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浮在無邊的冰冷里,像被遺忘在寒潭深處的碎玉。耳邊似乎還殘留著箭矢破空的尖嘯,
胸口的劇痛卻已麻木,只剩下生命流逝時粘稠的黑暗。最后灌入耳中的,
是那個曾讓我拼卻性命去擋箭的男人,冰冷淬毒的低語,穿透死亡帷幕,
清晰得如同毒蛇噬心:“……傳令下去,林氏幺女林晚,為護本王不幸殉國。厚葬。
” 那聲音頓了一下,一絲毫不掩飾的快意和如釋重負的殘忍,如冰錐刺骨,
“林家……最后一個禍患,總算清除了。”最后一個禍患?林家世代忠骨,
滿門熱血灑遍邊關,父兄戰(zhàn)死,母親殉節(jié),
連未及笄的小妹都歿于流放途中……原來在他蕭珩眼里,我林晚這條殘命,
竟成了他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禍患”!滔天的恨意裹挾著徹骨的冰寒,
瞬間將殘存的意識撕扯成碎片!“唔……”喉間溢出一聲破碎的悶哼,
沉重的眼皮被刺目的紅光強行撬開。入眼是大片鋪天蓋地的、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正紅。
龍鳳喜燭高燃,跳動的火焰在描金繡鳳的帳幔上投下晃動的影。
空氣里彌漫著甜膩的合巹酒香,還有……身下觸感是冰涼滑膩的云錦,
身上是繁復沉重到幾乎壓垮脖頸的嫁衣鳳冠。這里是……靖王府!蕭珩的新房!我猛地坐起,
劇烈的動作牽扯得渾身骨骼都在叫囂,巨大的鳳冠珠簾嘩啦作響。
指尖觸到鬢邊一支沉甸甸的金簪,簪尾尖銳冰冷,帶著金屬特有的殺意。
目光死死鎖住那扇緊閉的、雕刻著猙獰狴犴圖案的房門,
前世被背叛的劇痛和滔天恨意如同巖漿在血管里奔涌。門軸發(fā)出沉重的“吱呀”聲,
被緩緩推開。一道高大挺拔、裹挾著夜風寒意的身影,踏著滿室燭光走了進來。
玄色蟒袍在跳躍的燭火下流轉著幽暗的光澤,腰間玉帶緊束,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凌厲線條。
那張臉,依舊是前世記憶里足以傾倒眾生的俊美,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如同刀削,
薄唇緊抿,下頜線繃緊如鐵石。只是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正沉沉地望過來,
里面沒有半分欣喜,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審視獵物般的幽冷。蕭珩。
這個前世讓我付出性命卻換來一句“禍患”的死敵!前世臨死前那剜心蝕骨的冰冷低語,
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過耳膜。滔天的恨意瞬間沖垮了所有重生帶來的眩暈,
只剩下巖漿般灼燒理智的殺意!
就在他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那方猩紅喜帕邊緣的剎那——我動了!
積蓄了全部力量的腰肢猛地彈起,速度快如鬼魅!右手如電般探向鬢邊,
那支沉甸甸、簪尾磨得異常尖銳的赤金鳳頭簪已被牢牢攥在掌心!
冰冷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殘忍的清醒。沒有半分猶豫,身體如同繃緊后驟然釋放的弓弦,
帶著同歸于盡的決絕,狠狠撞向他!“嗤——!”空氣被尖銳的簪尾撕裂,發(fā)出細微的尖嘯。
溫熱的、帶著強烈男性氣息的軀體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下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
金簪冰冷的尖端,帶著我傾注了兩世恨意的力量,
精準無比地抵在了他頸間最脆弱的命脈之上!只要再進一分,便能刺破皮膚,洞穿咽喉!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燭火瘋狂跳動,將我們兩人緊貼又對峙的身影,
扭曲地投映在滿是大紅喜字的墻壁上,如同地獄里交頸廝殺的修羅。蕭珩的身體驟然僵住,
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微微垂首,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如同淬了冰的利刃,
直直刺入我的眼底。里面翻涌著驚愕、難以置信,
隨即被一種山雨欲來的、足以碾碎一切的暴怒取代!那暴怒如同實質的冰風暴,
瞬間席卷了整個新房,連灼熱的燭光似乎都黯淡了幾分。“林晚,”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
如同悶雷滾過地底,每一個字都裹挾著刺骨的寒意和危險的警告,“你找死?
