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王府的地牢深藏地下，終年不見天日。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霉味和鐵銹混合的濁氣，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刀片，割得喉嚨生疼。墻壁上嵌著的幾支火把是唯一的光源，
昏黃搖曳，將扭曲的影子投在濕滑的石壁上，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
沈驚鴻被沉重的玄鐵鎖鏈吊在刑架之間，腳尖勉強觸地。
手腕早已被粗糙的鐵環磨得紅腫刺痛，隱隱有血絲滲出。她身上的素白中衣已看不出原色，
沾滿污漬和暗沉的血跡，破爛處露出底下觸目驚心的鞭痕。長發凌亂地黏在汗濕的頰邊，
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露出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唇和緊閉的眼睫。腳步聲由遠及近，
沉緩而有力，敲打在死寂的地牢里，帶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玄黑的錦袍下擺映入沈驚鴻低垂的視線，上面用銀線繡著猙獰的狴犴圖騰。
一只骨節分明、戴著墨玉扳指的手伸過來，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
強迫她抬起頭。火把的光猛地刺入眼中，沈驚鴻不適地瞇了瞇眼。
對上一雙深不見底、寒冰凝結的眸子——翊王蕭徹。他的臉在跳躍的火光下英俊得近乎凌厲，
鼻梁高挺，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得如同刀削。此刻，那雙總是睥睨天下的眼睛里，
只有冰冷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厭惡。“沈驚鴻，”他的聲音低沉，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質感，
在這幽閉的空間里回蕩，“本王最后問你一次，聽雨樓的密令，在何處？
”沈驚鴻的嘴唇動了動，干裂的唇瓣滲出血絲，喉嚨里只發出嘶啞的氣音。她艱難地搖頭，
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靈魂已抽離了這具備受折磨的軀殼。“骨頭倒是硬。
”蕭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半分暖意，只有殘忍的嘲弄。
“你以為你不開口，本王就奈何不了你沈家那一百三十口人了？”沈驚鴻的瞳孔猛地一縮，
死水般的眼底終于掀起一絲劇烈的波瀾。蕭徹俯下身，冰冷的呼吸幾乎噴在她的臉上，
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氣息，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入她的耳中：“交出密令，
本王看在昔日情分上，賞他們一個全尸，留個囫圇尸首下葬。
若再冥頑不靈……”他刻意頓了頓，欣賞著她眼中瞬間涌上的巨大恐懼和痛苦，
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冰棱，“本王便下令，將他們挫骨揚灰，讓你沈家先祖在地下都無顏瞑目！
”“不……”沈驚鴻終于發出破碎的聲音，帶著泣血的絕望，
“他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蕭徹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捏著她下巴的手指驟然收緊，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頜骨。沈驚鴻痛得悶哼一聲，
額上滲出細密的冷汗。“沈家謀逆，罪證確鑿！你身為沈氏余孽，勾結江湖邪派聽雨樓，
意圖不軌，還毒害本王的如煙！你還有臉求？！”蕭徹眼中戾氣暴漲，
“本王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話音未落，
他空著的左手猛地攥住了沈驚鴻被吊起的左手腕！那只手纖細得可憐，
腕骨在男人鐵鉗般的大掌下顯得脆弱不堪。“呃啊——！”蕭徹驟然發力，
沈驚鴻只覺一股鉆心的劇痛從手腕處傳來，仿佛骨頭都要被生生捏錯位！她眼前一黑，
凄厲的慘叫沖破喉嚨，身體因為劇痛而劇烈地痙攣、抽搐，被吊著的鐵鏈嘩啦作響。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后背。蕭徹面無表情，甚至眼神都沒有絲毫波動，
仿佛只是隨手折斷了一截枯枝。他緩緩松開手。沈驚鴻的左手無力地垂落下來，
手腕處一片青紫紅腫，動彈不得。劇痛讓她幾乎昏厥，
只剩下身體本能的、無法控制的顫抖和斷斷續續的抽氣聲。“密令，交是不交？
”蕭徹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沈驚鴻死死咬住下唇，牙齒深深陷入唇肉，
嘗到濃重的血腥味。她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抬起唯一能動的右手，顫抖著指向自己的心口，
喉嚨里發出嗬嗬的、破碎的氣音，眼神卻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寧死，不屈！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個王府侍衛匆匆跑進地牢，在蕭徹耳邊低語了幾句。
蕭徹的眉頭驟然鎖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隨即又被冰冷覆蓋。
