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親戰友的介紹下，我認識了出身農村的軍官農惜時。父親看重他年輕有為、為人體貼，
做主定下了我們的婚事。戀愛一年、相互扶持幾十載，我們之間沒有多少轟轟烈烈，
卻也相濡以沫一世。我對公婆孝順、對他的寡嫂敬重有加，更是全力支持他的工作，
獨自將一雙兒女撫育長大、教養成才。可丈夫在閉眼前一刻，我才知道寡嫂原不是寡嫂，
而是他擺了席、沒扯證的農村媳婦。侄子也不是侄子，而是丈夫的親生孩子。“成綺，
我這一生不愧對黨和國家，不愧對父母和你，唯獨愧對孫梅和小軍。
”年事已高又照顧重病之人多日，得知真相后，我一時氣急攻心，當場暈厥。醒后，
我將丈夫要將所有遺產留給孫梅母子的遺言隱瞞下來，撐著虛弱的身子迅速為他辦完后事。
彌留之際，一雙兒女得知真相，卻對我沒有半分的感激。“媽，小軍也是爸爸的親生兒子，
是我們的親哥哥，你怎么可以忍心霸占爸爸留給他的財產？”“媽，
你已經霸占爸爸一輩子了，為什么連爸爸留給伯母的財產都要霸占？你太自私、太惡毒了。
”親眼見到他們將我辛苦保下、要留給他們的財產交給孫梅母子后，我再也沒能睜眼。
1、“成綺，我家里來信說，爸媽病了，讓我們寄點錢回去，給他們治病。
”這是我跟丈夫結婚后，最常聽見的一句話。再次聽到這句話，我渾身一顫，
一時間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我抬眼看向墻壁上的掛歷，1973年，
我跟丈夫結婚第八年。這時候丈夫的津貼每個月一半寄回了家里，
剩下一半拿去幫助了家境困難的戰友。家里兒女都已經上學了，我那點工資管一家四口吃喝，
還要供孩子上學，每個月基本是沒有結余的。丈夫雖未明說，
但就是要我去找我父母要錢的意思。前世我和我爸媽都心疼他、尊重他的決定，
甚至覺得他有情有義、是個很好的人。每次只要我開口，父母勒緊褲腰帶也會幫忙，
不忘教育我，“小農是個孝順的，農村條件艱苦，他回不去，多寄點錢是對的，你不要說他。
”但重來一世，我看明白了很多。他父母在農村有幾畝薄田，消費水平也低，
每個月拿部隊營長一半的津貼，怎么就連看病的錢都沒有了？不過就是借著看病的由頭，
在問農惜時要他跟農村媳婦生的孩子的撫養費罷了。不管這是臨死前的南柯一夢，
還是真的重來了一世，我都不會再慣著他。“可以啊，”在農惜時眼睛亮起來的時候，
我說出了下半句，“你有多少錢就寄回去多少，我不攔著！
”農惜時揚起來一半的唇角僵硬在了一個不尷不尬的角度，臉色精彩紛呈。
半晌才聲音艱澀道，“成綺，我的情況你都是知道的啊！每個月津貼一下來，
一半寄回家、一半借給戰友，我哪里還有錢？”說是‘借’，但是他從未讓他的戰友還過錢。
這年頭大家都不容易，家境困難，無力償還的不還也就算了，我能理解。但有一部分，
真的就是一時間拿不出那么多錢，借錢救急。事后主動還錢，農惜時也會為了面子不收，說，
“都是戰友，這點小錢，沒必要還來還去的。”他不收，最后戰友就直接將錢拿給我，
為了這種事他跟我吵過不少次架，錢還會被他親自送回去。
最后我落了個不近人情、不配當軍人子女、不配當軍嫂的壞名聲，他得了樂于助人的好名聲，
官運亨通。“前不久你不是還把李連長還你的二十塊送回去給他了嗎？現在你去要，
他應該不會拒絕。”前世我雖然憋氣，但到底考慮到他作為營長的臉面，出爾反爾影響威信，
從未提出過這種要求。可這個男人心里完全沒有我，沒有這個家，未來走的再遠，
都與我無關，我為什么還要保他的青云路？“你，你怎么可以這么說？
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個釘，哪里有說出去的話自己咽回去的道理？
”農惜時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我，眼中滿滿的譴責，好似我做了多對不起他的事情一樣。
“那我能怎么辦？咱們家的一應開支都是我的工資在支撐，為了撐到下個月發工資，
