的也都打理好了。就在我以為生活可以暫時平靜一段時間的時候,肖仁強來找我了。
他站在我家院子里,臉上帶著小心翼翼的神情,囁嚅著說:“強英,之前的事你聽我解釋。
當時書記讓我照顧知青,說這是鎮(zhèn)長的命令,我也沒辦法啊。”他一邊說,
一邊觀察著我的表情。見我沒說話,他又開始手忙腳亂地扮起了小丑,一會兒學猴子撓腮,
一會兒又做些滑稽的鬼臉。看著他那滑稽的樣子,我原本還繃著的臉,
不知不覺間就露出了一絲笑意。他看到我笑了,臉上頓時露出了驚喜的表情:“強英,
你終于笑了!我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以后我肯定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我倆又和好了,那些不愉快似乎在他的軟磨硬泡下都煙消云散。我再次走進肖家的門,
又成了他家忙里忙外的那個人。日子漸漸回到了以前的軌道,甚至比以前更累了,
最后連肖父熬藥的活兒也落在了我的肩上。每天天還沒亮,我就得起床,
先去準備熬藥的材料,看著藥罐子里的水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散發(fā)著苦澀的味道。
等肖家人都起床了,我又得忙著做早飯。而肖母呢,吃完飯一抹嘴,
就悠閑地去樹蔭下和村里的婦女們聊天去了,仿佛家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母親看著我每天這么辛苦,又氣又心疼,她忍不住數(shù)落我:“你這孩子,就是鬼迷心竅了!
肖仁強不過說了三句好話,就把你哄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你看看你,在他家累成這樣,
以后有你苦頭吃的!”我聽著母親的話,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但還是嘴硬地說:“媽,
您別擔心了,仁強對我挺好的,我做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而且肖家情況特殊,
我多幫襯些也是應該的。”母親無奈地嘆了口氣,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額頭:“你呀,
就是太傻太善良了,上輩子欠他的。”村里每家都有那么一小塊自留地,用途各不相同。
有的人家用來堆放柴火,有的則任其閑著,長滿了雜草。我父親是個閑不住的人,
把自家的自留地精心打理,種上了各種各樣的菜。經過父親的辛勤勞作,
菜地里的蔬菜長得格外茂盛,吃不完的就拿到集市上去賣,也能貼補些家用。可沒想到,
我家這生機勃勃的菜地,卻漸漸成了肖母的“菜籃子”。她三天兩頭就往我家菜地跑,
也不跟我們說一聲,直接就動手摘菜。什么黃瓜、豆角、西紅柿,只要是她看上的,
統(tǒng)統(tǒng)都往家里拿。更過分的是,她不僅自己拿,還把我家的菜送給她家的親戚。
母親知道后很生氣,抄起門后的竹掃帚就往肖家院子沖,我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正撞見肖母坐在院門口,正把我家剛摘的水靈白菜往編織袋里塞,
旁邊堆著成捆的韭菜和帶著露水的黃瓜。“你憑什么動我家菜地?
”母親的掃帚重重戳在泥地上,驚得老母雞撲棱著翅膀亂竄。肖母慢悠悠系緊袋口,
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家強英遲早是我家的人,我們兩家是親家,還能生分了不成?
”“生分?”母親氣得直拍大腿,“我就這一個閨女,從小沒舍得讓她沾過涼水!
在你家又是洗衣做飯,又是熬藥伺候,現(xiàn)在連菜地都成你家糧倉了?”她猛地拽過我,
指著肖母鼻尖:“我告訴你,我家就強英一個,往后所有東西都是她的,輪不到你惦記!
”肖母“嗤”地笑出聲,把編織袋甩上肩頭:“獨生女了不起?沒兄弟幫襯,
以后在婆家連腰桿都挺不直。”她故意抖了抖袋子,菜葉上的水珠濺在我腳邊,
“強英快來做飯,你叔早餓了。”圍觀的鄰居發(fā)出竊竊私語,我盯著肖母趾高氣揚的背影,
指甲掐進掌心。母親滾燙的淚水突然落在我手背上:“是娘沒用,讓你受這些氣。
咱們就這一根獨苗,說什么也不能往火坑里跳......”話音未落,
肖仁強的腳步聲從巷口傳來,我卻第一次希望他永遠別出現(xiàn)在面前。
他小聲責怪我“你跟了我,你家的東西就是我家的,不就是地里的菜,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話沒說完,母親氣的一掃把拍在他身上。書記正好走到這里,
忍不住點名批評:“肖家媳婦你聽著!強英還沒過門就被你當傭人使喚,
人家自留地的菜你吃最起碼說一聲,,你哪來的臉把人家的菜送人?大家伙都看看,
你還不到五十歲,好吃懶做又愛貪小便宜,活脫脫一個寄生蟲!