他猛地松開鉗制沈驚鴻下巴的手，她失去支撐，頭無力地垂了下去，長發徹底遮住了臉，
只有壓抑的、痛苦的喘息聲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清晰。“看好她。”蕭徹冷冷丟下一句，
轉身大步離去，玄黑的袍角在火光中劃出一道凜冽的弧度。
侍衛粗暴地將沈驚鴻從刑架上解下，像拖拽一件破麻袋般將她拖回了陰暗潮濕的牢房，
扔在鋪著薄薄稻草的地上。劇痛和極度的虛弱讓她蜷縮在角落，意識模糊。不知過了多久，
牢門再次被打開。這次進來的不是侍衛，而是府里的老府醫，身后跟著一個端著水盆的侍女。
老府醫看著蜷縮在地上、氣息奄奄的沈驚鴻，嘆了口氣。他示意侍女幫忙，小心地將她扶起，
靠坐在冰冷的墻角，開始為她處理左手腕的傷。府醫仔細查看后，眉頭緊鎖，
她的腕骨雖未粉碎，但已嚴重受損，若不精心調理，恐怕會留下永久的殘疾。
粗糙的夾板被固定，劇烈的疼痛讓沈驚鴻在昏迷中也不時抽搐。府醫皺著眉，
又搭上她另一只手的脈搏。指尖下傳來的微弱搏動讓他渾濁的老眼驟然睜大，
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他凝神屏息，仔細探查了許久，最終，
臉上只剩下深深的憐憫和一絲恐懼。“王…王爺……”老府醫的聲音帶著顫音，
對著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出現在牢門口的蕭徹躬身回稟，“沈氏……她，
她已有近兩月的身孕了……”“身孕？”蕭徹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高大的身影立在門口，
背光而立，面容隱在陰影里，只有那雙眼睛，銳利如鷹隼，牢牢鎖住角落里的沈驚鴻。
這個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沈驚鴻混沌的意識里激起了一絲微弱的漣漪。
孩子……她下意識地用還能動的右手，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那里……竟然有了一個生命？在這樣煉獄般的境地里？
一絲荒謬絕倫的、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暖意，在無邊的冰冷和絕望中掙扎著冒頭。然而，
這絲暖意剛剛升起，便被更深的寒意瞬間凍結。蕭徹冰冷的目光掃過她撫著小腹的手，
眼神幽暗難辨。他沒有說話，只是轉身，身影消失在牢門外的黑暗中。那夜，北風驟起，
卷著鵝毛大雪，覆蓋了整個皇城。翊王府銀裝素裹，一片死寂的肅殺。
沈驚鴻被兩個粗壯的婆子從冰冷的牢房里拖了出來，一路拖到王府正院外的寬闊庭院。
她身上只穿著單薄的囚衣，赤著雙腳。冰冷的石板地面凍得如同寒鐵，庭院中央，
卻鋪滿了尖銳的碎石，在雪地的映襯下閃爍著冰冷而殘酷的光芒。“跪下！
”婆子狠狠一踹她的膝彎。沈驚鴻猝不及防，雙膝重重地砸落在鋒利的碎石上！“啊——！
”尖銳的劇痛瞬間穿透骨髓！膝蓋處立刻傳來鉆心的疼痛，很快便是一片青紫紅腫，
刺骨的寒冷和疼痛讓她渾身劇烈地顫抖，牙齒磕碰作響。柳如煙的貼身侍女得意地站在廊下，
手中捧著幾枚淬了幽藍毒光的銀針和一張寫有太妃生辰八字的紙條。“王爺！人贓并獲！
就是這個毒婦，意圖用淬毒銀針暗害太妃娘娘！證據確鑿！”蕭徹的身影出現在正廳門口。
他披著玄色大氅，身影挺拔，面容在檐下燈籠的光影里顯得格外冷硬。他一步一步走下臺階，
踏著厚厚的積雪，走到庭院中央，停在沈驚鴻面前。他手中端著一個白玉碗，
碗中盛著濃黑如墨的藥汁，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苦澀氣味。那氣味沈驚鴻無比熟悉——落胎藥！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孩子！她的孩子！“王爺！王爺不要！
妾身沒有……沒有害太妃……是冤枉的！求您……求您看在……”她不顧膝蓋的劇痛，
掙扎著用右手死死抓住蕭徹冰冷的袍角，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絕望和哀求，
“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他是您的骨肉啊……”蕭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看著她滿身的狼狽，看著她膝蓋下的青紫，看著她眼中洶涌的淚水和卑微的乞求。
他的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只有深不見底的冰冷和……濃重的厭惡。“本王的骨肉？
”他緩緩開口，聲音比這漫天風雪更冷，帶著徹骨的譏諷，“一個罪臣之女，
一個心如蛇蝎的毒婦，也配孕育本王的孩子？”他俯下身，
冰涼的、戴著扳指的手再次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仰起頭，對上他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眸。
“沈驚鴻，”他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刃，一字一句，清晰地割裂她最后殘存的希望，“你，
不配。”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捏緊她的下頜，另一只手端起那碗濃黑的藥汁，
毫不猶豫地、粗暴地朝她口中灌去！“唔……不……！”沈驚鴻瘋狂地掙扎起來，
眼中充滿了驚駭欲絕的絕望。苦澀腥臭的藥汁嗆入喉嚨，她死死咬緊牙關，
用盡最后力氣抗拒。混亂中，她右手胡亂地揮舞掙扎，指甲狠狠劃過蕭徹的手腕，
留下幾道深深的血痕。蕭徹眉頭一皺，眼中戾氣更盛，手腕用力，死死鉗住她的下頜，
迫使她張開嘴。冰冷的藥汁如同毒蛇，無可阻擋地灌入她的喉嚨，滑入她的胃中。
滾燙的淚水混合著藥汁從沈驚鴻的眼角洶涌滑落。冰冷的雪片落在她臉上、身上，
卻遠不及心口那滅頂的絕望和寒意。腹中傳來一陣劇烈的、難以忍受的絞痛，