兒子想吃糖，我都沒答應。”“小孩子吃糖有我爸媽的命重要嗎？這樣，
你先把咱家剩下的錢給我寄回家，吃飯的問題我來解決，行不行？”說是他來解決，
到時候肯定就躲在部隊里，假裝忘記了。反正部隊里有吃有喝，他自己肯定餓不著，
他也認定了我爸媽不會任由我和孩子餓死。“你既然有辦法解決我們娘仨的吃喝問題，
那肯定有辦法自己搞到錢，你還是自己解決吧！”見我不為所動，他胸口鼓了又鼓，
似是氣極了，在屋子里來回踱步，腳步聲比踢正步還響。我淡定的坐在桌邊，
用茶碗給自己倒了一碗涼白開，絲毫不理會著急上火的農惜時。“余成綺，你好樣的，
別后悔！”目送丈夫大步離開的背影，我眼中不可抑制的恨意涌了上來，一字一頓的輕聲道。
“我只后悔，清醒的太晚。”2、接下來的幾天，我感覺周圍的軍嫂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
似有譴責，似有不屑。要換做是前世，我肯定會私下里去打聽，能私底下解決，
就私底下解決，絕不把事情鬧大。但是我現在缺的就是一個機會，將事情鬧大的機會。
“嫂子們，你們在聊什么呢？介不介意加我一個？”我大大方方的走過去、笑容爽朗，
似是回到了嫁人前，還承歡父母膝下時的光景。忽然意識到，我嫁給農惜時后，
日子越過越苦，從父母寵愛的小公主變成農家任勞任怨的保姆兼提款機，只需要一張結婚證。
真可笑啊！“沒，沒什么？我們就隨便聊聊，沒說什么。”“是啊，沒什么，快午飯了，
我們正準備散了回家做飯呢！”幾名軍嫂尷尬的扯出一抹笑容，
不自然的用蹩腳的理由搪塞我。但我本來就是來鬧事的，
不是真的來問他們到底在聊什么八卦的。“怎么？是有什么我不能聽的嗎？
嫂子們不會是在說我的壞話吧！這我可得好好問清楚了。”軍嫂們推脫一番后，
見我仍舊不依不饒，其中一個性子火爆、說話直的軍嫂直接推開同伴，站到了我的面前。
“沒錯，我們就是在說你，你為什么要逼著農營長這么好的人違背原則去找戰友還錢？
你知不知道他要完錢，現在在軍隊里都抬不起頭做人了，還怎么帶好兵？
”我在心底冷笑一聲，原是我識人不清，農惜時年輕時根本就是有意在算計我。
可憐我還一直為他著想，從未主動澄清我從未逼農惜時任何一名戰友還過錢，
主動還錢的戰友也都是真的有能力還錢的。“嫂子是不是誤會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我怎么不知道？”“你還不承認，
前天農營長親自到李連長家問他媳婦要回二十塊的事情人盡皆知，
別告訴這錢最后沒到你的手里。”我露出一個十分疑惑的表情，“怎么可能，
前天惜時離家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我自始至終都沒有見過那二十塊。”“你還狡辯，
大院里誰不知道你為人小氣，一直攔著農營長不讓他幫助貧困的戰友？就你這思想覺悟，
要不是你爸爸是不對師長，哥哥是營長，真當農營長能看上你？”“嫂子，
說話可是要講證據的，我要是攔著他不讓他幫助戰友，那他每個月拿出去的錢是怎么回事？
之前李連長是主動到我家還過我二十塊錢，那是因為他說惜時不收，所以讓我務必收下。
惜時得知后，大罵了我一頓，當場就將二十塊拿走，又給李連長送了過去。
我要是有能力逼著他去要錢，當時怎么可能讓他將錢拿走？事后又從未問李連長媳婦要過錢？
”“你說的是真的？那你怎么之前從不解釋？我不信，除非你拿出證據。
”我當場領著一群軍嫂，浩浩蕩蕩的來到了李連長的院子，給李連長媳婦要嚇夠嗆。
嫂子們連番解釋下，李連長媳婦才明白了我們的來意，并露出一個恍然的表情。“哎呀，
是這件事啊！你們確實是誤會了。”她一五一十將當初農惜時上門塞錢，
李連長回家后跟她說的事情前因后果都說了一遍。“當時我家那口子就說，
要找機會還農營長的，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這不前天農營長親自登門要錢，
我就順勢還給他了。這段時間農營長媳婦一次都沒來問我們要過錢，我們怕再因此吵架，