”他周身散發(fā)出的、屬于上位者絕對掌控的威壓如同無形的山巒,沉甸甸地壓下來。
那是在尸山血海里淬煉出的鐵血煞氣,足以讓最兇悍的將領都為之膽寒。若是前世的林晚,
或許早已在這威壓下潰不成軍。但此刻,我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緊了手中的金簪,
簪尾甚至因我的力道而微微陷入了他頸間溫熱的皮膚,一絲極細小的血珠悄然滲出,
在燭光下紅得刺目。我迎著他足以凍結靈魂的冰冷視線,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弧度,
那笑容里沒有半分暖意,只有破釜沉舟的瘋狂和玉石俱焚的決絕,
清晰地將每一個字砸進他耳中:“靖王爺,”我的聲音因極致的恨意而微微發(fā)顫,
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人心的力量,“合作,還是……同歸于盡?
”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緊繃的神經(jīng)。
頸間那一點被金簪刺破的微痛和粘膩,清晰地提醒著蕭珩此刻的處境。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里,暴怒的冰風暴并未平息,
反而在眼底深處凝聚成更加幽暗、更加危險的旋渦。他死死地盯著我,像要穿透我的皮囊,
看清這突如其來的瘋狂背后,究竟藏著什么。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他扣住我手腕的那只大手,猛地發(fā)力!力道之大,帶著不容抗拒的、絕對掌控的意味,
如同鐵鉗般驟然收緊!“唔!” 腕骨傳來劇痛,我悶哼一聲,力道不由自主地泄了幾分。
蕭珩順勢將我的手臂狠狠向后一擰,另一只手閃電般擒住我握著金簪的手腕,
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地將我的手掌連同那支兇器,
一同死死地按在了我頭頂沉重的鳳冠之上!“砰!”沉重的鳳冠撞擊在雕花繁復的床柱上,
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珠翠劇烈搖晃,叮當作響,幾縷被汗水濡濕的碎發(fā)狼狽地貼在額角。
他高大的身軀帶著絕對的壓迫感傾軋下來,將我完全禁錮在他胸膛與冰冷的床柱之間,
灼熱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酒氣,噴薄在我的耳廓和頸側,激起一陣本能的戰(zhàn)栗。
那雙寒潭般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翻涌著令人心悸的幽光,死死鎖住我的眼睛,
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玩味:“合作?”他薄唇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
指腹帶著粗糲的力道,重重碾過我被他攥得發(fā)紅的手腕,
也碾過那支被死死按在鳳冠上的金簪,“本王的王妃……想怎么合作?
”手腕上的劇痛和頭頂?shù)慕d讓我動彈不得,但心中的火焰卻燃燒得更旺。
前世被背叛的冰冷和此刻被壓制的屈辱交織,反而淬煉出更銳利的鋒芒。
我毫不退縮地迎上他那雙深不可測、如同擇人而噬的寒眸,
清晰地吐出我的條件:“我要林家舊案重審,父兄清名,沉冤昭雪!
”“我要你靖王府的令牌,出入無忌,人手可用!”“我要你蕭珩,
在人前做足恩愛夫妻的戲碼,護我周全!”“作為交換,”我喘息著,
目光灼灼地盯在他臉上,“我助你……扳倒趙貴妃母子,清除你登頂?shù)畚坏淖詈笠粔K絆腳石!
”“趙貴妃母子”五個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蕭珩那雙古井無波的眼底,
驟然掀起了滔天巨浪!趙貴妃,當今天子最寵愛的妃子,其子晉王蕭玦,表面溫潤如玉,
實則野心勃勃,是蕭珩在朝堂上最強勁、也最隱蔽的對手!林晚一個深閨女子,
一個剛剛被他蕭珩以“沖喜”之名、實則等同于囚禁羞辱娶進門的將門孤女,
她怎么可能知道?她怎敢如此篤定地說出他心中最深的謀劃?!
震驚、審視、難以置信、濃重的殺機……無數(shù)種情緒在他眼底劇烈翻涌、碰撞。
那扣著我手腕的力道,瞬間又加重了幾分,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你……”他的聲音低沉得如同深淵回響,每一個字都帶著徹骨的寒意和驚疑,“究竟是誰?
