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某處不起眼的小樓最深處的辦公室。房間布置很簡單，一套普通的辦公桌，辦公桌前擺著兩張靠背椅，在往前就是一個小茶幾，一張老舊的的滕編沙發，三張藤編矮椅，再無其他。陳建國考核時見過的那位老者坐在沙發上，淡淡的問到，“決定了？”
茶幾前一張矮椅上坐著的一位年約五十的中年男子站起身，目視前方，“是。”他的回答簡短有力。
老者一只手在半空壓壓，“坐下說話?！钡戎心昴凶幼?，老者緩緩說到，“那邊的情況比較復雜，你過去一方面要嚴肅紀律，加強隊伍建設，另一方面也要注意方式方法，盡量不要影響當地的經濟發展大局。三個要求，一要守得?。欢诺孟拢坏谌偷米??！?/p>
中年男子再次站立，“請領導放心，保證完成任務?！?/p>
老者擺擺手，淡淡一笑，“少白，你這性格要改一改，嚴肅活潑才能張弛有道嘛。你還有什么要求沒有？”
中年男子也不客氣，“徐部長，我要帶幾個人下去，人我自己選。另外這次招進來的好苗子您得給我留兩個?！?/p>
“好，依你，苗子也讓你先選?！?/p>
“還有，過去之后，我要在外面組建一支隊伍，關系不能放在那邊，您得給我安排?！?/p>
老者想了想，“行，你把方案報上來，我來簽字?！?/p>
中年男子連忙說到，“這不走流程行不行？”看到老者沒表態，他又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就單獨建個檔，關系就掛在總部下面，就您和幾位領導知道就行?！?/p>
老者沒說話，過了好久才緩緩說到，“你對部里有顧慮？”
中年男子再一次立正站好，卻是什么都沒說。
老者眼中閃過一道厲芒，淡淡的說到，“好，放手去做吧?！?/p>
陳建國選拔考核完又恢復了正常上課，他每天下課后都會去教室休息室找張莉，連去了兩天都沒碰上，也只好先放到一邊，出去找工作，但學校外面的小店本來就沒多少，找了兩天依然沒找到合適的兼職。
這天上課前他看到好幾個同學都在向馬曉玲表示祝賀，隱約聽到什么選上了之類，想來應該是選拔結果公布，馬曉玲被選上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沒人通知他。他也沒放心上，雖然他知道自己的成績應該不差，但他也知道這種校招多少有些水深，他這種沒關系沒資源的，選上的可能性不大。不過是為了那個補貼才去參加的，選不上也說不上什么失望。
上完課他正要出教室，劉正良叫住了他，“陳建國，導員找你，讓你去下辦公室?！标惤▏膽寺暫?，正要走，劉正良拉住了他，“嗯？”陳建國有些疑惑，“還有什么事嗎？”
劉正良看著他，嘴唇蠕動了兩下，眼神復雜，半晌才說到，“那個，后面的事曉玲和我說了，那個，謝謝你?！?/p>
陳建國沒當回事，“哦，沒事，都是同學?！闭f完擺擺手就走了，劉正良一直看著陳建國離開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仍站在教室門口良久不動。
陳建國來到教室休息室，他心里有些高興，這兩天他一直找張莉要問問補助的事情都沒找到她，今天讓他到辦公室，或許就是補助的事情有結果了。
張莉果然在辦公室，陳建國微笑著敲了敲本就敞開著的門，和辦公室里其他幾位老師點頭致意后，走到張莉辦公桌旁，輕聲問到，“張老師，您找我？”
張莉瞥了他一眼，拿起保溫杯喝了口水，“陳建國同學，叫你過來就是通知你一下，關于你申請困難補助的事情，經過系領導的研究討論目前已經有了結果。”
果然，下學期的學費有著落了。陳建國心里暗自高興，微微低頭笑著說到，“謝謝張老師?！?/p>
張莉眉頭微緊，眼神有些古怪，“陳建國同學，我代表系里正式通知你，結合你的行為，經過系領導的研究討論決定，你的困難補助申請不符合學校的申請條件，不能通過。你有什么想法或是想要申訴的話，可以書面向系里提出?！?/p>
“什么？！”陳建國只聽到不通過三個字，臉上的笑容還沒消失，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慌忙伸手扶住辦公桌邊才撐住。“為什么？”陳建國聲音低沉，不可置信的問到。