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正在被硬生生剝離、流逝！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
沈驚鴻渙散的瞳孔死死盯著蕭徹近在咫尺的、冰冷無情的臉，右手在冰冷的雪地里，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死死攥緊了藏在袖中、早已被體溫焐熱的那支母親留下的、毫不起眼的烏木發簪。
簪頭尖銳的云紋，深深刺入了她的掌心，鮮血順著指縫無聲地滲入雪地。恨意如同毒藤，
在絕望的深淵里瘋狂滋長，纏繞住她破碎的靈魂。
蕭徹…… 若有來日…… 我必……百倍……奉還！冰冷刺骨的絕望如同深海的寒流，
將沈驚鴻的意識徹底吞噬。最后映入眼簾的，是蕭徹那張在風雪中冰冷如石刻的臉，
和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淬毒的厭惡。腹中那難以忍受的絞痛，
是她的骨肉被生生剝離的最后哀鳴，也是她與這人間煉獄最后的聯結。黑暗，
無邊無際的黑暗，沉重得令人窒息。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永恒。
一陣灼人的熱浪猛地席卷而來，伴隨著木料燃燒的噼啪爆響和濃烈嗆人的焦糊味，
粗暴地將她從無意識的深淵里拽回。“呃……”沈驚鴻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模糊一片，只有跳躍的、猙獰的橙紅色火焰，在濃煙滾滾中張牙舞爪。熱浪舔舐著皮膚，
帶來尖銳的灼痛。她發現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
四周是熟悉的、屬于她那個偏僻冷院廂房的雕花窗欞和梁柱，只是此刻它們都已被烈焰包裹，
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火！王府起火了！ 是誰？是蕭徹……終于要徹底了結她了嗎？
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腹部的劇痛和手腕的舊傷在高溫的刺激下更加清晰，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滾燙的煙塵，灼燒著脆弱的喉嚨。她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只能眼睜睜看著一根燃燒的房梁發出斷裂的悲鳴，帶著熊熊烈焰，朝著她當頭砸下！
結束了……也好…… 她疲憊地閉上眼，等待著最后的灰飛煙滅。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嗤啦——！” 一道凌厲的寒光如同撕裂黑夜的閃電，精準地劈斷了那根下墜的燃燒巨木！
火星四濺，斷木轟然砸落一旁，濺起一片灼熱的灰燼。緊接著，
兩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沖破濃煙烈焰，矯捷地落在她身邊。他們全身包裹在漆黑的夜行衣中，
只露出一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眼神焦急而凝重。“少主！”其中一個黑影聲音嘶啞急促，
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巨大的悲痛。他迅速蹲下身，小心地避開她手腕和膝蓋的傷處，
試圖將她抱起。另一個黑影則警惕地守在門口，手中緊握著一柄滴血的短刃，
刃身刻著細密的云紋，眼神如電掃視著門外洶涌的火海和隱約傳來的喊殺聲。
“聽……聽雨……”沈驚鴻渙散的瞳孔努力聚焦，認出了那短刃上的獨特紋路。
是聽雨樓的人！是母親留下的最后力量！她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
右手在身側冰冷的地面上摸索著。
碰到一個堅硬冰涼的東西——是那支在雪地里被她死死攥住、此刻依舊握在手中的烏木發簪！
她顫抖著，用盡最后一絲清明，將簪子猛地塞進蹲在她身邊那人染血的手心。
簪頭尖銳的云紋深深刺入對方的掌心，傳遞著她最后的、刻骨的意志。
“告……訴……師……兄……”她氣若游絲，每一個字都像在刀尖上滾過，帶著血沫，
“啟……動……驚……鴻……計……劃……”話音未落，
一陣天旋地轉的劇痛和窒息感猛地攫住了她！眼前徹底陷入一片血紅的黑暗，
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再次沉入無底的深淵。只有手中殘留的簪子冰冷堅硬的觸感，
仿佛是她與這絕望人世唯一的錨點。“少主！”黑衣人緊緊攥住那支染血的簪子，
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堅毅。他不再猶豫，小心地將昏迷不醒、渾身是傷的沈驚鴻背起，
用布條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走！”另一人斷后，手中短刃翻飛，劈開燃燒的障礙。
兩人如同融入黑夜的獵豹，背著他們瀕死的少主，
義無反顧地沖入了王府外更深的、風雪交加的黑暗之中，將身后那片吞噬一切的煉獄火海，
連同那個給予她無盡痛苦的男人，徹底拋下。…… …… 三年后，江南。
初春的煙雨籠罩著水鄉，青石板路濕漉漉的，倒映著兩岸粉墻黛瓦和垂柳的朦朧倒影。
運河上船只往來如梭，櫓聲欸乃。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水汽、泥土的芬芳，
還有……一種喧囂浮華的富貴氣息。臨安城最大的“聚寶閣”拍賣行內，此刻更是人聲鼎沸，
金碧輝煌。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光芒，映照著滿座衣冠楚楚、非富即貴的賓客。
絲竹管弦之音靡靡，空氣中浮動著名貴香料和上好茶葉的混合氣味。二樓雅間垂著輕紗，
隔絕了樓下大部分的窺探。一個身著月白錦袍、氣質溫潤儒雅的年輕公子憑欄而坐，
