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張建軍在新疆運送物資時遭遇暴風雪遇難,留下五個未成年的孩子和年邁雙親。
妻子王秀蘭翻遍丈夫遺物,意外發現一張高額意外險保單,受益人是五個孩子。
她用這筆錢在戈壁灘租下荒地,帶著全家開墾鹽堿地種植向日葵。第一年種子被沙暴吞噬,
第二年幼苗被野兔啃光,第三年終于迎來金色花海。收獲季節,五個孩子穿梭在花田間,
臉龐映著陽光,如同五朵盛開的葵花內容:車輪碾過結冰的路面,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駕駛室里,張建軍雙手死死攥住方向盤,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幾乎要與方向盤凍成一體。
擋風玻璃外,是獨庫公路最猙獰的模樣。不是夏日的綠草如茵、雪峰如畫,
而是徹頭徹尾的混沌與狂暴。暴風雪像一個失去理智的巨人,瘋狂地撕扯著天地間的一切。
雪片不再是輕盈的舞者,它們被狂風揉碎,又狠狠砸在玻璃上,
瞬間凝結成厚厚的、渾濁的冰殼,視野被壓縮到只剩前方車燈竭力撕開的一小團昏黃光暈,
在無邊無際的灰白里徒勞地掙扎。收音機里,信號斷斷續續,
透電流的嘶鳴:“……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是那首古老的《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這歌聲鉆進耳朵,卻像冰冷的針,扎得張建軍心口一陣痙攣。他猛地吸了一口嗆人的煙,
劣質煙草辛辣的味道直沖腦門,卻壓不住喉嚨深處涌上的酸楚。紅?
他現在滿眼都是鋪天蓋地的白和灰,凍得人骨髓發寒的白,吞噬一切生機的灰。
家里那五個小崽子,還有炕上日漸衰朽的爹娘……那張壓在駕駛座下、硬邦邦的紙片,
真的能變成錢嗎?能變成撐起那個搖搖欲墜的家的柱子嗎?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只能更緊地踩住油門,仿佛要把這沉重的鋼鐵連同自己所有的擔憂和思念,
一起頂進那狂暴的風雪深處。突然,車身猛地一沉,接著是一聲沉悶而巨大的撞擊聲,
仿佛大地在腳下裂開。方向盤瞬間從張建軍手中掙脫,帶著巨大的力量狠狠砸向他的胸口。
劇痛還沒來得及蔓延開,整個世界便失去了控制。卡車像一頭被擊倒的巨獸,
帶著絕望的嘶吼,翻滾著,撞碎了風雪的重圍,撞碎了獨庫公路堅硬的巖壁,
墜向下方深不可測的幽谷。擋風玻璃在巨大的沖擊下炸裂成萬千碎片,如同驟然爆開的冰晶,
混著刺骨的寒風和雪沫,無情地灌滿了整個駕駛室。最后映入他眼簾的,
是那片狂暴的、無邊無際的灰白,
以及收音機里那頑強又斷斷續續的歌聲:“……為什么…這樣紅……”風雪依舊,
很快便將那山谷的傷口和所有痕跡,重新抹平。那輛曾經載著全家生計和希望的紅色卡車,
靜靜地躺在谷底,被迅速覆蓋的積雪勾勒出一個巨大而冰冷的輪廓,像一塊沉默的墓碑。
幾千里外,河西走廊西端那個叫礫石溝的小村莊,干冷的北風打著旋兒,
卷起地上的浮土和枯草,發出嗚嗚的悲鳴。張家的土坯房在風中顯得格外單薄。
王秀蘭坐在冰冷的灶膛前,盯著灶洞里幾根半死不活的枯枝,跳躍的火苗映著她枯槁的臉。
已經過了飯點很久了,鍋里只有小半鍋能照見人影的稀粥,咕嘟著幾個可憐的氣泡。
“媽…餓…” 小兒子礫軍,剛滿三歲,像只畏寒的小貓,蹭到王秀蘭腿邊,
小手無意識地抓著她的褲腿,聲音細若蚊蠅。
其他幾個孩子——大女兒礫萍、二女兒礫菲、三女兒礫芳、四女兒礫華,大的十二三歲,
小的五六歲,都擠在里屋那張大土炕上,圍著裹著破舊棉被的爺爺奶奶。沒有哭鬧,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偶爾幾聲壓抑的咳嗽。公公張老漢蜷在炕角,
渾濁的眼睛望著糊著舊報紙的頂棚,一聲不吭。婆婆則不住地抬手抹著眼角,
嘆息一聲重過一聲。王秀蘭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又狠狠地揉搓。她猛地站起身,
動作太大帶倒了灶邊的小板凳,發出刺耳的聲響。她走到炕邊,
聲音干澀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都起來!喝點糊糊,墊墊肚子!
