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熱的塑膠氣味,混合著劣質防曬霜的甜膩和青春期汗液的微酸,蠻橫地鉆進我的鼻腔,
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熟悉感。這味道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深處最不堪的鎖。
我猛地睜開眼。正午的烈日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金針,毫無憐憫地攢刺在視網膜上,
視野里炸開一片炫目的、令人暈眩的白光。
震耳欲聾的喧囂聲浪瞬間將我拍倒在岸——尖銳刺耳的哨音撕裂空氣,
雜亂無章的加油吶喊如同沸騰的潮水,
廣播喇叭里失真的運動員進行曲像破鑼般敲打著耳膜……無數聲音擰成一股粗糲的絞索,
死死勒緊了我的太陽穴,突突狂跳的血管幾乎要破皮而出。腳下是微微發燙的深紅色跑道,
粗礪的橡膠顆粒透過薄薄的釘鞋底,清晰地傳遞著一種帶著威脅的堅硬觸感。
空氣被正午的驕陽烤得滾燙扭曲,
蒸騰著汗水的咸腥、橡膠的焦糊以及一種廉價青春特有的、混合著荷爾蒙的躁動氣息。
這氣息本該充滿活力,此刻卻只讓我感到窒息。我下意識地低下頭,
視線落在自己撐在起跑線后、緊貼著粗糙塑膠的雙手上。
沒有那些被寒冬冷水浸泡后留下的、深如溝壑的皴裂,
沒有因為日夜懷抱哭鬧不休的孩子而磨出的、黃褐色的硬繭,
更沒有那個雨夜被周偉強在暴怒推搡時,
我重重磕在冰冷大理石桌角留下的、紫黑色的淤傷和至今隱約作痛的骨裂。
這是一雙……少女的手。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勻稱分明,
指根和掌心覆蓋著一層薄而均勻的、帶著韌性的繭。皮膚緊繃,
流動著年輕血液特有的、珍珠般的光澤,
干凈得沒有一絲被生活反復揉搓、榨干后的疲憊與污濁痕跡。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
隨即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頻率在狹窄的胸腔里擂動!我……回來了?回到了這地獄輪回的起點?
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礫和冰冷的絕望同時堵住,每一次艱難的吞咽都拉扯出火辣辣的痛楚,
如同咽下燒紅的鐵釘。巨大的眩暈感如同無形的黑色海嘯,裹挾著前世冰冷的記憶碎片,
劈頭蓋臉地砸下!腳下的跑道開始扭曲、變形、旋轉,看臺模糊成晃動的色塊,
整個世界在我眼前瘋狂地坍縮、重構,像一個光怪陸離、充滿惡意的萬花筒。“林薇!林薇!
發什么癔癥!各就各位——!” 一個熟悉又令人骨髓生寒的聲音,
帶著毫不掩飾的焦躁、不耐煩和一種深入骨髓的輕蔑,像沾了鹽水的皮鞭,
狠狠抽破包裹著我的混沌氣泡。我猛地一顫,僵硬地轉動仿佛生了銹的脖頸,
視線艱難地、一點一點地聚焦。
體育老師老王那張黝黑粗糙、刻著深深法令紋如同刀劈斧鑿的臉,
在終點線附近裁判席的陰影里,顯得格外清晰刺目。他叉著腰,
粗壯的手指不耐煩地敲打著桌面,眉頭擰成一個死硬的疙瘩,
溝壑縱橫的臉上寫滿了濃得化不開的失望和一種“朽木不可雕”的厭棄。
他粗糙的手指帶著一股惡風,用力地戳向我腳下這條滾燙的起跑線。“磨蹭什么?!