”“我是林晚,”我迎著他幾乎要焚毀我的目光,一字一頓,帶著前世血淚淬煉出的決絕,
“一個……能讓你蕭珩,如愿以償坐上那個位置的人。”燭火瘋狂跳躍,
映照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明暗不定。空氣里彌漫著無聲的廝殺。時間在緊繃的對峙中,
被拉扯得無比漫長。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guī)缀跻詾樗麜⒖虜Q斷我的脖子。
蕭珩眼底那翻涌的驚濤駭浪,竟緩緩平息下來,沉淀為一種更深沉、更難以捉摸的墨色。
他扣著我手腕的力道,終于松了一分,卻并未完全放開,反而以一種更加強勢的姿態(tài),
將我的手掌牢牢禁錮在他的掌心之下,壓在冰冷的鳳冠上。他微微俯身,
灼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垂,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宣告獵物歸屬般的意味:“成交,
林晚。”他低沉的聲音如同醇酒,卻淬著冰,“記住你的話。
若有半分差池……”他的目光掃過我頸間脆弱的肌膚,如同冰冷的刀刃,“本王會讓你知道,
什么叫生不如死。”---靖王府的春水閣,成了我在囚籠中的一方天地。
蕭珩如約送來了王府令牌,一塊觸手生溫的玄鐵,上面盤踞著狴犴兇獸,
代表著靖王府無上的權柄。同時送來的,還有一份薄薄的名單,
上面是幾個看似不起眼的名字,卻是蕭珩埋在府中多年的暗線,此刻聽憑我調遣。“王妃,
王爺吩咐,府庫的珍玩古籍,您可隨意取用。”管家垂首,語氣恭敬得挑不出一絲錯處,
眼神卻帶著不易察覺的探究。我指尖拂過冰涼的令牌,目光掠過名單上“司書庫管事,
王啟”這個名字。前世記憶翻涌——這個看似老實木訥的管事,實則過目不忘,
尤其擅長辨別筆跡墨色,更在趙貴妃宮中的司珍房做過三年學徒。“備車,”我將令牌收起,
聲音平淡無波,“去城西‘墨韻齋’。”墨韻齋,表面是販賣文房四寶的清雅之地,暗地里,
卻是晉王蕭玦傳遞密信的重要據(jù)點之一,掌柜孫茂,是趙貴妃奶娘的兒子。馬車轔轔,
駛過繁華的朱雀大街。我倚在窗邊,指尖無意識地在令牌凹凸的紋路上摩挲。
前世蕭珩登基后,曾以雷霆手段拔除晉王勢力,其中一條大罪,
便是蕭玦與北狄三皇子赫連決暗中勾結,意圖借北狄之力逼宮。而那份關鍵的“通敵”證據(jù),
正是幾封用北狄密文寫就、卻蓋有蕭玦私印的信函!那些信,最初便是通過這墨韻齋流出!
“王妃,到了。”車簾掀開,墨韻齋古樸的匾額映入眼簾。踏入店門,
一股陳年墨香混合著紙張的清氣撲面而來。掌柜孫茂是個微胖的中年人,
笑容可掬地迎上來:“貴人光臨,小店蓬蓽生輝,不知需要些什么?
” 他目光掃過我身后靖王府標識的馬車和護衛(wèi),眼底飛快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隨意看看。”我語氣淡然,目光掃過琳瑯滿目的筆架硯臺,
最終落在一排懸掛的空白灑金箋上,指尖輕輕拂過,“這箋紙不錯,似有松煙香氣。
”孫茂笑容更盛:“貴人好眼力!這是小店新到的‘松云箋’,以十年以上黃山松煙入墨,
輔以金箔……”“哦?”我狀似不經(jīng)意地打斷,“聽聞北狄貴族也喜用松煙墨,
倒不知他們的箋紙,是否也如此雅致?” 說話間,我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
牢牢鎖住孫茂的臉。果然!孫茂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底深處那絲警惕驟然化為驚駭!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他立刻又堆起更殷勤的笑:“貴人說笑了,北狄苦寒之地,
哪懂得這些雅物……”“是嗎?”我微微勾起唇角,不再看他,轉身對身后的侍女道,
“就這種箋紙,取三刀,再挑幾方上好的端硯,送去王府。
” 指尖狀似無意地在柜臺上輕輕敲擊了三下,留下一個王府令牌壓過的淡淡印記。
孫茂的臉色徹底變了,那點強裝的笑容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慘白和難以置信的恐懼。
他死死盯著柜臺上那枚令牌的印記,仿佛看到了催命符。離開墨韻齋,我并未回府,
而是直接去了城隍廟后一條不起眼的陋巷。巷子深處,一間低矮的瓦房前,
一個頭發(fā)花白、瘸著一條腿的老兵,正佝僂著身子修補破舊的馬鞍。他叫老周,
曾是父親麾下的斥候隊長,林家倒臺后流落至此。我將一包銀子塞進他粗糙的手里,
聲音壓得極低:“周叔,幫我盯緊墨韻齋的孫茂,特別是他接觸的所有北狄面孔,
以及……他往城外送的東西。事無巨細,報與王府王啟管事。”老周渾濁的眼睛猛地抬起,
看清是我,瞬間涌上淚光,嘴唇哆嗦著,用力握緊了銀子,重重地點頭,
千言萬語都哽在喉頭,只化作一句嘶啞的:“大小姐……放心!