你爸…你爸他跑完這趟遠路,就回來了!就有白面饃饃吃了!” 這話她說得斬釘截鐵,
像是在說服孩子們,更像是在一遍遍催眠自己。她不能倒,這個家,
現在全靠她這口氣硬撐著。她拿起灶臺上那個豁了口的粗瓷碗,
小心翼翼地盛著鍋里那點稀薄的糊糊,手卻抖得厲害,清湯寡水灑出來不少,燙在手背上,
也渾然不覺。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爬行。家里的存糧徹底見了底。王秀蘭翻遍了角角落落,
連老鼠洞都沒放過,只找到幾枚沾滿灰塵的硬幣。她厚著臉皮,拖著沉重的腳步,
一家家去借。村東頭的李嬸眼神躲閃,囁嚅著說自家也沒余糧;村西的趙叔嘆了口氣,
摸了半天口袋,掏出一小把皺巴巴的零錢塞給她:“秀蘭啊,拿著,
給孩子買點糖哄哄……建軍的信兒……” 話沒說完,自己先紅了眼圈。
王秀蘭攥著那點帶著體溫的零錢,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不敢抬頭看人,
只是死死盯著腳下龜裂的黃土路,喉嚨里堵著一團硬物,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她甚至想到了去鎮上賣血。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纏住了她的心,冰冷而絕望。這天傍晚,風刮得更緊了,
拍打著糊窗戶的塑料布,噗噗作響。孩子們都縮在炕上早早睡了。
王秀蘭點起家里唯一一盞昏暗的煤油燈,微弱的光暈在墻壁上跳動,
映著她疲憊到極點的身影。她再次打開墻角那個漆皮斑駁脫落的舊木箱,
里面是張建軍離家前留下的幾件換洗衣服,疊得整整齊齊,
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機油和汗味。她一件件抖開,仔細摸索著每一個口袋,
里里外外,不放過一絲褶皺。指尖觸到的,除了布料粗糙的紋理,就是空空如也的石望。
箱底,只剩一本翻得卷了邊、封面沾著大片油污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公路交通圖冊》。
這是張建軍每次出遠門必帶的“路書”,
上面用鉛筆歪歪扭扭地標注著加油站、飯館、險要路段。絕望像冰冷的潮水,
一點點漫過她的胸口。她拿起那本地圖冊,無意識地、幾乎是泄憤般地狠狠抖了幾下。
就在書頁嘩啦作響的瞬間,一張對折的、邊緣已經磨得起毛的硬紙片,像一只折翼的蝴蝶,
飄飄悠悠地從書頁的夾縫中滑落出來,“啪”的一聲輕響,掉在她沾滿灰塵的布鞋旁邊。
煤油燈昏暗的光線,模糊地照亮了紙片上的鉛字。王秀蘭疑惑地彎腰撿起,手指有些發僵。
她笨拙地展開紙片。紙面粗糙,印著清晰的表格和密密麻麻的條款。
她的目光艱難地、一個詞一個詞地移動著,
建軍”、“保險金額:叁拾萬元整”……當她的視線最終死死釘在“身故受益人”那一欄時,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瘋狂地奔涌起來,沖撞得耳膜嗡嗡作響。那里,
清晰地、工整地寫著五個名字: 張礫萍、張礫菲、張礫芳、張礫華、張礫軍。每一個名字,
都像一道灼熱的閃電,劈開了她心中沉沉的黑暗。“建軍……”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終于沖破了緊閉的嘴唇。淚水決堤般洶涌而出,滾燙地淌過她冰冷麻木的臉頰,一滴一滴,
沉重地砸在手中那張薄薄的、卻仿佛重逾千斤的保單上。
巨大的、遲來的悲痛和被這紙片點燃的、微弱卻實實在在的希望,
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胸腔里猛烈地沖撞、撕扯。她死死攥著那張紙,
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像是寒風中最后一片枯葉。
哭聲從開始的壓抑嗚咽,漸漸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在這死寂的土屋里回蕩,
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又被無邊的黑夜吞沒。炕上的孩子們被驚醒了,