腿灌鉛了?再不上道直接取消你資格!”他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跑道上,
“女生跑得再快能頂個屁用?最后還不是……”后半句那更惡毒的斷言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但那渾濁小眼睛里射出的鄙夷光芒,比頭頂毒辣的陽光更刺眼、更灼人地烙在我的皮膚上,
滋滋作響。前世,正是這句在辦公室“推心置腹”的“女生跑得再快也沒用,
不如找個好人家”,像一把淬了麻藥的鈍刀,在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里,
一點一點割斷了我對田徑、對未來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幻想。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每一次搏動都帶著撕裂般的回響,震得耳膜嗡嗡作響。腳下跑道的灼熱感,
此刻卻像冰窖深處滲出的寒氣,順著釘鞋的鋼釘,兇猛地竄上腳心,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不!不是幻覺!就在剛才!就在那意識沉淪、萬物歸寂的前一瞬!
我還躺在市第一人民醫院婦產科那張散發著刺鼻消毒水和陳舊血腥味混合氣息的產床上!
那氣味如同實質的黏液,糊住了我的口鼻!劇痛!那是超越人類語言描述的酷刑!
如同無數把燒得通紅的電鉆,在我的腹部深處、在每一寸骨縫里瘋狂地攪動、穿刺、剜剮!
每一次宮縮都像是地獄的巨錘,要將我的脊椎生生砸斷碾碎,
將我的靈魂從這具早已千瘡百孔的軀殼里,用蠻力徹底撕扯出去!汗水早已浸透頭發,
黏膩冰冷地貼在額頭、臉頰和脖子上,眼前陣陣發黑,
視野里只剩下產房頂那慘白晃眼、毫無溫度的無影燈光,像死神的獨眼,
無情地灼燒著我渙散的瞳孔。“呃啊——!!
”控制不住的、瀕死野獸般的嘶喊從我干裂滲血的唇間迸發出來,
指甲深深掐進身下粗糙劣質的床單里,幾乎要摳穿布料!“嚎什么嚎!殺豬呢?!
哪個女人不生孩子?就你金貴?!嬌氣給誰看!
”婆婆張淑芬那尖利刻薄、如同砂紙摩擦玻璃的聲音,像淬了毒的錐子,
猛地刺穿我嗡嗡作響的耳膜,直插腦髓!她像一尊瘟神,
穩穩當當坐在產房角落那把油漆剝落、吱呀作響的破舊木椅上,
手機屏幕幽藍的光陰森地映著她那張寫滿不耐煩和厭棄的老臉,
枯瘦的手指正飛快地、心無旁騖地劃拉著短視頻。
手機里傳出廉價罐頭笑聲和聒噪的背景音樂,斷斷續續,像鬼怪的竊笑。
她吝嗇得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我只是一個制造噪音、礙眼礙事的背景板。“媽,
這破椅子也太硬了!硌死人了!坐得我尾巴骨都要斷了!
”另一個更年輕、更矯揉造作、如同含著蜜糖卻裹著砒霜的聲音緊跟著響起。是小姑子周婷。
她皺著精心描畫過的柳葉眉,夸張地扭動著水蛇腰,
懷里抱著她那個永遠不知安分、破壞力驚人的小惡魔——甜甜。“甜甜乖,別亂動,
你看舅媽叫得多難聽,跟挨宰的豬似的,嚇到我們寶貝了。”她捏著嗓子,聲音刻意拔高,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惡毒地灌進我嗡嗡作響、被劇痛折磨得近乎麻木的耳朵里。
甜甜像是得到了某種邪惡的指令,立刻興奮地咯咯笑起來,泥鰍般掙脫她媽媽虛攔著的手,
像一顆裹挾著惡意的小炮彈,“噔噔噔”沖到我的床邊,踮起腳,
伸出沾滿糖漬和不明污垢的臟兮兮小手,帶著孩童天真的殘忍和被她媽媽縱容出的惡意,
狠狠戳向我高高隆起、正承受著分娩劇痛的肚皮:“豬!舅媽是豬!挨宰咯!殺豬咯!
哈哈哈!”“哎呀甜甜!快回來!別碰她!臟死了!誰知道有什么病!