手中端著一盞清茶，目光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凝重，落在樓下拍賣臺上。他正是藥王谷谷主，
沈驚鴻的師兄——謝歸涯。“下一件珍品，”拍賣師洪亮的聲音帶著煽動性的熱情，
“乃是來自南疆秘境的奇藥——‘七葉還魂草’！傳聞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世間僅此一株！
起拍價，黃金五千兩！”臺下頓時一片嘩然，競價聲此起彼伏，價格一路飆升。
謝歸涯的指尖在茶杯邊緣輕輕摩挲，眼神卻并未落在臺上那株光華流轉的靈草上，
而是越過人群，落在了拍賣臺后方那道厚重的帷幕上。今日的重頭戲，并非這株靈草。
就在競價達到白熱化，一位來自京城的豪商志在必得地喊出“黃金一萬八千兩！”時，
異變陡生！坐在前排貴賓席的一位身著華麗南疆服飾的青年世子，突然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他手中的白玉酒杯“啪”地一聲摔在地上，碎裂開來。他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嚨，
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紫，眼球暴突，口中發出嗬嗬的怪響，整個人從椅子上滑落，
蜷縮在地毯上痛苦地翻滾！“世子！” “世子殿下！
” 他身邊的護衛和侍女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驚呼著撲上去，卻手足無措。“毒！是劇毒！
”有經驗老道的賓客失聲喊道。整個拍賣場瞬間陷入一片混亂！驚叫四起，人群騷動，
侍衛們拔刀警戒，卻無人敢上前施救。那世子抽搐的幅度越來越小，青紫的臉色已透出死灰，
眼看就要氣絕身亡！“快！快請大夫！”拍賣師急得滿頭大汗，聲音都變了調。“來不及了！
”有人絕望道，“此毒霸道，見血封喉！神仙難救！”就在這絕望蔓延的時刻，
一道清冷如玉石相擊的聲音，突兀地穿透了場內的喧囂，清晰地響起：“讓開。
”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儀。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拍賣臺后方那道厚重的帷幕被一只素白的手緩緩掀開一角。
一道纖細的身影從中款款步出。來人穿著一身素凈到極致的月白長裙，裙擺無風自動，
飄逸出塵。臉上覆著一條一指寬的素白綾帶，遮住了雙眼，
只露出光潔的額頭、挺秀的鼻梁和淡色的、緊抿的唇。
烏黑的長發僅用一根樸素的烏木簪松松挽起，幾縷碎發垂落頰邊，
襯得露出的肌膚更是欺霜賽雪。她赤著雙足，踩在冰冷光滑的拍賣臺地面上，一步一步，
走向那垂死掙扎的南疆世子。步履從容，姿態優雅，仿佛閑庭信步，而非走向一個瀕死之人。
白綾覆眼，卻絲毫無礙她的方向感。“素手仙！”人群中有人失聲驚呼，
帶著難以言喻的敬畏。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在寂靜下來的拍賣場中炸開！
傳說中的“素手仙”！醫術通神，金針渡厄！行蹤飄忽，千金難求！她竟然出現在這里！
在無數道震驚、好奇、探究的目光注視下，“素手仙”——沈驚鴻，
已然走到了南疆世子身邊。她微微俯身，白綾下的面容無悲無喜，
仿佛眼前并非一個垂死之人，而只是一件需要處理的物品。她伸出右手。那只手，
纖細、白皙、骨節分明，在燈光下仿佛泛著玉質的光澤，美得驚心動魄。誰也想不到，
正是這只手，三年前曾遭受重創。素手輕揚，
三根細如牛毛、閃爍著柔和銀光的金針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她的指間。
動作快得只在眾人眼前留下一道淡淡的殘影！嗤！嗤！嗤！三聲極其輕微的破空聲響起。
金針精準無比地刺入世子頭頂百會、胸口膻中、以及咽喉天突三處要穴！針尾兀自微微顫動，
發出極細微的嗡鳴。緊接著，沈驚鴻的雙手如同穿花蝴蝶，在那世子周身幾處大穴快速點過，
手法玄奧難明。她的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獨特的美感，卻又蘊含著令人心悸的力量。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那原本渾身抽搐、臉色青紫死灰、眼看就要斷氣的世子，
劇烈的痙攣竟奇跡般地停了下來！他暴突的眼球緩緩回落，青紫的臉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雖然依舊蒼白虛弱，但胸膛卻開始有了明顯的起伏！
“咳……咳咳……”世子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猛地吐出一大口腥臭的黑血！“活了！
世子活過來了！”護衛狂喜地大喊，聲音都變了調。整個拍賣場死寂一片，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臺上那覆眼的白衣女子，看著她僅憑三根金針，在須臾之間，
便將一個踏進鬼門關的人硬生生拉了回來！這已非醫術，近乎神跡！沈驚鴻緩緩直起身，
素手一招，三根金針如同有生命般，自動飛回她的掌心，消失不見。她微微側首，
白綾下的“目光”似乎掃過臺下驚魂未定的人群，最終落在拍賣師身上，聲音依舊清冷無波，
仿佛剛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毒已拔除，余毒需靜養七日。診金，稍后自取。
”拍賣師如夢初醒，激動得語無倫次：“多…多謝素手仙救命之恩！多謝！您…您請！您請！
”他慌忙示意手下清理場地，看向沈驚鴻的眼神充滿了敬畏。沈驚鴻并未回到幕后，
而是蓮步輕移，走到了拍賣臺的正中央。她靜靜佇立在那里，白綾覆眼，素衣赤足，