”---時間在無聲的布局中悄然流逝。王府內外,表面的平靜下暗流洶涌。
蕭珩果然“信守承諾”,在人前做足了恩愛戲碼。宮宴之上,他會親手為我布菜,
動作自然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馬車里,他會在我“不慎”睡著時,
將一件帶著他體溫和冷冽松香的大氅蓋在我身上。甚至有一次在御花園“偶遇”趙貴妃,
他極其自然地攬過我的腰,指尖在我腰間輕輕一點,帶著無聲的警告,
面上卻笑得溫雅:“貴妃娘娘見笑,內子體弱,吹不得風。”每一次接觸,每一次靠近,
他灼熱的體溫和那不容抗拒的掌控感都讓我渾身僵硬,
前世被他背叛的冰冷和頸間金簪刺破的幻痛交織,如同跗骨之蛆。
我只能強忍著心底翻涌的恨意和抵觸,扮演著溫順的靖王妃,
配合他演完一出出舉案齊眉的戲碼。而蕭珩,他仿佛樂在其中。
那雙深邃的眼眸在人前望向“我”時,甚至會刻意流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溫柔,
足以迷惑所有旁觀者。然而一旦獨處,那層虛假的溫情便瞬間剝落,
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審視和冰冷的距離。他像一個最耐心的獵手,在暗處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
等待著我露出破綻,或者……展現(xiàn)出真正的價值。這微妙的平衡,
被一封來自北狄三皇子赫連決的密信打破。信是直接送到我春水閣的。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紙,
火漆封口卻印著一個猙獰的狼頭圖騰——北狄皇室的標記。
信的內容直白得近乎狂妄:“……久聞靖王妃林氏,將門虎女,風華絕代。本王傾慕已久,
愿以邊境三座富庶城池為聘,迎王妃入我北狄王庭,共享榮華。三日后,雁回關外,
靜候佳人。”落款:赫連決。冰冷的字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我的眼底。赫連決!
前世就是他,在蕭珩登基后,趁新朝不穩(wěn),悍然發(fā)動戰(zhàn)爭,屠戮我邊境數(shù)萬軍民!
他竟敢……如此羞辱!“王妃!這……這該如何是好?
”貼身侍女驚惶地看著我手中那封燙手的信。我攥緊了信紙,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怒火在胸腔里燃燒,但更深的寒意卻在骨髓里蔓延。這封信,絕非表面求娶那么簡單!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是離間計!一旦處理不當,無論我是羞憤自盡還是被蕭珩疑心,
都正中趙貴妃和蕭玦下懷!甚至可能成為蕭珩除掉我的絕佳借口!前世蕭珩登基前,
也曾收到過類似的“求娶信”,對象是趙貴妃娘家一個侄女。當時他雷霆震怒,
當眾將那信使斬于殿前,宣示了強硬的態(tài)度,卻也埋下了赫連決日后瘋狂報復的禍根。
不能重蹈覆轍。更不能讓這臟水潑到我身上!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恨意和殺機,
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決斷。赫連決,你想玩?我林晚奉陪到底!“更衣,
”我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去前廳。”前廳里,氣氛肅殺。蕭珩坐在主位,
玄色常服襯得他面如寒玉。下首坐著幾位心腹幕僚,顯然正在商議此事。
那封來自赫連決的“求娶信”正攤開放在他手邊的紫檀木幾上。見我進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探究、疑慮、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蕭珩抬眸,
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掃過我,里面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冰冷的審視:“王妃來得正好。
”他指尖點了點那封信,聲音聽不出喜怒,“北狄三皇子,倒是對王妃情深義重。三座城池,
好大的手筆。”他的話如同一把鹽,狠狠灑在廳內凝滯的空氣里。幾個幕僚交換著眼神,
氣氛更加緊繃。我無視那些目光,徑直走到廳中。目光掠過那封刺眼的信,
最終落在蕭珩臉上,唇角緩緩勾起一個極淡、卻帶著鋒利弧度的笑容:“王爺說的是,
”我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大廳,“赫連皇子的‘深情厚誼’,確實……令人動容。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在蕭珩驟然瞇起的危險眼神注視下,我猛地伸手,
一把抓起幾上那封“求娶信”!然后,在眾人倒抽冷氣的聲音里,我毫不猶豫地將那封信,
狠狠按在了旁邊高腳燭臺上跳躍的火焰之上!“呼——!”干燥的信紙瞬間被點燃,
明亮的火舌貪婪地吞噬著那狂妄的字句,猙獰的狼頭火漆在烈焰中扭曲、融化,
發(fā)出噼啪的輕響。火光映亮了我沉靜的眼眸,也映亮了廳內一張張震驚失色的臉。“林晚!