”周婷假惺惺地喊了一聲,語氣里非但沒有絲毫責備,
反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縱容和惡趣味的笑意,那笑聲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我的脖頸。
“哇——!哇——!!”一陣更猛烈的、仿佛要將我整個人從中間活活劈開的恐怖陣痛,
如同海嘯般毫無預兆地襲來!眼前驟然一黑,冰冷的窒息感像鐵鉗般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
連接在我身上的胎心監護儀,猛地發出尖銳刺耳的、如同喪鐘般的連續警報!紅燈瘋狂閃爍!
“不好!胎心驟降!快!氧氣!準備手術!”護士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驚惶,
“家屬!林薇家屬!產婦情況危急!胎兒宮內窘迫!必須立刻進行剖宮產!需要丈夫簽字!
丈夫!丈夫人呢?!”護士焦急地探頭進來,臉色煞白地嘶喊。
張淑芬這才慢吞吞、極其不情愿地放下她那視若珍寶的手機,
老臉上堆滿了毫不掩飾的厭煩和被打擾的怒氣:“簽字?簽什么字?大驚小怪!
她男人偉強工作忙得很!晚點才能來!誰生孩子不疼?誰沒在鬼門關走過一遭?就她特殊?
矯情個什么勁兒!忍忍不就過去了!”她像驅趕蒼蠅一樣揮揮手。
護士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焦急徹底變了調,幾乎是吼出來的:“必須丈夫簽字!立刻!
馬上!這是人命關天!快聯系他!再晚就來不及了!!
”張淑芬這才嘟嘟囔囔、罵罵咧咧地從她那磨得掉漆的舊人造革包里掏出手機,
粗笨的手指戳著屏幕。一遍,忙音。兩遍,還是忙音。三遍……無人接聽。
那張刻薄寡恩的老臉瞬間拉得更長,如同風干的橘子皮,
惡毒的咒罵如同冰雹般噼里啪啦砸下,在冰冷的產房里回蕩:“這個天殺的短命鬼!
又死到哪個狐貍精的被窩里去了?!一天到晚不著家!錢錢掙不到,家家顧不好!
連老婆下崽子都指望不上!沒用的東西!喪門星!……”后面那些更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
被一陣更加劇烈的、足以摧毀神智的耳鳴徹底吞噬。我躺在冰冷的產床上,
身體那撕裂靈魂的劇痛似乎奇怪地麻木了,
只剩下心臟被浸泡在絕對零度的冰海里的寒徹骨髓。周偉強在哪里?
在哪個姘頭的溫柔鄉里醉生夢死?在他那群狐朋狗友煙霧繚繞的牌桌上吆五喝六,
為了幾十塊錢輸贏爭得面紅耳赤?
那個據說離了婚帶著孩子、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總在加班時給他“送溫暖”的女同事家里,
正“辛苦加班”?絕望。濃稠的、冰冷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絕望,像最污穢粘稠的瀝青,
瞬間灌滿了我的口鼻,封死了所有生路,沉甸甸地墜著我向無底深淵滑落。
儀器刺耳的尖叫如同地獄的挽歌,婆婆惡毒刻骨的詛咒是送行的哀樂,
小姑子虛偽聒噪的“安撫”是催命的符咒,
的嬉笑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這一切匯合成一股摧毀一切的、污濁腥臭的黑暗洪流,
咆哮著沖垮了我意識最后脆弱的堤壩。冰冷。無邊無際、吞噬一切的冰冷。
然后是徹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身體像一塊破布般無休止地下墜……下墜……然后,
就是這灼目到刺痛的陽光!這喧囂到令人發瘋的跑道!這腳下滾燙、粗礪的起跑線!
這雙……年輕有力的手!老王那張令人憎惡的臉在視野中晃動,
他那帶著終極輕蔑、仿佛宣判我人生死刑的催促聲,如同敲響的喪鐘,
再次重重砸來:“林薇!你到底跑不跑?!不跑就給老子滾下來!別占著茅坑不拉屎!
女生練這個本來就沒……”“女生練短跑怎么就沒用了?!!