就沒再登門請她轉交。”嫂子們聽完，面面相覷，但也都是知錯就改的。“對不起啊，
農營長媳婦，都怪我們沒弄清楚情況就瞎說，害你受委屈了！”“對不起，
我是真的以為是你逼著農營長來要錢的，不是故意說你壞話的。
”“對不起……”那個指責我的軍嫂也道了歉，“對不起，不過你自己也有問題，
你要是早點說，我們怎么會誤會？”是個嘴上不饒人的，但心不壞，我虛心受教，“嗯，
嫂子說的對，我以后一定改。”我態度良好，半點責怪她的意思都沒有，
她反倒是不好意思了，看天看地不敢看我，耳尖都紅透了。誤會解釋清楚，
我主動在各位軍嫂的面前替農惜時做了解釋。“各位嫂子可能不知道，
前天惜時收到老家來信，說是父母看病錢不夠，他那二十塊應該是寄回家了，
且沒有跟我提過。”“農營長也真是的，孝順是好事，這有什么不好說的？
害我們白白誤會了你。”“就是，以前看他做事挺穩重的，怎么這次做事這么莽撞？
太不應該的。”“……”隨軍的軍嫂們大部分都是來自農村，并沒有正式的工作，
在家專心照顧孩子、整理家務。消息在她們的嘴里總是傳播的特別快，她們知道了，
那距離她們的丈夫知道還遠嗎？3、“余成綺，你瘋了嗎？為什么要跟別人說我問他們還錢，
是為了給我爸媽寄回去？”沒錯，就是‘他們’，消息傳開之后，
我才知道他找了不止一家還錢，其中還不乏家中真的困難的。呵~大義凜然的農營長，
可真夠虛偽的。消失三天的丈夫，氣哄哄的回來。沒有過問半句我這些日子過的好不好，
操持家務、照顧孩子累不累。沒有過問孩子吃不吃得飽、學習跟不跟得上進度。
回來就是摔門、甩臉子。從未如此清晰的意識到，原來他從來不愛我，不愛這個家。
他只是在一味的享受我能幫他帶來的好名聲，我爸媽哥哥能為他鋪平他的青云路。心涼了，
幾十年的夫妻情分不如鄉下拿著他津貼、幫他養兒子的假寡嫂、真農村媳婦。
“我說的哪一句話是假話？哪一句話有問題？農惜時，農營長，你需要錢給父母看病，
去問戰友還錢，可以。你不顧我和孩子們的死活，每個月津貼從未拿回家過半分，也可以。
但你不能在做了這些事之后，還想把自己摘的干干凈凈，壞名聲都讓我來背。農惜時，
不是只有你需要名聲的，我需要，孩子需要，我父母兄長更需要。農惜時，做人要講良心的，
你知不知道？”從未見過我這么咄咄逼人的一面，農惜時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憤怒的表情僵住，逐漸轉變成了疑惑審視，“可是以前不都是這樣的嗎？
我以為你能夠理解的。”“呵~”我確實是理解了一輩子，不僅搭上了自己的名聲，
還搭上了我父母兄長的名聲，成就了農惜時一人。前世受了我的連累，
爸爸在年邁力衰之際被政敵攻訐，險些晚節不保，最后只能提前退下來。
哥哥因為有我這么一個妹妹，多次晉升被阻，用命在戰場上掙回來的軍功被質疑、被奪走，
一生郁郁不得志。而農惜時在我父母、兄長受難后，及時與他們割裂，未受半分影響，
還從此平步青云。“以前是我傻，以后不會了。農惜時，你記住，我首先是爸媽的孩子，
哥哥的妹妹，孩子的母親，最后才是你的妻子。以后，在我的心里，
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比你重要，請不要試圖挑戰我的底線，你不會想知道后果的。
”農惜時皺眉，冷厲的眼神直直射向我，試圖以此表達自己的憤怒，讓我收回先前的話，
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樣妥協。可是他錯了。妥協？不會了。這輩子都不會了！爭辯不過，
農惜時憤怒摔門離去。4、“媽媽，爸爸今天也不回來嗎？我好久沒見過他了。”“媽媽，
我也好想爸爸，你去叫他回來好嗎？”我一晃神，意識到農惜時跟我冷戰后，
已經半個月不著家了。看著孩子真誠天真的小臉，腦中前世閉眼前的那一幕始終揮之不去。
我知道這怪不了孩子，他們應該也是受到了農惜時的蠱惑。畢竟那是他們的爸爸，
是戎馬一生、德高望重的部隊首長。