卻自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度，壓得全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她身上。拍賣師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震撼，
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諸位貴賓！接下來，便是本次聚寶閣拍賣會真正的壓軸重寶！
此物非同小可，關系重大！”他拍了拍手，
兩名神情肅穆、氣息內斂的護衛抬著一個蓋著紅綢的紫檀木托盤，小心翼翼地走上臺。
拍賣師深吸一口氣，猛地掀開紅綢！托盤上，并非什么奇珍異寶，也不是武功秘籍，
而是一卷看似普通的羊皮紙卷軸。然而，當卷軸被緩緩展開一角，
露出上面精細描繪的山川河流、關隘城池，
以及密密麻麻的駐軍標記和路線注釋時——“嘶——！” 臺下，
一個坐在角落、身著不起眼灰袍的中年男子猛地倒抽一口冷氣，霍然站起！
他死死盯著那卷軸，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失聲驚呼：“不可能！
這……這是……”他的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炸響在幾個同樣認出此物的人心中。
拍賣師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力：“不錯！諸位沒有看錯！
此乃——北境邊關，翊王蕭徹麾下‘玄甲軍’的布防圖！
關隘、糧道、駐軍、換防時辰……盡在其上！起拍價——”他故意頓了頓，
目光掃過臺下那幾個臉色劇變的“特殊”客人，緩緩吐出兩個字：“黃金，一萬兩。
”短暫的死寂后，是轟然的嘩然！翊王蕭徹！權傾朝野的鐵血攝政王！他的玄甲軍布防圖！
這簡直是捅破天的東西！誰若得之，等于扼住了北境雄獅的咽喉！“一萬五千兩！
”立刻有人按捺不住，瘋狂舉牌。 “兩萬兩！” “兩萬三千兩！” 價格如同脫韁野馬，
瘋狂飆升！參與競價的幾人無不面紅耳赤，眼神貪婪而瘋狂。那個最先失態的灰袍男子，
正是蕭徹安插在江南的心腹之一。他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跳，猛地舉牌嘶吼：“十萬兩！
黃金！”這個價格一出，場內頓時安靜了一瞬。十萬兩黃金！
這已是足以動搖一方豪強的天價！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臺上那覆眼的白衣女子，
等待著她的裁定。按照規矩，拍賣師會詢問是否還有更高出價者。然而，
沈驚鴻卻微微抬起了手，阻止了拍賣師開口。她靜靜地“望”著臺下那志在必得的灰袍男子，
白綾下的唇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而嘲諷的弧度。
清越的聲音如同玉磬，清晰地響徹在驟然安靜下來的拍賣場中，只吐出兩個字，
卻重若千鈞：“黃金。”不是十萬兩黃金。 而是，此物只接受黃金競價，且，上不封頂。
她的意思簡單而霸道——十萬兩？不夠看。想拿圖，拿真金白銀來砸！
灰袍男子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如同被狠狠抽了一記耳光，僵立在原地，手腳冰涼。
整個聚寶閣，落針可聞。只有那覆眼的白衣女子，靜靜地立在臺上，素衣如雪，
仿佛獨立于這喧囂浮華之外，卻又無形地掌控著全場的心跳。驚鴻一瞥，素手翻天。
昔日罪妃，今日已是攪動風云的“素手仙”。而這場風暴，才剛剛開始。
藥王谷隱匿于江南水澤深處，終年云霧繚繞，竹林如海。翠綠的竹葉層層疊疊，
篩下細碎的金色光斑，在鋪滿松軟腐葉的林間小徑上跳躍。
空氣里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草木的清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清苦的藥味。林風拂過，
萬竿翠竹隨風搖曳，發出沙沙的低語，如同自然的安魂曲。然而，
這份寧靜很快被一陣奇異的嗡鳴聲打破。“嗡嗡嗡——！
”只見竹林間一片較為開闊的空地上方，盤旋著一小群精巧的木鳥。這些木鳥不過巴掌大小，
翅膀由薄如蟬翼的竹篾制成，關節靈活，身體上刻著細密的符文，
在陽光下流轉著微弱的靈光。它們時而俯沖，時而盤旋上升，時而聚攏如云，
時而又散開如星，行動整齊劃一，靈動非凡，竟仿佛有生命一般。操控著這群神奇木鳥的，
是一個約莫五歲的男孩。他穿著一身合體的靛藍色小褂，同色的褲腿利落地塞在小牛皮靴里。
頭發柔軟微卷，被一支小小的竹節簪松松地束在腦后，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小臉白皙，
五官精致得如同玉雕，尤其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清澈明亮，此刻正閃爍著全神貫注的光芒，
緊緊追隨著空中的鳥群。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滿是認真和一絲掩藏不住的得意。
正是沈驚鴻與蕭徹之子，蕭念安。
念安的小手正靈活地撥弄著掛在胸前的一個小巧的青銅羅盤。羅盤不過嬰兒拳頭大小，
表面光滑，刻著繁復的星辰軌跡和機關刻度。隨著他小手指尖的每一次細微撥動，
空中木鳥群的陣型便隨之變化，做出各種復雜的飛行動作。“小風，沖！
”念安奶聲奶氣地低喝一聲，指尖在羅盤中心輕輕一按。一只領頭的木鳥猛地加速，
如同離弦之箭，朝著不遠處一株老竹上掛著的一個藤編小球疾沖而去！“篤”的一聲輕響，
木鳥尖銳的喙精準地啄中了小球，隨即一個漂亮的回旋，穩穩飛回念安身邊，
邀功似的在他頭頂盤旋。“真棒！”念安咯咯笑起來，伸出小手，
那只木鳥便溫順地落在他攤開的掌心，親昵地用喙蹭了蹭他的手指。就在這時，
竹林深處傳來一陣刻意放輕、卻依舊顯得急促雜亂的腳步聲，
伴隨著壓低的交談：“……氣息到這里就斷了……” “仔細搜！