不知道全村人都戳你脊梁骨嗎?”這話像重錘砸在肖母頭上,她臊得好幾天不敢出門。
而我家菜園的籬笆旁,母親特意掛了串紅辣椒,風一吹嘩啦啦響,像是在給這場鬧劇敲警鐘。
兩家鬧得這般難堪,退親幾乎成了板上釘釘?shù)氖隆N液湍赣H鐵了心要斷了這門親。
看我要真退親肖母不同意,她慌慌張張地找來二姑,讓二姑帶著大包小包的點心登門,
好話一籮筐:“都是我一時糊涂,強英這么好的閨女,打著燈籠都難找!
” 二姑拉著母親的手,一個勁地賠不是,說肖母已經狠狠反省,往后絕不再犯。
肖仁強也來了,在院子里當著母親的面,胸脯拍得震天響:“嬸子,您信我一次!
我保證以后不讓強英受半點委屈,家里的活我和我媽一起干!”他滿臉懇切,
額頭上還冒著汗,就怕母親不松口。可母親只是冷著臉,一言不發(fā),
手里納鞋底的針“唰唰”地飛,像是在給這段糾纏不清的關系,狠狠扎上最后。
書記拄著旱煙桿,把兩家人叫到大隊部:“都是一個村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倆孩子的感情,
讓他們自己拿主意,當老的別跟著瞎攪和!”散會后,肖仁強像是得了“圣旨”,
天天往我家跑。他扛著鋤頭幫父親翻自留地,蹲在灶膛前幫母親燒火,變著法子討我歡心。
有時偷偷在我干活的田埂邊放下一把野花,有時掏出不知從哪弄來的水果糖。有次下大雨,
他冒雨送來烤紅薯,自己淋得像落湯雞,卻笑得燦爛:“快嘗嘗,還熱乎呢!
”母親氣得直跺腳,說我“腦子進水”。可看著肖仁強曬黑的臉龐、磨破的手掌,
那些委屈好像都被揉碎了。在他第無數(shù)次紅著眼眶說“我真的改了”時,
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又一次把自己的心,放進這場不知結局的感情里。
恢復高考的消息像春雷炸響村子,肖仁強眼睛亮得驚人,攥著我的手直晃:“強英,
我要考大學!我的理想就是當老師,等我考上了,回村教書,工資全交給你!
”他眼里的憧憬燙得我心顫,沒多想就點頭應下。那母親擔心肖仁強考上大學后會變心。
在村支書的見證下,我們兩家人邀上左鄰右舍,在曬谷場支起幾張八仙桌,
擺了幾碟家常小菜,就算辦了婚事。那時我尚未到法定婚齡,連結婚證都沒領,
就這樣成了他的妻。這場倉促的婚禮,就是一粒悲哀的種子,悄然埋進了我此后的人生。
從那以后,我在他家天不亮就去挑水劈柴,晌午頂著日頭送飯,晚上還要幫他整理復習資料。
家里那點積蓄全被我拿來買油燈、稿紙,甚至偷偷賣了母親給我打的銀鐲子,
換成他愛吃的白面饅頭。母親抹著眼淚罵我“傻透了”,
可看著肖仁強在煤油燈下奮筆疾書的背影,我總覺得,這些苦都是值得的。
肖母徹底成了甩手掌柜,翹著二郎腿嗑瓜子,還時不時嫌我飯做得慢。
我咬著牙把委屈咽下去,心里只盼著肖仁強金榜題名,
盼著他那句“工資都給我”能變成現(xiàn)實。三百多個日夜過去,
肖仁強坐在窗前讀書的背影漸漸挺拔。他不用再下地干活,皮膚變得白凈,
眉眼間褪去了幾分莊稼漢的粗糲,倒真像個文質彬彬的學生。可我卻在這一年里,
被日頭曬得黢黑,被冷水泡得滿手裂口,繁重的家務和農活壓得我腰桿都直不起來。
十九歲本該是鮮嫩水靈的年紀,我的臉卻布滿了細密的曬斑,手上的老繭厚得像砂紙。
村里婦女見了我直搖頭:“強英這丫頭,生生累老了十歲,看著跟三十歲的婦人似的。
”我摸著自己粗糙的臉頰,望著鏡子里疲憊的模樣,心里泛起苦澀。
可每當肖仁強舉著書本興奮地和我分享知識點,那些委屈又被我悄悄藏進了心底。放榜那天,
肖仁強攥著錄取通知書沖進院子,白襯衫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跡,
聲音卻比院里的蟬鳴還清亮:“強英!我考上師范大學了!”消息像長了翅膀,
眨眼間傳遍全村。敲鑼打鼓的聲響里,他胸前別著大紅花,在眾人簇擁下走向村口大巴車。
我踮著腳站在人群外,粗糙的手掌被鐮刀磨得發(fā)疼,卻還是拼命鼓掌,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揚起的塵土里。肖仁強背著被褥和錄取通知書踏上求學路那天,
村口老槐樹下的議論聲比蟬鳴還聒噪。有人夸我命好,
攀上了村里頭一個大學生;也有人搖頭嘆息,說“陳世美”的戲文從古唱到今,
