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則野死的那天,天特別冷。冷到季云禾站在天橋上,被寒風刮得眼角發疼,卻毫無知覺。
她只是盯著遠處那棟已經封鎖的舊公寓樓頂,那是他最后一次被人看見的地方。
他死得很安靜。沒有掙扎,沒有遺言,沒有任何社交平臺上的告別,
只是在某個無人看見的午夜,從樓頂摔了下去,摔得骨頭錯位、器官破裂。1警方說,
是意外。“樓頂護欄老化,可能是拍照時一腳踩空。”可是她知道——他從不輕易登高,
他恐高。她轉身準備離開,卻看到那個熟悉的快遞員站在橋下等她,
手里抱著一個破舊的牛皮紙盒。“盛先生說,不管他在哪,今天一定要送到你手上。
”她一怔,機械地簽收了,轉身坐進車里,顫抖著撕開膠帶。盒子里,
是一個用了很久的保溫杯。打開的瞬間,熟悉的奶香氣撲面而來。
那是熱牛奶的味道——她最喜歡的,可也最容易涼掉的東西。他每次都說:“你太粗心,
熱的都喝成冷的。”于是他每天早上七點半,都會在她下班回家的時候,
把一杯剛熱好的牛奶放在她門口。她從沒當回事,只以為他是順手的習慣。可現在,
她抱著那杯還微溫的牛奶,眼淚砸在膝蓋上,滴得徹底。她想起五天前,
她拒絕了他的短信:【我想跟你談談,關于那天的事。】她當時正坐在顧沅之的車里,
喝著紅酒,聽他說他們的未來。她甚至沒回,只是冷冷拉黑了號碼。
——她以為他還會厚著臉皮再來一次。可他沒有。2季云禾整夜沒睡。她抱著那杯牛奶,
像個突然失去了溫度感的盲人,把自己關在屋里,一遍一遍回憶他最后發來的短信。
凌晨五點,她站起身,把那只保溫杯放進冰箱。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做,
或許只是想看看,等它徹底冷了之后,還會不會有味道殘留。手機靜了一夜,
終于在天亮時收到一條新信息。【季小姐,您好。盛則野先生生前委托我們,
若他三日內未聯系我們,就將一個私人儲物柜交還給您。
請您攜帶身份證件前來歸瀾南街17號領取。】她看了好幾遍,才確認不是詐騙。歸瀾南街,
是城南一條被遺忘的老街,街邊小巷里藏著幾個仍在運營的傳統膠片沖印店。
她大學時學過攝影,曾在那里做過一個畢業項目。她穿好衣服,一言不發地出門。天空陰沉,
云壓得很低,就像她的心口,也墜著一塊巨石。
店里仍是當年的模樣:斑駁的門框、墻角剝落的海報、沖洗臺邊散落的老式膠卷罐。
一個年約五十的男人從暗房探出頭,看了她一眼。“你是……季小姐?”她點點頭。
他拿出一個鐵盒,遞給她,“這是他寄存的,里面還有一封信,說你自己看完就明白了。
”她接過盒子,沉甸甸的。回到車上,她坐了很久,才顫抖著打開那封泛黃的信。信不長,
只有幾句話,像他這個人,話不多,卻句句留痕。云禾: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
說明我已經無法親口告訴你了。我從沒想過用這種方式出現在你的人生里——死亡,
是我最不愿給你的結局。可我必須留下這些照片,因為它們是真相。我怕你這一生,
都誤以為我騙過你、背叛過你。而真相是,我只想——哪怕你不再回頭,
我也想留下一點光給你。底片里有我全部的溫柔,也有我們之間,從未說清的那些話。
拍你那天晚上,你在橋下哭了很久,我在上面看著,沒敢靠近。因為你身邊,是顧沅之。
她看完最后一句,指尖冰冷。她記得那晚——是她以為盛則野背叛自己的第二天。她喝醉,
沖著顧沅之崩潰大哭,而他溫柔地抱著她,說“別怕,有我在”。可她沒想到,那一刻,
盛則野在橋上。她緩緩打開底片盒子,一卷卷小心地解開。第一張,是她背影。第二張,
是她走進顧沅之車里的瞬間。第三張,她臉上滿是淚痕,而他拍下的那一刻,角度極遠,
光很微弱,卻異常清晰。她突然意識到:這不是偷拍,也不是窺探。——這是告別。一個人,
用盡全身力氣記住另一個人最后的模樣時,才會拍出這種光。她掩面低泣,