那‘素手仙’必然與藥王谷脫不了干系！王爺有令，布防圖之事，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 “小心機關！藥王谷擅毒擅機關……”念安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
烏黑的大眼睛警覺地瞇了起來，像只察覺到危險的小獸。他迅速將掌心的木鳥往空中一拋，
小手指在青銅羅盤上飛快地撥動了幾下。
原本還在悠閑盤旋的木鳥群瞬間如同接到了指令的士兵，嗡鳴聲陡然變得尖銳！
它們迅速在空中集結，形成一個緊湊的三角陣型，如同一個小小的、蓄勢待發的箭頭，
對準了聲音傳來的方向。念安小小的身影靈活地藏到一叢茂密的鳳尾竹后，
只露出一雙警惕的大眼睛。他清了清嗓子，故意用稚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口吻，
朝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喊道：“喂！那邊的壞蛋！我娘親說了，
再靠近藥王谷一步——”他故意拖長了調子，小手猛地按下羅盤上一個不起眼的凸起，
“就請你們嘗嘗‘迷魂香風’的滋味！”話音未落，那群懸停在空中的木鳥猛地振動翅膀！
剎那間，一片細密的、帶著淡淡異香的粉末，如同被狂風吹起的煙塵，
朝著那幾個剛剛撥開竹葉、露出身影的黑衣人兜頭蓋臉地撒了下去！“什么東西？！
” “小心有詐！” 幾個黑衣人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弄得手忙腳亂。
那粉末沾衣即著，散發出一種奇異的甜香，但聞久了卻讓人頭暈腦脹。他們慌忙揮袖遮擋，
連連后退。為首的黑衣人頭領，身材高大，氣息沉穩，
正是蕭徹派來追查“素手仙”下落的得力干將，影衛副統領——冷鋒。他反應最快，
屏息閉目，內力鼓蕩震開大部分粉末，但依舊有幾絲吸入鼻腔，帶來一陣眩暈和惡心感。
他眼神銳利如刀，瞬間鎖定了鳳尾竹后那個小小的藍色身影。“小娃娃！你是何人？
”冷鋒沉聲喝問，試圖靠近。“哼！說了不許靠近！”念安小臉一板，
手指又在羅盤上快速一點。嗖！嗖！嗖！ 幾支原本藏在竹葉間的細小竹管猛地彈出，
從中噴射出數十枚浸過藥水、帶著微麻效果的細小竹針！竹針速度極快，帶著破空之聲，
精準地射向冷鋒等人！冷鋒揮掌欲劈，然而那些竹針細密如雨，雖不致命，
卻能讓人行動遲緩。他與手下揮舞兵器格擋，動作不免受到影響。冷鋒內力深厚，
強行壓制住那股麻痹感，但動作也難免遲滯了一瞬。他心中驚怒交加，
沒想到藥王谷外一個垂髫稚童，竟有如此詭異難纏的機關手段！他不再猶豫，足尖一點，
身形如電，就要越過那些惱人的竹針，直撲那個搗亂的小鬼！“壞蛋還想抓我？
”念安皺著小鼻子，毫不畏懼，小手在羅盤上重重一劃！就在冷鋒即將抓到念安的瞬間，
他腳下看似平整的腐葉地面猛地一陷！一個隱蔽的繩套如同潛伏的毒蛇，倏然彈起，
精準地套向他的腳踝！同時，兩側的幾根看似普通的竹子突然彎曲，
帶著破風聲狠狠抽向他的腰肋！冷鋒不愧是影衛副統領，臨危不亂，
腰身在空中不可思議地一扭，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腳下的繩套和竹子的抽打。然而，
就在他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看招！”念安奶聲大喝，小手用力一拍羅盤！
一只一直隱藏在念安身后竹梢上的、個頭稍大的木鳥，如同俯沖的獵鷹，
猛地朝著冷鋒的面門疾沖而下！鳥喙張開，噗地噴出一股淡紫色的煙霧！冷鋒瞳孔驟縮！
他雖不知這煙霧是何物，但藥王谷的東西豈敢小覷？他猛地提氣后仰，
同時寬大的袖袍鼓風而起，試圖卷開煙霧。
就在他全力應對這連環機關、心神被念安牢牢牽制的剎那！竹林深處，
靠近藥王谷入口的方向，一道素雅的身影，正靜靜地站在一株年份久遠的紫竹旁。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素凈長裙，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烏木簪挽起，幾縷發絲被微風拂過臉頰。
她微微側著身，似乎剛從谷內出來，手中還拈著一株新采的、帶著露水的草藥。
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恰好落在她半邊臉頰上。肌膚勝雪，鼻梁挺秀，淡色的唇瓣微微抿著。
她的眼神沉靜如水，仿佛蘊藏著萬千星輝，又仿佛沉淀了世間所有的滄桑，
正專注地看著手中的草藥，對遠處傳來的騷動恍若未聞。那驚鴻一瞥的側影！
那沉靜如淵的眼神！冷鋒的心，如同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他所有的動作瞬間僵住，
連那撲面而來的淡紫色煙霧都忘了躲避！是她！ 雖然只是側影，雖然隔了三年，
雖然氣質已然天翻地覆！
但那雙眼睛……那雙刻在他記憶深處、曾無數次出現在王爺書房畫像上的眼睛！絕不會錯！
是沈驚鴻！那個本該葬身王府火海的罪妃！那個神秘的“素手仙”！ 王爺苦苦追尋的人，
竟然真的藏身藥王谷！
而且……她身邊這個古靈精怪、手段奇詭的小娃娃……一個極其荒謬又無比清晰的念頭，
如同驚雷般在冷鋒腦海中炸響！震得他心神俱顫！“娘親！小心壞蛋！
”念安清脆的喊聲打破了冷鋒的震驚。沈驚鴻似乎被兒子的喊聲驚動，緩緩抬眸，
朝著騷動的方向淡淡瞥了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如同看著一片無關緊要的落葉，
掠過冷鋒時沒有絲毫停留，仿佛他只是路邊一顆不起眼的石子。隨即，
她的目光便落在了念安身上，眼神瞬間變得柔和。
冷鋒被她那完全陌生的、如同看塵埃般的眼神刺得心頭劇痛。
他下意識地想喊, 想確認, 想沖過去！然而，就在他失神的這一剎那，
念安最后的大招到了！“壞蛋想靠近娘親？吃我最后一招——天羅地網！
”念安小手猛地拍在羅盤中心！只聽“唰唰唰”一陣機括輕響，
周圍數十株竹子頂端同時彈出一張張細密堅韌的絲網，交錯覆蓋，
瞬間將冷鋒和他那幾個還在應付竹針的手下困在其中！絲網韌性十足，越掙扎越緊！“呃啊！
” “該死！這是什么！” “快撤！撤不出去！”影衛們雖武功高強，