”蕭珩猛地站起身,周身寒氣暴漲!他沒想到我竟敢如此大膽!火焰迅速蔓延,
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
將舔舐到我指尖的剎那——一件帶著濃重墨香和帝王龍涎香氣的、玄黑底繡金龍的厚重錦袍,
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兜頭罩下!寬大的袍袖瞬間隔絕了灼人的熱浪,
將我和那燃燒的信紙一同包裹。衣料上冰冷的金線貼著臉頰,帶來一絲奇異的觸感。
蕭珩竟不知何時已離開座位,鬼魅般出現(xiàn)在我身側!他一手用龍袍裹住我拿著燃燒信紙的手,
另一只手則快如閃電地伸出,精準地捏住了信紙燃燒得最快、即將掉落火星的那一角!
“嗤啦!”一聲輕響,燃燒的信紙被他干脆利落地撕下,隨手丟在地上,用靴底碾滅。
而剩下的、寫著關鍵內容的大半張紙,連同我握著它的手,
依舊被他用那件象征無上權柄的龍袍牢牢裹住。他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籠罩,垂眸看我,
距離近得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長睫。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里,
翻涌著極其復雜的光芒——有被忤逆的薄怒,有未及消散的驚詫,
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如同發(fā)現(xiàn)新奇獵物般的興味?他的聲音低沉地響在頭頂,
帶著灼熱的氣息拂過我的額發(fā):“穿這個燒,”他的指尖隔著龍袍,
若有似無地拂過我攥著殘信的手指,留下滾燙的觸感,“不燙手。”整個前廳死寂無聲,
落針可聞。所有幕僚都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石化咒,
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們的靖王殿下,未來的帝王,
竟用自己的龍袍……給王妃當隔熱墊?去燒那封足以引發(fā)兩國爭端的狂悖之信?!