茫然又驚恐地看著母親蜷縮在墻角,哭得渾身抽搐,手中緊緊攥著一張紙。
爺爺奶奶也掙扎著坐起身,渾濁的老眼里充滿了不解和更深的憂慮。整個家,
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的悲聲籠罩著,搖搖欲墜。一個月后,
一個風塵仆仆、穿著深藍色制服、提著一個磨損嚴重的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幾經輾轉,
終于找到了礫石溝張家那低矮的土坯院門。他叫周為民,是保險公司的理賠調查員。
他帶來了最終確認的消息:張建軍確因車輛失控墜崖,不幸身亡。
王秀蘭在公婆壓抑的悲泣和孩子們驟然爆發的哭喊聲中,
沉默地接過了那張代表著三十萬元賠償金的銀行存單。薄薄的一張紙,
在她手里卻像燒紅的烙鐵,滾燙而沉重。她的臉上沒有淚,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仿佛所有的淚水都在那個認領保單的夜晚流干了。
周為民看著眼前這個形容枯槁、眼神卻異常沉靜的女人,
又看了看屋里擠在一起、滿臉淚痕的五個孩子和兩位風燭殘年的老人,
職業性的表情下也難掩一絲動容。他嘆了口氣,聲音放得低緩:“張太太,請節哀。
這筆錢……希望能幫你們渡過難關。”王秀蘭點了點頭,聲音嘶啞卻清晰:“謝謝周同志。
” 她沒再多說一個字,只是小心翼翼地將存單貼身收好,仿佛那是孩子們最后的命根。
接下來的日子,王秀蘭變得異常忙碌。她不再四處借糧,也不再整日以淚洗面。
她開始頻繁地往鎮上跑,有時一去就是一整天。她總是天不亮就出門,
傍晚才帶著一身塵土回來。她去找了村委會的老支書,又去鎮上的農技站咨詢,
甚至獨自一人跑到離村子十幾里外那片廣袤的戈壁灘上,一走就是大半天。
風沙在她臉上刻下更深的痕跡,嘴唇干裂起皮。她蹲在戈壁灘上,
抓起一把混雜著粗砂礫和白色鹽堿粉末的土,放在鼻尖下聞,又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咸澀的味道立刻在口腔里彌漫開。她長久地凝視著這片荒蕪的土地,
遠處是連綿起伏、在陽光下反射著冷硬光芒的禿山,更遠處,
巍峨的天山雪峰沉默地矗立在地平線上,像一道永恒的屏障。一個念頭,
如同戈壁灘上頑強的駱駝刺,在她心底那片被絕望和痛苦反復犁過的荒原上,
艱難地、卻無比堅定地扎下了根。幾天后的晚飯桌上,不再是清湯寡水的糊糊。
王秀蘭難得地蒸了一鍋摻了白面的窩頭,熱氣騰騰。昏黃的燈光下,
孩子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連病弱的爺爺奶奶也抬起了頭。
王秀蘭看著圍坐在一起的家人,清了清沙啞的嗓子,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力量,
砸在寂靜的屋里:“錢,是建軍用命換來的,是給五個娃娃的活命錢。坐吃山空,
金山銀山也有吃完的一天。”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孩子們懵懂的臉,
又落在公婆憂慮的眼神上,“我尋思了,拿這錢,去包地!就包村西頭那片沒人要的戈壁灘!
我們……種向日葵!”“啥?” 婆婆第一個驚呼出聲,手里的半塊窩頭差點掉在地上,
“秀蘭,你瘋了?那是鹽堿灘!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種啥能活?
建軍那錢……”公公也劇烈地咳嗽起來,喘著氣搖頭:“胡鬧!那是糟蹋錢啊!
那地……那地祖宗八輩兒都沒人種出過東西!”大女兒礫萍已經懂事,
小臉上也寫滿了震驚和不解:“媽,那地方全是石頭和沙子,
風又那么大……”王秀蘭沒有立刻反駁,她只是拿起一個窩頭,用力掰開,
露出里面粗糙的雜糧面。“那也比餓死強!”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那地是沒人要,便宜!建軍能開著大車在冰天雪地里跑,
我們娘幾個,還怕幾塊鹽堿疙瘩?怕幾場風?” 她目光灼灼地盯著公婆,“爹,娘,
這錢是娃娃們的命,不是讓我們守著等死的!我王秀蘭今天把話撂這兒,這地,我種定了!
活人不能讓尿憋死!就算死,我也要帶著娃娃們死在那片地里,不能死在炕上等餓死!