淚水打濕膠卷角落。耳邊,仿佛響起他曾說的那句話:“你哭的時候,我不敢靠近。
我怕你不想被我看見難過。”她終于意識到:她從來沒有認真看過他眼里的她。可現在,
她只能通過他留下的這些底片,重新認識自己。重新認識他。也重新,
懷疑起——她曾以為最可靠的那個男人,顧沅之。3季云禾坐在車里,
一直盯著那卷還未沖洗的底片。她眼眶發紅,卻異常冷靜,仿佛哭過一次,
就把所有感情藏進了肺腑深處。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太久沒有親手洗過一卷底片了。
過去那些年里,她忙著工作、忙著規劃別人的城市未來,
卻從未真正停下來看看自己所生活的地方。盛則野卻記住了每一個她生活的角落。
每一張底片,都是他在用鏡頭悄悄陪她生活。她深吸一口氣,拎著底片走回沖印店。“師傅,
我想自己洗。”她說得很輕,卻堅定。老店主看了她一眼,點頭,
把鑰匙遞給她:“暗房你熟,自己來。”門一關,黑暗將她整個包圍。
她熟練地將底片掛好、調溫、配藥、顯影、定影。空氣里彌漫著化學藥劑的苦澀氣味,
那是回憶在慢慢顯影的味道。一張張照片,浮現出來——她在深夜站在公交站牌下,
裹著圍巾;她靠著便利店門口打瞌睡;她低頭看手機,屏幕亮著“顧沅之”的名字。
還有最后一張。那是在一座天橋上,她站在橋下,而畫面最遠的盡頭,
是一個模糊的身影——他,站在橋上,背著相機,手插在口袋里,一動不動。鏡頭拉得極遠,
卻比所有照片都清晰。那張照片的底部有一道明顯的光泄漏,
是相機在拍攝時輕微錯位造成的缺陷。但那道斜斜的光,就像天邊破曉的晨光,
從他的身后傾斜下來。就像他最后一次,把光給了她。她手一顫,照片掉進顯影液里,
她幾乎撲進去撈出來,小心地抹干,貼在胸前。她想起,他說過:“你身邊有光的時候,
我就站在影子里。”這句話,當時她沒聽懂。現在才明白,那是他最小心翼翼的表達。
她慢慢靠在暗房門上,閉上眼,心口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握住,疼得幾乎不能呼吸。
——可她不能倒下。她知道,還有一件事必須確認。她拿起手機,撥通一個號碼。“顧老師,
”她聲音冷靜,“我想見你一面,有些事情……我想當面問清楚。”電話那頭頓了一下,
很快傳來溫和的聲音。“當然,云禾。你愿意見我,我很高興。”她沒說“我也很高興”,
只是淡淡道:“那就老地方,晚上七點。”她掛斷電話,看著黑暗中的自己,忽然苦笑。
她忽然想知道,那些年自己深愛的“白月光”,是否也曾拍過她的模樣。可她現在知道,
自己留下來的一切溫柔痕跡,全在盛則野的鏡頭里。而顧沅之,只留下了疑問。疑問,
和一具尸體。4七點整,歸瀾市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季云禾站在「靜晚咖啡」門口。
她記得這里——是顧沅之最喜歡的地方,窗邊有個靠墻的沙發座,光線柔和,香味穩定,
適合“談話”。
他們過去許多次在這里討論她的規劃方案、他的文學研究、還有——她以為的未來。
她推門而入,顧沅之已經坐在那里,穿著灰藍色毛衣,戴著金邊眼鏡,唇邊帶笑,
宛如從舊畫里走出來的人。“云禾。”他溫聲喚她,“好久不見。”她在他對面坐下,
點了一杯黑咖啡,沒加糖。她從未喝過黑的,他知道。但這次,她要自己嘗一嘗。
“盛則野死了。”她開門見山。顧沅之眉頭輕皺,低聲嘆了口氣:“我知道。太突然了,
我很震驚。”“你和他見過面,死前。”她直視他的眼睛。對方沒有慌張,
只是微微一笑:“是的,他來找過我。說想和你復合,讓我退出。可你知道的,
我們之間……并不是他一廂情愿就能左右的。
”她一瞬間抓住他說話的順序:“你沒說你拒絕他,而是說他影響不了你。
”顧沅之笑意微凝,卻依舊淡定:“云禾,我知道你難過。
但你不能因為一個沖動的男人的死亡,就懷疑我。盛則野……他有情緒問題,不是嗎?