但被這突如其來的天羅地網罩住，一時間也難以脫身，狼狽不堪。冷鋒也被絲網纏住，
饒是他內力深厚，也被這精巧的機關困得行動受阻。他強忍著怒火，再抬眼望去時，
竹林深處，那抹素白的身影早已不見蹤影，只有那個可惡的小鬼頭，正站在遠處，叉著小腰，
一臉得意洋洋地看著他們。“略略略！知道厲害了吧！下次再來，
我還有更厲害的機關等著你們！”念安朝著狼狽不堪的幾人做了個鬼臉，小身影一扭，
像只靈活的小鹿，幾下就竄進了竹林深處，消失不見。冷鋒站在原地，被絲網困住，
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脫困不易，但更讓他心神劇震的，是剛才那驚鴻一瞥的側影，
是那雙沉靜如淵的眼眸，還有那個喊她“娘親”的、手段奇詭的小娃娃……消息，
必須立刻傳回王府！朔風如刀，卷著粗糲的黃沙，狠狠抽打在雁門關飽經風霜的古老城墻上，
發出嗚嗚的悲鳴。關外，是無邊無際的、屬于北狄的枯黃草原，
在鉛灰色的天幕下顯得格外蒼涼肅殺。關內，孤城如鐵，旌旗獵獵，
卻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和壓抑。城樓最高處的瞭望臺上，蕭徹一身玄色重甲，
肩頭猩紅的大氅在狂風中翻卷如血浪。他如淵渟岳峙般矗立在垛口后，面甲早已摘下，
露出棱角分明卻布滿疲憊風霜的臉。那雙曾睥睨天下、銳利如鷹隼的眼眸，此刻深深凹陷，
布滿了蛛網般的紅血絲，正死死盯著關外遠方。遠方，是連綿如黑色潮水的北狄營帳。
旌旗蔽空，刀槍如林，低沉的號角聲和戰馬的嘶鳴隱隱傳來，帶著赤裸裸的侵略與殺意。
更近處，是幾處巨大的、用粗木柵欄圍起的營地，里面堆積如山的，
正是維系著數萬北狄鐵騎生命線的糧草！三天了。 整整三天，這座扼守北境咽喉的雄關，
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困獸。他麾下最精銳的玄甲軍，此刻卻被死死釘在這座孤城之中，
動彈不得。原因無他——糧草斷絕！“王爺！”副將趙霆拖著沉重的腳步登上城樓，
嘴唇干裂，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派出去的第三批斥候……只回來兩個。
其余……全被狄人的游騎截殺了。通往云州、寧武的糧道……被徹底卡死！
關內……關內僅存的軍糧，最多……最多再撐三日。”趙霆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絕望。
沒有糧草，再精銳的軍隊也是待宰的羔羊。饑餓會先于狄人的刀鋒，
摧毀這支百戰雄獅的意志。蕭徹沒有回頭，搭在冰冷青磚垛口上的手，
指節因為用力而捏得發白，青筋虬結。他深邃的目光依舊死死盯在遠方狄營的糧倉上，
仿佛要穿透那重重營壘，看清其中虛實。又是這樣！ 和三個月前江南漕糧被劫如出一轍！
無聲無息，精準狠辣，掐住命脈！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巨手，在冥冥之中操控著一切，
將他這位權傾朝野的攝政王玩弄于股掌之上！“聽雨樓……”這三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
從蕭徹緊咬的牙關中狠狠擠出，帶著滔天的恨意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無力。
自從那卷要命的布防圖出現在江南拍賣行，
自從那個覆眼的白衣女子以“素手仙”之名攪動風云，他蕭徹的處境就急轉直下！
朝中政敵借機攻訐，邊境狄人蠢蠢欲動，
如今更是連維系大軍的糧道都被對方神鬼莫測地掐斷！這一切的幕后黑手，
除了那個神秘的聽雨樓，那個恨他入骨的沈驚鴻，還能有誰？！“王爺，末將斗膽！
”趙霆猛地單膝跪地，甲葉鏗鏘，“末將愿率死士營，趁夜突襲狄營糧倉！縱不能全毀，
燒他幾座，也能暫緩其攻勢！為我軍……搏一線生機！”夜襲糧倉？
蕭徹的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狄營守衛森嚴，無異于飛蛾撲火。
但……眼下還有別的選擇嗎？坐等餓死？還是開城投降？他緩緩閉上眼睛，
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和沙塵氣息的冰冷空氣。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決絕的肅殺。
“趙霆。”“末將在！”“點齊八百死士，三更造飯，四更……”蕭徹的命令尚未說完，
異變驟生！“王爺！快看！”城樓上值守的哨兵突然發出一聲變了調的驚呼，
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蕭徹和趙霆猛地轉頭，順著哨兵顫抖的手指望去。
只見遠方狄營深處，那座最大的、囤積著主力的糧草營地，毫無征兆地，
猛地騰起一片刺目的火光！那火勢起得極其詭異，并非一處燃起，而是如同地底噴發的熔巖，
瞬間從糧倉的四面八方同時爆燃！赤紅的火焰帶著滾滾濃煙，如同猙獰咆哮的巨獸，
眨眼間便吞噬了整座巨大的營地！火舌舔舐著夜空，將半邊天幕都映成了令人心悸的血紅色！
即使隔著這么遠的距離，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熱浪和木材、糧草燃燒爆裂的噼啪巨響！
“著……著火了？！”趙霆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個雁門關城頭，
所有目睹這一幕的將士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隨即爆發出壓抑不住的騷動和難以置信的議論。“天火？！” “是老天爺在幫我們？
” “燒！燒得好啊！”狂喜如同野火般在饑餓疲憊的士兵心中蔓延。狄人沒了糧草，
軍心必亂！雁門關的危機，似乎瞬間解除了大半！然而，蕭徹臉上卻沒有半分喜色。
他的瞳孔在火光映照下急劇收縮，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
不是天火！ 絕對不是！