難保不會應在我身上。那時我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看著客車揚起的黃塵漸漸消散,
滿心都是盼頭——等他師范畢業(yè)回來當老師,往后守著三尺講臺、一方小院,
我和孩子的好日子,可不就在前頭候著嗎?那年寒假,肖仁強踩著積雪歸家時,
我已大腹便便。滿心歡喜地忙前忙后,給他溫酒做飯、漿洗衣物,
他卻整日窩在屋檐下曬太陽,連火盆里的炭灰滿了都不愿起身。端午粽香飄滿村子時,
我在劇痛中生下女兒。婆婆掀開襁褓瞥了一眼,原本帶笑的臉瞬間拉得老長,
轉身就將房門摔得震天響。肖仁強只請了三天假匆匆趕回來,
初為人父時眼里倒也有幾分欣喜,給女兒取名肖愛鳳。三天后他返回學校。整個月子里,
端茶送水、擦洗身子的,全是我的母親。自那以后,婆婆見了愛鳳就冷著臉繞道走,
襁褓里的啼哭、學步時的搖晃,都喚不來她半分憐惜。寒來暑往,都是母親佝僂著背,
用褪了色的花布兜兜背著愛鳳,哄她吃米糊,教她認村口的老柳樹。春去秋來,
女兒的每一聲“姥姥”,都像是扎在我心口的細針,既心疼母親的操勞,
又對婆婆的冷漠寒了心。這三年,我白天在生產隊掙工分,晚上給鄰村裁縫打下手。
為了湊他的學費,我賣過自家母雞下的蛋,挖過山里的草藥,甚至跟著男人們去磚窯搬磚。
肖父病情反復時,抓藥的錢也是我厚著臉皮四處賒來的。母親看著我日益佝僂的脊背,
總偷偷抹淚:“你這是圖啥喲!”我想的是,等他畢業(yè)當老師,一切就都好了。
集體生產地分到家那天,父親摩挲著田畝冊頁,沒急著播撒稻種。“種菜!
”他把鐵耙往我手里一遞,掌心的老繭硌得我生疼。從此日頭未落就翻地,星子點燈才收工,
辣椒苗在壟間冒頭,黃瓜藤爬上竹架。等到別家還在為稻糧收成發(fā)愁時,
我們的獨輪車已裝滿帶著晨露的菜蔬,換回的銀錢比種莊稼多出好幾倍。而肖仁強每次回村,
永遠是那副書生模樣,開口閉口都是買書要錢,我攥著賣菜換來的零錢,總想著再忍忍,
等他畢業(yè)就好了。三年光陰匆匆而逝,肖仁強回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一年到頭在家待不了十天。每次他回來,女兒愛鳳都怯生生躲在我身后,
睜著大眼睛打量這個陌生男人。他總說功課繁重,課業(yè)太忙,我滿心都是體諒,深信不疑,
只盼著他能早日學成歸來,一家團聚。肖仁強師范畢業(yè)那日,
等來的卻是一紙調令——他被分配到百里外的鄉(xiāng)鎮(zhèn)教書。“學校安排的,實在沒辦法。
”他攥著調令,語氣里滿是無奈,我雖滿心失落,卻也只能默默點頭。臨走前,
他帶走了家里所有積蓄,說是要在那邊安頓。那時公公臥病在床,吃喝拉撒全靠人照料,
可婆婆依舊袖手旁觀,整日在村里閑逛。自那以后,肖仁強回家的次數(shù)愈發(fā)寥寥,
偶爾回來一趟,不是抱怨工資微薄難以度日,就是伸手要錢。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
我滿心苦澀。村里的人見了我,總夸肖仁強有出息、端上了鐵飯碗,可個中滋味,
只有我自己清楚,那些委屈與辛酸,只能像碎了的牙齒,生生咽進肚里。
老話說“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這話擱在我和肖仁強身上,
竟成了刺眼的寫照。他三十二歲的模樣愈發(fā)俊朗,金絲眼鏡襯得文質彬彬,
站在講臺上就是妥妥的先生派頭。反觀我才二十七歲,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又瘦又黑,
頭發(fā)枯黃,眼角爬滿細紋。兩人并肩站著,不知情的還以為我大他一輪有余。
久病的公公終于咽下最后一口氣。守靈那夜,我望著棺木發(fā)怔,心里竟泛起一絲解脫。
肖仁強匆匆趕來,在靈前燒了幾炷香,待葬禮一結束,只在家待了短短三天便又要走。
他拎著行李出門時,連頭都沒回,揚起的塵土落在我灰白的衣角上,怎么拍也拍不干凈。
那天傍晚,母親坐在門檻上納鞋底,銀針在暮色里閃著冷光。“閨女,老話說‘丈夫丈夫,
一丈之內是自己的夫,一丈之外是別人的夫’。”她突然抬頭,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