你跟我說過。”“我說過的,是他有輕度焦慮癥,在失眠時靠拍照轉移注意力。
”她語氣冷靜,“可你說他‘沖動’?”她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那張光泄漏的,
最后一張。照片里他站在橋上,身后是一道斜斜的光。“你看清楚,這個角度。
他不可能自己摔下去。”顧沅之垂眸看著照片,沒有接。空氣突然變得沉默,
咖啡香變得刺鼻。“我問你,”她慢慢地,“你有沒有推過他。”顧沅之終于抬頭,
目光平靜如水:“你愛他到這個地步?”她沒有回答。“哪怕他已經死了,
你也寧愿把我當成兇手?”“我只想知道,真相。”她眼神發亮,像夜里被點燃的火。
顧沅之沉默了片刻,忽然輕聲笑了。“云禾,我從來都沒想傷害你。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張老照片,推到她面前。
那是她大學時期的照片——她抱著設計圖紙坐在階梯教室里,眼角一滴汗,唇邊帶笑,
陽光落在她肩上。“你忘了嗎?那時候你說過,你最信任的人,是我。”“是。
”她盯著那張照片,聲音發冷,“但信任并不代表真相。”“你知道嗎?
我找到這些底片時才發現——他才是真的把我放在眼里。”“你拍我,
是為了證明我聽你的、依靠你。”“他拍我,是為了證明他存在過我生命里。
”空氣徹底冷下來。顧沅之收回照片,聲音溫和:“你還是一如既往地絕情。
”她盯著他:“你還是一如既往地擅長扮演。”顧沅之眼神一閃,終于不再偽裝。他靠近,
語氣低緩:“你想找真相?好。那你也要做好承認你‘選錯人’的準備。
”“你以為自己是受害者,其實你是共謀。”“他死的那天,
是因為看見你挽著我的手進了那家酒店。”季云禾臉色一白。
顧沅之繼續輕聲:“我沒有碰你,他卻瘋了一樣在外面等了整夜。
你知道他臨走前說了什么嗎?”“他說:如果你愛的人不是我,那我該怎么活下去?
”“你沒有推他,季云禾。但你親手把他送去了絕望。”一句一句,如刀般切割她的理智。
她站起身,聲音發啞:“謝謝你今天告訴我這些。”“顧老師。”她最后看了他一眼,
像是看透一副偽裝:“你總以為你是醫生,而別人都在你掌控下病著。”“可你錯了。他死,
是因為我錯信了你。可我活下來,是為了讓你知道什么叫清醒。”她轉身離開。
咖啡廳門一關,寒風灌入她衣領,她才發現——手心冰冷,全是汗。5季云禾一夜未眠。
她把盛則野留下的所有相冊、底片、筆記、快門記錄統統攤在地上,像拼圖一樣一張張排開。
墻上的鐘在夜里滴答作響,像時間在她耳邊低語,又像一個人用盡力氣在說:“你別停。
”她終于從一本封面磨損的黑色速寫本中,發現了一條線索。速寫本不是新的,
但上面的內容全部是他近半年才畫的。全是她的剪影——不是面部特寫,
而是日常中極其細碎的動作:彎腰系鞋帶、掏鑰匙、摸自己后頸的動作……她翻到最后一頁。
那是一張被揉過又重新貼上的紙條,上面寫著:“他不會放過你,云禾。
”“我替你留了一條路,鑰匙在那件你最不愿穿的灰大衣左口袋。”“我知道你討厭它,
但那是你最后一次發燒時我借你穿的。”她一震,猛地沖進衣柜。
那件灰大衣像記憶里的某種陰影,厚重、陳舊、從未再碰。她將手伸進口袋,
一抹——指尖碰到一個硬物。是一把U盤。她立即插入電腦。里面有五個文件夾,
命名是——1. 【他在干涉你】2. 【顧沅之 = 公司董事?
】3. 【你簡歷造假了?】4. 【我不想讓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