灼熱的火苗雖被龍袍隔絕,但那瞬間逼近的高溫,依舊在指尖留下細微的刺痛感。然而,
更燙人的是蕭珩籠罩下來的氣息,和他那雙深不見底、此刻翻涌著奇異光芒的眼眸。
龍袍寬大的袖擺裹著我的手,上面金線繡成的龍紋冰冷而威嚴,緊緊貼著皮膚,
帶來一種被強行束縛、又莫名被納入羽翼之下的矛盾感。他指腹隔著衣料若有似無的觸碰,
更像帶著電流,激得我渾身一僵。我猛地抽回手,殘存著焦糊味的信紙飄落在地。
那件象征至尊的玄黑龍袍也隨之滑落,萎頓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
如同一條被暫時遺棄的巨龍。“王爺龍袍貴重,妾身不敢僭越。”我退開一步,
垂眸避開他過于迫人的視線,聲音刻意放得平直恭順,掩去心頭的驚濤駭浪。他方才的舉動,
是解圍?還是另一種更深沉的試探與控制?蕭珩并未彎腰去拾那件龍袍,
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臉上,唇角勾起一個極淡、卻意味深長的弧度:“無妨。
一件袍子而已。”他揮了揮手,示意早已驚呆的侍從上前收拾殘局,
目光掃過地上那半張焦黑的信紙,最后落回我臉上,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沉穩(wěn),
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力道,“赫連決狼子野心,辱我大靖王妃,便是辱我大靖國威。此事,
本王自有計較。王妃受驚了,先回春水閣歇息。”他眼底的幽光一閃而逝,快得讓人抓不住。
我知道,這并非結束。赫連決的挑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才剛剛開始擴散。
---赫連決的“求娶”,像一根導火索,徹底點燃了北境壓抑已久的戰(zhàn)火。
被蕭珩強硬回絕后,北狄鐵騎再無顧忌,號稱二十萬大軍,如同黑色的狂潮,
在短短半月內連破大靖北境三座重鎮(zhèn)!烽火狼煙直沖云霄,血腥的告急文書雪片般飛入京城。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朝野上下蔓延。主戰(zhàn)派與主和派吵得不可開交。而趙貴妃母子一黨,
更是抓住蕭珩強硬回絕赫連決的由頭,在朝堂上大肆攻訐,
將邊境失利的罪責一股腦扣在蕭珩頭上,甚至影射他因“沖冠一怒為紅顏”而罔顧國事。
“靖王殿下!若非你當眾焚信,激怒赫連決,北狄何至于此!”“為了一介婦人,
置邊境數(shù)萬軍民于不顧,殿下可曾想過后果!”“如今三鎮(zhèn)淪陷,生靈涂炭!殿下該當何罪!
”御史的唾沫幾乎要噴到蕭珩臉上。龍椅上的老皇帝,面色陰沉如水,
渾濁的目光在蕭珩和趙貴妃母子之間逡巡,帶著深深的不耐和猜忌。蕭珩立于階下,
一身玄色親王蟒袍,身姿挺拔如孤峰雪松,面對鋪天蓋地的指責,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只有那雙深眸愈發(fā)幽寒,如同淬了冰的墨玉。他薄唇微啟,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壓下了滿殿的喧囂,帶著金戈鐵馬的冷硬:“北狄豺狼之性,侵我疆土之心非一日。
赫連決所求,不過一個開戰(zhàn)的借口。本王所為,是斷他妄想,振我國威!
至于三鎮(zhèn)之失……”他冰冷的目光掃過那幾個跳得最歡的御史,如同實質的冰刃,
“守土之將無能怯戰(zhàn),兵部調度遲緩,糧草輜重不濟,樁樁件件,該問罪的,恐怕另有其人!
”朝堂之上,再次陷入激烈的爭吵。趙貴妃一黨咬定蕭珩激化矛盾,蕭珩則寸步不讓,
直指對方尸位素餐、貽誤軍機。老皇帝被吵得頭痛欲裂,最終只陰沉地丟下一句“議和之事,
再議”,便拂袖退朝。回到靖王府,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書房內,
蕭珩的心腹將領們個個面色凝重,沙盤上的局勢圖一片刺目的猩紅標記。“王爺,
雁門關告急!守將王賁重傷,城內糧草最多支撐五日!”“赫連決親率主力圍困雁門,
揚言……揚言若十日內不交出……交出王妃,便屠城!”“趙貴妃那邊又在鼓噪議和,
陛下似乎……有所動搖。”“交出王妃”四個字,如同冰冷的毒刺,
狠狠扎進書房內每個人的耳朵。空氣瞬間凝固。我站在書房角落的陰影里,
靜靜地看著沙盤上那座被無數(shù)代表敵軍的黑色小旗圍困的孤城——雁門關。前世,
這座雄關在孤立無援中堅守了整整一個月,最終彈盡糧絕,守將王賁自刎殉國,
全城軍民盡遭屠戮,尸骸堆積如山,血流漂杵。赫連決踩著大靖將士的尸骨,
將屠刀指向了下一個城池……而這一世,因為我焚信之舉,赫連決的怒火和攻勢,
來得更早、更猛烈!雁門關,危在旦夕!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決斷在胸腔里激烈沖撞。
赫連決……屠城的劊子手!
王賁將軍……那位曾在我幼時抱我騎過馬、送我小木刀的忠勇叔伯!就在這時,
蕭珩低沉壓抑、裹挾著無盡寒意的聲音響起,如同冰河開裂:“本王還沒死,
輪不到他赫連決來我大靖要人!”他猛地轉身,玄色披風在身后劃開一道冷冽的弧線,
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釘在我身上!那里面翻涌著怒意、決絕,
還有一種深沉的、我無法解讀的復雜情緒。“傳令!”他聲音斬釘截鐵,
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威勢,“點齊驍騎營、虎賁營!三日后,本王親征雁門!”“王爺!