”一聲嘶啞的、仿佛從地獄熔巖最底層掙脫出來、裹挾著兩世血淚與無盡怨毒的咆哮,
猛地從我喉嚨深處炸開!如同平地驚雷!
連我自己都被這聲音里蘊含的暴烈、毀滅欲和玉石俱焚的決絕驚得心臟驟然緊縮!
喧囂鼎沸的操場,瞬間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
所有的聲音——哨音、吶喊、廣播音樂——如同被無形的利刃齊刷刷切斷!
所有的目光——驚愕的、嘲弄的、茫然的、好奇的——像無數道聚光燈,“唰”地一聲,
帶著實質性的壓力,死死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因極度憤怒而劇烈起伏的胸膛上!
老王更是像被迎面打了一記無形的重拳,那張黝黑的臉瞬間漲成駭人的醬紫色,嘴巴半張著,
如同離水的魚,剩下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里,只剩下被忤逆的暴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錯愕。
就是現在!積壓了兩世的屈辱!憤怒!絕望!不甘!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被瞬間徹底引爆!
地動山搖!
的家庭榨干、又被這無邊絕望重新點燃的力量——從腳底如同沉睡的巨龍般猛地蘇醒、炸開!
著緊繃如滿月弓弦的腿筋、凝聚如百煉精鋼的腰腹核心、賁張如即將爆裂引擎的后背肌肉群,
一路瘋狂奔涌、匯聚、壓縮!血液在血管里咆哮奔騰!
我的身體像一張被拉到物理極限的強弓,肌肉纖維發出細微而危險的、不堪重負的錚鳴!
雙腳死死蹬在起跑器冰涼的金屬抵足板上,腳趾在輕薄的釘鞋里幾乎要摳穿堅硬的鞋底!
后腿的股四頭肌如同蓄滿了九天雷霆的鋼筋鐵骨,牢牢鎖死最完美的起跑角度!
腰腹核心爆發出恐怖的穩定力和推送力,
將全身每一絲力量擰成一股無堅不摧、足以洞穿命運的勁箭!肩膀下沉,頭顱高高抬起,
視線如同淬煉了千年的寒冰標槍,
死死釘死在百米之外那條纖細卻代表著唯一解脫與重生的白色終點線上!視野里,
老王那張因暴怒而扭曲變形的臉徹底模糊、消散。操場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世界只剩下那條線。那條在視野盡頭燃燒著、召喚著我的、如同燈塔般的線!那就是彼岸!
是救贖!是斬斷一切枷鎖的利刃!就是那里!沖過去!撕碎這該死的輪回!“呃——啊——!
!!”一聲仿佛靈魂都被這滔天烈焰點燃、從地獄最深處掙脫束縛的怒吼,
撕裂了我干渴的喉嚨,噴薄而出!積蓄到頂點的力量,
如同壓抑了億萬年的地心熔巖終于找到了唯一的、最薄弱的噴發口,轟然釋放!
雙腳在起跑器上爆發出石破天驚、足以踏碎大地的毀滅性蹬伸!
巨大的反作用力如同電流般瞬間傳遞全身!腰腹核心如同被點燃引信的烈性炸藥桶,
爆發出恐怖的推動力!推動著我的身體像一顆掙脫了地心引力的黑色流星,
以撕裂空間、一往無前的決絕姿態,兇狠無比地向前彈射而出!
沒有等待那聲象征性的、代表規則的發令槍!我的起跑,就是我的宣言!我的戰斗號角!
是我對這操蛋命運打響的第一槍!“砰——!!”我的身體撕裂燥熱空氣發出的爆鳴,
甚至壓過了身后那遲了半拍才倉促響起的、真正的發令槍聲!如同一個響亮的耳光,
狠狠抽在規則的臉上!我沖了出去!像一道劈開混沌的黑色閃電!
像一顆射向自由彼岸的復仇子彈!
每一步蹬踏都帶著要將這承載了太多痛苦記憶的跑道踏成齏粉的狠厲!