那火焰騰起的時機、方式、速度……都透著一股精心策劃、精準執行的冷酷味道！是人為！
而且，是極其高明的人為！就在他心神劇震，死死盯著那片吞噬一切的沖天烈焰時——“轟！
轟！轟！轟！”接連四聲沉悶卻震耳欲聾的巨響，如同九天驚雷，
在狄營上空、在那片被火光映紅的夜幕深處，猛然炸開！巨響過后，
并非尋常爆炸產生的火光碎片，而是四團巨大無比、濃稠如墨的煙霧！
煙霧在爆炸的沖擊下急速膨脹、翻滾、擴散，在火光的映襯下，詭異地懸浮在漆黑的夜空中。
緊接著，一股不知從何處吹來的、強勁而精準的夜風呼嘯而過！那四團翻滾的濃煙，
竟在這股突如其來的夜風塑造下，被硬生生地拉扯、凝聚、塑形！不過幾個呼吸之間，
四個巨大無比、由煙霧構成的、猙獰而清晰的大字，如同來自幽冥的詛咒，
赫然呈現在整個雁門關守軍、以及遠處混亂的北狄大營所有人的眼前——還！債！蕭！徹！
四個濃煙巨字，每一個都大如小山，在血紅色的火光背景映襯下，懸停在漆黑的天幕之上，
散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與嘲弄！風沙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了。
喊殺聲、燃燒的爆裂聲、戰馬的嘶鳴……所有聲音都仿佛被這突兀出現的四個字吸走。
整個天地間，只剩下那無聲的、觸目驚心的巨大煙字，如同神祇的判詞，
冰冷地俯瞰著下方渺小的眾生，尤其是城樓上那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的男人！“噗——！
”副將趙霆猛地捂住胸口，一口逆血噴了出來，手指顫抖地指著天空，目眥欲裂，
“王……王爺！是……是……”蕭徹的身體晃了晃，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
他挺拔如松的身軀第一次顯出了佝僂，死死抓住冰冷的垛口才勉強站穩。他仰著頭，
死死盯著夜空中那四個由濃煙組成的、冰冷刺骨的大字，每一個筆畫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
狠狠扎進他的心臟！還債！ 蕭徹！是她！ 果然是她！不是天助！不是巧合！
這是赤裸裸的報復！是來自地獄的嘲諷！是那個被他親手推入深淵的女人，站在云端之上，
對他這位曾經掌控她生死的攝政王，發出的最殘酷、最響亮的耳光！她燒了狄人的糧草，
解了雁門關之圍？不！她是在告訴他：看，蕭徹，你的命，你麾下數萬將士的命，
你苦苦守護的北境防線，此刻都捏在我的掌心！我隨時可以給你，也隨時可以收回！
今日救你，只為讓你更清晰地品嘗這份屈辱！讓你明白，你欠我的債，該還了！“呃啊——！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蕭徹死死咬住牙關，才將那口逆血壓了回去。
他英俊的臉龐因為極致的憤怒、屈辱和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慌而扭曲猙獰，
眼中翻涌著驚濤駭浪，幾乎要噴出火來！搭在垛口上的手，指甲深深陷入堅硬的青磚之中，
生生摳下幾塊碎石！沈驚鴻！ 你竟敢……竟敢如此！！…………半月后，京都，皇宮。
瓊林夜宴，華燈璀璨。巨大的蟠龍金柱支撐著雕梁畫棟的穹頂，
琉璃宮燈將大殿映照得亮如白晝。絲竹管弦之音悠揚悅耳，
身著輕紗的宮娥如穿花蝴蝶般奉上珍饈美酒。王公貴胄、文武重臣依品階而坐，觥籌交錯，
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年邁的皇帝高踞于龍椅之上，面帶和煦的笑容，
接受著群臣的恭賀。翊王蕭徹坐在左下首首位，一身玄色蟒袍，面容冷峻，
眼神沉寂如古井寒潭，與周遭的喧囂格格不入。自從雁門關歸來，
他身上那股睥睨天下的銳氣似乎被無形的重錘擊碎，只剩下深不見底的陰郁和疲憊。
夜空中那四個煙字，如同夢魘，日夜在他腦中盤旋。宴至酣處，
一隊身著異域薄紗、身姿曼妙的舞姬踏著鼓點翩然入場。水袖翻飛，環佩叮當，
舞姿極盡妖嬈魅惑，引得席間眾人目眩神迷，喝彩連連。蕭徹意興闌珊，端起酒杯，
目光卻下意識地掃過舞姬隊伍中一個身姿尤為纖細、面覆輕紗的領舞女子。那女子低眉順目，
舞姿柔美，但不知為何，蕭徹心中卻莫名地升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警兆。就在一曲將終，
舞姬們旋轉著聚攏向御座方向，做出最后一個俯身獻禮的姿態時——異變陡生！
那名領舞女子俯身的瞬間，眼中驟然爆射出兩道淬毒般的寒芒！
她藏在長長水袖中的手猛地探出，寒光一閃，一柄淬著幽藍光澤、薄如柳葉的淬毒短匕，
如同毒蛇吐信，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直刺向龍椅上毫無防備的皇帝心口！“護駕——！！” 距離最近的御前侍衛統領目眥欲裂，
嘶聲狂吼，拔刀撲上，卻已慢了半拍！殿內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刺殺驚呆了！
驚呼聲、杯盞碎裂聲瞬間炸響！皇帝臉上的笑容僵住，
眼中只剩下那點急速放大的、致命的幽藍寒芒！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整個金鑾殿！
就在那淬毒匕尖即將刺入皇帝胸膛的千鈞一發之際！“嗤——！
”一道細微到幾不可聞的破空聲，如同銀瓶乍破，突兀地刺破了殿內的喧囂！一點寒星，
后發先至！它并非射向刺客，而是精準無比地射向刺客手腕上方三寸處的虛空！
那是一根細如牛毛、閃爍著冰冷銀芒的金針！金針的速度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極限！
在它射過的軌跡上，空氣仿佛都為之凝滯！叮！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玉珠落盤的脆響！
那柄淬毒的、勢在必得的柳葉短匕，竟被這根后發而至的纖細金針，硬生生地撞偏了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