”她的話像一塊塊沉重的石頭,砸在每個人的心上。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煤油燈芯燃燒發出的輕微噼啪聲。孩子們被母親眼中從未有過的火焰震懾住了,
呆呆地看著她。公婆張了張嘴,看著兒媳臉上那股豁出去的狠勁,
看著她眼中燃燒的、近乎悲壯的決心,最終,所有勸阻的話都化作了兩聲沉重的嘆息。
開春的戈壁灘,風是絕對的主宰。它不再是冬日里那種裹著雪粒、割人皮肉的凜冽,
而是換了一種更蠻橫、更干燥的姿態,卷起漫天黃沙,嗚嗚地嘯叫著,
永不停歇地刮過裸露的礫石和低矮的沙丘,將天空染成一片混沌的昏黃。
王秀蘭站在她咬牙租下的那片荒地邊緣。說是荒地,不如說是被世界遺忘的角落。一眼望去,
滿目瘡痍。灰白色的鹽堿像丑陋的癬疤,大片大片地附著在龜裂的黃土上。
拳頭大的卵石和更小的碎石密密麻麻地裸露著,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
稀稀拉拉、早已枯死的幾叢駱駝刺,被風吹得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
像一只只絕望伸向天空的骨爪。遠處,天山連綿的雪峰在沙塵彌漫的天際若隱若現,
沉默而遙遠。三十萬賠償金,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慌。她一分錢掰成兩半花。
雇不起大型機械,她就帶著全家老小,成了這片戈壁灘上最原始的“墾荒隊”。第一件武器,
是十幾把嶄新的、閃著寒光的鐵鍬和十字鎬。王秀蘭將它們一一分到家人手里,
連剛滿三歲的小礫軍,也得到了一把小小的、特制的木頭鏟子。公公張老漢,不顧勸阻,
也顫巍巍地拄著拐杖,堅持要下地。王秀蘭拗不過,
只能把他安置在地頭一塊相對平坦的大石頭上坐著,權當監工。“挖!
把大石頭都給我清出去!” 王秀蘭的聲音在風沙中顯得有些嘶啞,卻異常清晰。
她第一個掄起沉重的十字鎬,狠狠砸向腳下板結堅硬的土地。“哐!”一聲悶響,
鎬尖只刨起一小塊帶著白色鹽霜的土疙瘩,震得她虎口發麻。幾個大點的孩子,
礫萍、礫菲、礫芳,也學著母親的樣子,咬著牙,使出吃奶的力氣揮舞著鐵鍬和鎬頭。
礫華和礫軍太小,力氣也小,只能跟在后面,用小手費力地撿拾著被刨出來的小石塊,
扔到地邊堆起來。十字鎬和鐵鍬撞擊地面的聲音此起彼伏,叮叮當當,
夾雜著孩子們粗重的喘息和偶爾被石頭硌了腳的驚呼。汗珠很快從額頭、鬢角滲出,
混合著撲面而來的沙塵,在臉上留下泥濘的溝壑。一天下來,每個人的手掌都磨出了水泡,
水泡破了,滲出血絲,鉆心地疼。公公坐在石頭上,
看著兒媳和孫輩們佝僂著腰背、在漫天風沙里奮力揮舞的身影,
渾濁的老淚無聲地淌過溝壑縱橫的臉頰。清理大石頭只是第一步。
更艱巨的任務是改良這該死的鹽堿土。王秀蘭咬著牙,又拿出了一筆錢,
從幾十里外拉來了幾車相對肥沃的黃土,
還買回了好幾袋白花花的石膏粉——這是農技站的人告訴她的法子,說是能壓鹽堿。“拌!
” 王秀蘭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泥漿,聲音已經沙啞得像破鑼,“把黃土、石膏,
跟咱們這堿土,一層一層摻和勻實了!就像和面!”沒有機器,全憑人力。一家人,
連坐著的公公也掙扎著用拐杖幫忙扒拉幾下,用鐵鍬,用耙子,甚至用雙腳,
在劃分好的田塊里來回踩踏、翻攪。塵土飛揚,嗆得人睜不開眼,直咳嗽。
汗水浸透了他們單薄的衣衫,在背后洇出大片深色的汗漬,又被風吹干,
結上一層薄薄的鹽霜。小礫軍累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王秀蘭走過去,一把將他拉起,
塞給他一塊干硬的饃饃:“吃!吃了接著干!你爸在山上看著呢!” 孩子抽噎著,
看著母親布滿血絲卻異常堅定的眼睛,最終還是抓起饃饃,
一邊啃一邊又搖搖晃晃地去扒拉腳下的土。王秀蘭自己也快到了極限。肩膀、腰背、手臂,
沒有一處不酸痛欲裂。每天收工回家,感覺身體像散了架,連爬上炕的力氣都沒有。
有好幾次,在深夜,聽著身邊孩子們熟睡中發出的細微鼾聲,聽著公婆壓抑的咳嗽,
巨大的疲憊和絕望會像冰冷的潮水一樣將她淹沒。她死死咬著被角,不讓自己哭出聲,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放棄的念頭無數次閃過腦海——算了吧,帶著錢,離開這鬼地方,
找個能活命的地方……但每一次,當清晨刺骨的寒風再次吹打在臉上,
當天邊那沉默的天山雪峰再次映入眼簾,當她看到孩子們盡管疲憊卻依舊早早爬起來,
默默拿起工具的樣子……那念頭就像陽光下的露珠,瞬間蒸發了。她不能退。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