每一次擺臂都灌注了撕裂一切有形無形枷鎖的狂暴意志!風聲在耳邊發出尖銳到極致的厲嘯!
前的景物——綠色的草坪、紅色的看臺、模糊的人臉——瘋狂地向后飛掠、拉成模糊的色帶!
老王那聲遲來的、氣急敗壞的“你搶跑!違規!”的怒吼,被我兇狠無比地甩在身后,
瞬間就被呼嘯而過的狂暴風聲撕扯得粉碎,消散在灼熱的空氣里。終點線!
那條纖細的、白色的、代表著絕對自由的終點線!在視野中急速放大!燃燒!
……1 大學的熔爐:汗水、敵意與淬煉四年光陰,在無數次肌肉纖維的撕裂與修復中,
在跑道日復一日的炙烤和汗水的反復浸泡下,像離弦之箭般飛逝,快得讓人恍惚。
省體育學院嶄新的藍色跑道,在夏日午后驕陽的直射下,蒸騰起肉眼可見的扭曲熱浪。
空氣永遠充斥著濃烈的橡膠氣味、汗水的咸腥以及肌肉活化劑那略帶刺激性的化學氣息。
巨大的白色遮陽棚下,
是永恒不變的釘鞋抓地發出的“嚓嚓”脆響、運動員粗重如破舊風箱般的喘息,
以及主教練孫海那穿透力極強、永不疲倦的吼聲。“林薇!起跑反應再給我快0.1秒!
0.1秒就是半個身位!壓槍的感覺要刻進你的骨頭里!溶進你的血液里!
你當這是老太太清晨逛菜市場嗎?!慢悠悠的等死呢?!”孫海教練,
一個精瘦黝黑如同鐵鑄、眼神銳利如剃刀般的中年男人,他的聲音洪亮得仿佛自帶擴音器,
能震散訓練場上空懶洋洋飄浮的白云。他抱著手臂站在跑道內側,
鷹隼般的目光死死鎖住我的每一次蹬伸。我咬緊牙關,咸澀的汗水流進嘴角,
口腔里彌漫著淡淡的、熟悉的血腥味。汗水早已浸透了緊身的黑色速干背心,
緊緊貼在皮膚上,勾勒出下面賁張起伏的肌肉線條。汗水如同無數條小溪,
順著賁張的斜方肌、清晰如刻的背闊肌、充滿爆發力的臀大肌線條,肆無忌憚地流淌而下,
滴落在被曬得滾燙的深藍色跑道上,瞬間發出“嗤”的一聲輕響,蒸騰起微不可見的白煙。
每一次踏上起跑器,
小腿腓腸肌和比目魚肌都仿佛在極限拉伸下瀕臨爆炸;每一次途中跑的強力送髖動作,
骨盆都承受著巨大的、令人牙酸的扭矩;每一次終點前竭盡全力的壓線沖刺,
喉嚨里都像是被強行塞進了一塊燒得通紅的火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和血腥氣。累。
深入骨髓、滲入靈魂的累。乳酸堆積帶來的肌肉灼燒感如同億萬只貪婪的跗骨之蛆,
在每一次耗盡全力的極限沖刺后,瘋狂地啃噬著每一根疲憊的神經,
每一次細微的移動都伴隨著酸脹的抗議。但每當瀕臨崩潰的邊緣,意識模糊的剎那,
那些來自地獄的畫面就會不受控制地、無比清晰地閃現:產房冰冷刺目的無影燈,
婆婆張淑芬刻薄翕動的嘴角和手機屏幕幽藍的光,小姑子周婷那虛偽笑容下惡毒的言語,
甜甜戳向我劇痛肚皮的骯臟手指,
永遠缺席、永遠寫滿不耐煩的臉……以及老王那張因我悍然搶跑而氣急敗壞、扭曲變形的臉!
這些畫面,像一塊塊燒得通紅的烙鐵,帶著滋滋作響的復仇之火,
狠狠地、反復地燙在我疲憊不堪的靈魂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