張莉從上到下打量著陳建國，輕蔑一笑，“補助是幫助那些品行端正的同學的，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
陳建國像是被壓制在牢籠里的猛獸，眼睛都紅了，聲音有些嘶啞，大聲到，“我做了什么？你讓我參加選拔，我去了，考核我也通過了，你怎么說話不算話？”
聲音之大引得其他老師紛紛側目，張莉把桌子一拍，“你跟我吼啥？是，我是讓你參加選拔，那是為你好！我是看你可憐，想你早點找份好工作，那么好的機會給你，你看看你自己都做的什么？把學校的臉都丟盡了！還敢在這里跟個瘋狗一樣亂叫？！啊！”張莉尖銳的聲音刺穿陳建國的耳膜，把他的腦子攪的一團昏乎乎的，什么話都聽不清了，死死的扶著桌邊撐住身體。
張莉變本加厲繼續說到，“你還好意思說自己通過了，結果就在下面貼著呢，有你的名字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說完把保溫杯往桌子重重一磕，馬上又拿起來，仔細的查看杯子底部有沒有磕壞。
“我…我…”陳建國張張嘴，連說了兩個我，卻不知道接下去該怎么說。
“鈴鈴鈴”張莉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張莉看了一眼電話機上顯示的號碼，清了清嗓子，拿起電話，臉上泛著微笑，“校長，我是張莉，誒誒，是的，是的，知道了，嗯嗯，我剛找他正準備好好說說他，嗯嗯，他就在我旁邊，嗯，好的，好的，再見，校長。”
掛掉電話，張莉厭惡的掃了陳建國一眼，板著面孔說到，“你看看，這事情都傳到校長那里去了，你看看你做的好事！這都驚動到校長了，這下好了！校長要親自處理你的事情，你自己去和校長解釋吧！”張莉說完，看到陳建國還沒動，又厲聲叫著攆人，“你現在給我出去，聽到沒有！”
陳建國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教室休息室，他兩眼無光，就像被人撬掉了魂一樣，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朝校長辦公室走去。
他想不明白，自己已經按照張莉的要求參加了考核，劉正良也答應會幫自己說好話，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聽張莉的意思，是在考核時自己出了問題？難道是撞上劉三天的事情？
路過一處通知欄的時候，陳建國看到了選拔結果公示，果然沒有他的名字，預料之中，一點也不意外。陶然排在第一位，他回想起考核時陶然話里話外透出的那些信息，心中了然，這第一也算是理所應當。馬曉玲緊隨其后，只是王希白的名字居然也在上面。陳建國想起王希白被長發考官帶走的那一幕，搖搖頭，這估計很多人都想不到吧？這校招果然也就那么回事。
陳建國使勁往臉上拍了拍，盡量讓自己清醒過來。既然結果如此他也不能再有什么看法了?，F在校長要親自處理他的問題，在校長那里好好解釋清楚，或許還有機會。陳建國暗暗給自己打氣，問清了校長辦公室在哪間，他挺直腰板上樓。被他詢問的工作人員看著他的背影，眼神奇怪，校長親自找學生見面？
陳建國禮貌的敲響了校長辦公室的門，“請進。”一聲渾厚的男中音說到。
陳建國推開門，辦公室里有兩個人，坐在辦公桌后的就是校長了，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校長，花白的頭發，額頭有些皺紋，眼神卻很有精神，方方正正的臉龐。辦公桌對面坐著一個中年男人，頭發黝黑，帶著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像是教授之類的人物。兩人剛才可能正聊到高興的事情，臉上笑容還沒消散，看到陳建國進來，中年男人站起身，轉身走到辦公桌的一旁，屁股挨著辦公桌靠住，伸出手示意陳建國坐到辦公桌前他剛坐的那張椅子上，笑呵呵的說，“陳建國？來，坐。”
陳建國來到辦公桌前，拉開椅子卻沒有坐，“校長好，您找我？”
校長上下打量陳建國一會才笑著說到，“先坐，先坐?！标惤▏牭眯ｉL都這么說了，也放開了，腦子組織著語言，準備等下校長問起，就和校長解釋下劉三天的事情。
中年男人卻先發言了，“先介紹下，我是林少白，嗯，你們參加的那個選拔，我看過記錄。”