是要比我這么一個直到退休都只是一個小軍醫、只會家長里短嘮叨他們好好生活的母親要重。
而且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他們是我十月懷胎、九死一生生下來的親生孩子，
我應該再給他們一次機會的。我半蹲下身子，與他們平視，“你們長大了，該懂事了，
有些事媽媽就不瞞你們了。”我將農惜時生氣不回家的前因后果，
盡量用客觀的語句細細的跟他們道來。沒有添油加醋的說農惜時一句不好，
也沒有為了維護他身為父親的尊嚴，隱瞞半句他的所作所為。我的孩子，
必須是跟我一條心、明辨是非的。如若不然，我再也不會為他人做嫁衣了。
兒子眼中滿是不信，“媽媽你撒謊，爸爸不是這種人，他是大英雄、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女兒拉著哥哥的手，看看哥哥，又看看我，疑惑的小眉頭皺的小山丘一樣高。我認真道，
“兒子，你要是不信，可以出去問，去問之前來問你爸爸借過錢的叔叔伯伯，
你爸問沒問他們還過錢。”兒子義正言辭道，“那爸爸要錢也是為了咱家，
你怎么能為此跟他吵架？你去道歉，把爸爸請回來。否則我不會原諒你的。
”“我不是都說了，他要回來的錢全都寄回去給爺爺奶奶了，跟咱家有什么關系？
”“原本孝順爺爺奶奶就是你們的義務，爸爸把錢寄回去，不也是在幫你減輕負擔嗎？
”看來今天并非空穴來風，這種話明顯不是一個才上小學二年級的兒子能說出來的。
“贍養老人的確是你爸爸的義務，撫養孩子同樣是他的責任。
”我毫不避諱的將前世從未跟孩子提及過的，農惜時一半津貼寄回家，
一半津貼借戰友的事情說了出來。“所以你和妹妹每個月的吃穿用度、上學的學費、書本費，
都是媽媽一個人在支撐。你爸爸對你爺爺奶奶來說是大孝子，但對你們兄妹來說，
不是一個好父親。知道這些，你還覺得我應該去道歉，將他請回來嗎？”兒子搖著頭，
一邊說“我不信，媽媽都是騙人的。”一邊倒退著往外走，“我要去問大院的叔叔伯伯，
去問爸爸，他不會是你口中的這種人的。”我并未阻止，但兩小只走到門口時，忽然不動了。
“妹妹，你怎么不走了？我們一起去問清楚，還爸爸一個清白啊！
”女兒低著的頭朝我看了一眼，用力的甩開哥哥的手，朝我奔來，“媽媽，我信你，
咱們不道歉。”“妹妹，你怎么能不相信爸爸？他是這么好的一個人，他不會這么對我們的。
”女兒稚聲稚氣的聲音在我的懷里響起，卻異常的堅定。“哥哥，過年我聽見，
爸爸說沒給媽媽津貼，爺爺夸他聰明，奶奶說他有出息。”我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女兒年紀小，說的話很簡短，但絕不是她一個小學一年級的孩子編的出來。
這一家子真是沒把孩子放在心上，說這種話竟然都確認一下孩子在不在！兒子仍舊不信，
“我不信，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我怎么沒聽見？”“你、小軍哥哥，出去玩，不帶我，
我躲在桌子底下，自己玩。”農村里的小孩子排外，沒有村里孩子帶著，很難融入進去，
還會被欺負。女兒應當是被欺負了，怕大人問她為什么一個人待在屋子里，故意躲起來的。
想到這里，我的心就開始抽疼。那時，我在干嘛呢？對了，
我被婆婆和丈夫的‘寡嫂’孫梅輪流壓著洗衣做飯、干農活。美其名曰，孝敬長輩，
實則就是在故意磋磨我。心疼的抱緊了女兒，“乖囡囡，都怪媽媽不好，媽媽沒有保護好你，
對不起。”女兒的小手圈緊了我的脖子，柔嫩的小臉蹭蹭我的臉頰，軟聲道，“不怪媽媽，
不是媽媽的錯。”兒子則是大喊著“不信”，飛速跑出了院子。5、出去問了一圈，
回來后兒子就一直在跟我冷戰。我沒有哄他，將更多的時間花到了女兒身上，
去看爸媽也不帶不情愿跟著我的兒子。都在一個部隊，我們的事情爸媽早有耳聞，
只是一直沒抽出空來問我。好不容易吃完飯，媽媽帶著女兒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