不可!”幾位將領大驚失色,“京城局勢未穩(wěn),趙貴妃虎視眈眈,
您若離京……”“本王意已決!”蕭珩打斷他們,聲音如同金鐵交鳴,“雁門若失,
北境門戶洞開,國將不國!京城……”他冰冷的目光掃過窗外沉沉的夜色,帶著一絲肅殺,
“自有本王的安排。”他的安排?無非是留下心腹死士,以鐵血手段鎮(zhèn)壓可能出現(xiàn)的異動。
但趙貴妃母子經(jīng)營多年,根深蒂固,一旦蕭珩離京,后方必然生亂!前世他親征在外,
京城就曾爆發(fā)過一場針對他勢力的血腥清洗,雖被他及時趕回鎮(zhèn)壓,卻也元氣大傷。
不能這樣!不能讓前世的慘劇重演!更不能讓王賁將軍和雁門關數(shù)萬軍民因我而提前殞命!
一個瘋狂而決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的腦海!
就在蕭珩即將踏出書房門下令點兵的剎那,我動了!身影快如鬼魅,
瞬間穿過幾名驚愕的將領,沖到書房正中的紫檀木架前!那上面,
懸掛著一柄古樸沉重的長劍——正是蕭珩從不離身的佩劍“鎮(zhèn)岳”!“王妃?!
”驚呼聲四起。我充耳不聞。冰涼的劍柄入手,沉重而熟悉,帶著沙場獨有的血腥肅殺之氣。
手腕猛地發(fā)力!“滄啷——!”一聲清越龍吟,寒光乍泄!
三尺青鋒在燭光下流轉著幽冷的殺意,如同出匣的兇獸!“林晚!你要做什么?!
”蕭珩猛地轉身,瞳孔驟縮!他看清了我手中的劍,
更看清了我眼中那種近乎毀滅的瘋狂決絕!我沒有看他,也沒有看周圍驚駭欲絕的將領。
手腕一翻,冰冷的劍鋒帶著破空之聲,毫不猶豫地橫在了自己纖細脆弱的頸間!
鋒利的刃口緊貼著溫熱的皮膚,瞬間壓出一道細微的血痕!刺痛傳來,卻遠不及心頭的冰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書房內死寂一片,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魂飛魄散,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如同在看一個瘋子。
我抬起眼,目光越過冰冷的劍鋒,
直直地、毫無畏懼地迎上蕭珩那雙瞬間掀起滔天巨浪、充滿了巨大驚怒和不可置信的墨瞳。
我的聲音,清晰、冰冷、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平靜,如同淬了冰的刀刃,
狠狠劈開死寂的空氣:“王爺親征,勞師動眾,后方不穩(wěn)。”“不若用我,
” 劍鋒又貼近一分,頸間的血痕加深,刺痛感更清晰,我的聲音卻穩(wěn)得可怕,
“換他赫連決退兵三城,簽下十年不犯之約。”“一個無用的王妃,換邊境十年安寧,
”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宣判,“王爺,穩(wěn)賺。”“林晚——!!!
”蕭珩的嘶吼如同受傷的猛獸,帶著毀天滅地的恐慌和狂暴的怒意,瞬間炸響在死寂的書房!
他高大的身軀因極致的驚怒而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里,
所有復雜的情緒都被一種足以焚毀一切的赤紅暴怒取代!就在我話音落下的剎那,
就在那冰冷的劍鋒即將壓斷頸脈的瞬間——一道身影如同黑色的閃電,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
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悍然撞了過來!沒有半分猶豫!
一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和沙場粗糲的大手,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瘋狂,
猛地、狠狠地攥住了那橫在我頸間的、鋒利無匹的劍刃!“噗嗤——!
”令人牙酸的、利刃切割血肉的悶響,清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滾燙的、粘稠的、帶著濃重鐵銹味的液體,瞬間從蕭珩緊握的指縫間洶涌迸出!
鮮紅的血珠如同斷了線的紅瑪瑙,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光潔的金磚地上,
濺開一朵朵刺目驚心的血花!劇痛讓蕭珩的額角瞬間暴起青筋,冷汗淚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