陳建國看了中年男人一眼，又看向校長，發現校長還是笑呵呵的，好像根本不在意中年男人搶了自己的話頭。陳建國朝林少白說了聲您好，就安靜的筆挺的坐在椅子上等著下文。
林少白故意晾了他一會才緩緩說到，“這次選拔幾輪考核你都表現得不錯，觀察敏銳，反應迅速，還有一定的組織能力，如果沒有意外，把第一名給你，也算合情合理?！标惤▏鴽]說話，結果都已經貼出去了，那不就是說自己就是那個意外嘛，繼續安靜的等著林少白說下去。
“你為什么作弊？”林少白話鋒一轉，忽然問到。
作弊？陳建國一怔，他一直以為是撞上劉三天讓他意外受傷的事，想了半天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和作弊扯上關系。難怪張莉會那么說他，這臟水怎么能隨便亂潑。他斬釘截鐵的回答，“我沒有作弊?！?/p>
林少白玩味的說到，“哦？怎么證明？”陳建國眨眨眼，怎么證明？不應該是你來證明我怎么作弊了么，怎么還要我證明自己沒作弊？這么稀奇古怪的考核，怎么證明？他想了想說，“考官們都看著的，你可以問他們?！?/p>
“呵呵，要是考官看得見，還用得著在這里說嗎？”林少白呵呵笑道。
“和我一起的同學都可以證明？”陳建國又說。
“哦？！你確定？”林少白意味深長的笑著，“就是你的同學舉報的你作弊?！睕]有停頓太久，林少白直接揭開了答案。
原來根子在這，陳建國恍然大悟，他想了想，除了第一輪，后面兩輪考核的地方都有監控，“有監控的，你可以看監控，我沒有作弊?！?/p>
林少白點點頭，“嗯，我看過監控，你表現很優秀，我知道你沒有作弊?！绷稚侔邹D頭看了看校長，“老梁，你說？我說？”
校長看一眼林少白，笑容和藹，“我來吧?！卑涯抗廪D向陳建國，盯了他好一會，淡淡的說到，“嗯，你來之前我們剛看過你的檔案記錄還有你們系里老師們的評價，學習成績很好啊，品行也算中規中矩吧，除了不太喜歡和同學交流，基本沒有什么太大的缺點，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才，假以時日，肯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還真有點舍不得呢。呵呵。”校長笑著說到這里，臉色變得嚴肅起來，緩緩說到，“嗯，陳建國，你被開除了?！?/p>
開除了！這話猶如晴天霹靂，把陳建國炸得腦子一片空白，只覺眼前一片金光亂躥，竟是什么都看不見了。原以為扣掉補助已經夠嚴重了，看這兩人嘻嘻哈哈的，一開口就是要命的事情，他辛辛苦苦這么多年，鄉親們對他的期望，這下全白費了。他感覺天都塌了，摸索著找到椅子兩邊扶手緊緊抓住，閉上眼睛。
林少白只聽到陳建國重重的深呼兩口氣，看到他的眼皮亂跳了一陣就平靜下來，眉毛微微一挑，把屁股從桌邊移出來，不再靠著桌子。
兩人等了一會，陳建國睜開了眼睛，盯著林少白問到，“你是劉三天的親戚？”
林少白訝然，“不是一回事?！?/p>
“你說你看過監控，知道我沒作弊。”陳建國盯著林少白，眉頭擰在一起。
“是啊，我知道。但是你證明不了啊。”林少白淡淡的說到。
這又繞回頭了，此路不通。
陳建國又看向校長，“校長，能不能再給我個機會？”他已經不打算再為是否作弊辯解什么了，只要能留下來，擔個作弊的名聲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是校長微笑著搖了搖頭。
陳建國還是不死心，問到，“我剛才好像聽你說我很優秀？”
沒等校長回答，林少白搶先說到，“不錯，是很優秀，所以要開除你啊?！闭f的是那么理直氣壯，那么理所當然。
陳建國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因為自己優秀，所以要開除自己。哪個正經學校會這么干??？他目瞪口呆，一時間竟愣住了。
林少白看他許久不見有動靜，還把眼睛閉上了，看了校長一眼，不會是刺激過頭了吧？林少白收起笑容，慢慢往前走了兩步，來到陳建國身邊，正準備彎下腰仔細查看。
陳建國的眼睛猛的睜開了，林少白馬上后跳回原來的位置恢復成原來的動作姿勢，動作敏捷，腳步輕盈，幾乎沒什么聲音。
陳建國好像沒看到，只是盯著校長問了一句，“校長，這學費還能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