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臟東西纏上了。8 月的天氣驕陽似火、熱氣逼人，而我躲在房間里，空調都沒開，
裹著厚厚的棉被凍得瑟瑟發抖，渾身血液仿佛是條被凍住的河流，流速緩慢停滯不前。
正午時分，陽光穿過被鎖死的窗戶照在我臉上，絲絲溫暖讓我有了還活著的慶幸，
我掙扎著爬起來走到窗戶旁，將臉靠在窗戶上感受這來之不易的熱源。我太冷了。
這是我這幾天唯一的念頭。恢復了一點力氣后，
我拖著渾身僵硬的身體一步一步挪到到衛生間，我用盡全力將熱水器打開，溫度調到最高，
隨即卸了氣，癱軟地坐在地上，滾燙的熱水如同甘霖一樣澆灌在我干枯皸裂的身體上，
冰川似有松動的痕跡。停止思考的腦子陡然傳來一聲沙啞的聲音：「你為什么還活著？」
陰森的語調讓我再次墜入冰川，渾身血液被前仆后繼的冰渣再次封凍，溫暖褪去，
乍現的活力猶如秋后螞蚱，死到臨頭。「你怎么還沒死？」
糾纏我數年之久的惡靈再次發出質問，厭惡的聲音不斷擊打我的腦海。
我捂住頭痛苦地在地上蜷縮在一起，我不停搖著頭發著痛苦的嘶吼：「不，不要，我不想死，
我想活著？」惡靈冷漠一笑，他的聲音逐漸凄厲，
尖銳的聲音化為實體利刃一次又一次攻擊我脆弱的大腦，「你沒有牽掛，做人那么失敗，
如何敢繼續活在世上？」話音剛落，大腦登時血淋淋一片。是啊，我沒有牽掛，
做人亦是失敗至極，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我癱軟在地上，惡靈的話語不斷重復，
他的精神打擊不斷卷土重來，威力一次更勝一次。在惡靈數以萬計的攻擊下，
我的靈魂不堪重負，狼狽逃出我的身軀。靈魂脫離身體的那一瞬間，
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我吸進一個虛無的黑暗的空間，我不斷拍打著四四方方的墻壁，
可眼前的墻壁不為所動，不知拍了多久，墻壁終于松動，見狀，我加大力氣，墻壁「砰」
一聲，碎裂的墻皮紛紛落地，在落地那瞬間全部化作顆粒隨風逝去。這是哪里？好熟悉！
被突如其來的光亮刺激，我半瞇著眼睛打量起周圍，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這是？
我渾身顫抖的緩慢轉身，看見身后的人模樣后，我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人。
「妍妍，大膽往前走，爸爸在，不要害怕！來爸爸這里！」時隔多年，
爸爸和藹的聲音久違地出現在我耳邊。好久沒聽到爸爸的聲音了。我站在院子風口處，
陽光穿過我透明的身軀，照射在二十六年前的我的身上。幼年的我站在陽光下，
深秋的風拂過我的小平頭，溫柔地倒在爸爸腳邊。幼年的我邁著蹣跚的步伐，
雄赳赳氣昂昂的走向還未白頭的爸爸懷中。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沒有白頭發的爸爸，
如此意氣風發，光彩照人。眼見著幼年的我即將摔在地上，爸爸焦急的跑過去接著我，
而我虛無的身軀因為重擊變得四分五裂，魂體逐漸朝四周散去。
我眼睜睜看著幼年的我當著我的面撲進我思念已久的爸爸懷里。
我嫉妒地看著那個牙都沒長齊的我，此時她就像只得到骨頭心滿意足的狗一樣，
笑容燦爛地趴在爸爸的肩膀上。「回家咯，爸爸給你砍大雞腿吃！」爸爸抱起幼年的我，
親了幾口后，他用手輕輕捏著幼年的我鼻子，語氣寵溺說道。快樂的步伐、絢麗的笑容，
多么幸福！可這幸福的一幕不斷刺激著我，兩人幸福的笑容化作子彈，一瞬間槍林彈雨，
將我打的千瘡百孔。我眼神逐漸陰狠，身上的怨氣也開始凝聚，
以龍卷風的形態不斷卷起地上落葉，頃刻間吸食了我身上不斷漫延的怨氣后，
龍卷風以驚人的速度朝著爸爸跟幼年的我奔去。我就站在原地看著，
我不打算停止身上給龍卷風充能的怨氣，
我平靜的看著幼年的我被此刻的風起云涌嚇得嗷嗷大哭。哭就對了，要的就是你哭。
哪怕面前的我是年少的我，我依舊忍不住嫉妒，依舊控制不住內心的怨恨，
為什么爸爸看不見長大的我？見地上落葉不斷卷成一個風圈，爸爸表情逐漸凝重，
他雙手護住幼年的我的頭，轉過頭看向我所在之處，我內心忍不住激動，爸爸看得見我？！
可凡人又哪里能看見跟空氣融為一體的魂魄，只見爸爸冷冷地看著我，
眼里的兇狠將我的靈魂嚇得不斷亂竄，他張開嘴，嘴唇一開一合，
說出了讓我渾身冰冷的話：「滾！」被呵斥的我心中怨氣翻騰的速度越來越快，
眼里寒光乍起，內心深處一個邪惡的念頭浮出水面。「殺了她，殺了她！」「只要殺了她，
擁有父愛的人就變成我，而我就能彌補過去遺憾的一切！」我內心這么想，行動也跟著做。
我朝幼年的我伸出被怨氣滋養出的黑色指甲，只要我意念一動，眼前的孩童遍會命喪我手，
而我將攫取她現在擁有的一切。隨著孩童逐漸靠近的身體，我發出「桀桀桀的笑聲」，
露出滿嘴惡魔般的獠牙「你的人生是我的咯」
可手即將掏出女孩靈魂的手被一只憑空出現的大手握住，他阻止了我。一步慢，步步慢，
我錯失了良機，只得眼睜睜看著爸爸抱著幼年的我走進家門。
不死心的我揮動著并不存在的腿，打算跟在他們身后進去，可門口紅彤彤的門神攔住了我。
一臉正氣的關公朝我揚起了手中可斬世間邪祟的青龍偃月刀，不怒自威：「宵小之輩，
速速離去！」強大的威壓迫使我停下腳步，我站在門前怒視著關公，心中怨氣再也掩蓋不住，
化作絲絲黑氣從我身上不斷噴涌而出。我恨！正當我欲以死一搏的時候，
身后傳來一聲清脆的笑聲。他一襲白衣如同神仙降臨，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怎么，
你一個被惡靈驅逐出身體的游魂，難不成想跟關公搏？」白衣男子語氣盡是掩飾不住的不屑，
我轉過身，眼神陰翳看著他，嘴里獠牙開始內斗，發出「咯咯咯」的聲音，
我對著他齜牙咧嘴起來「你居然敢阻我？」殺不了幼年的我，滔天的怨氣正無處宣泄。
我左腿往后一站，身體呈現出弓箭的樣子，上半身蓄力般往后仰起，
一瞬間朝白衣男子彈射而去。「我要殺了你！」我飛在半空中還不忘放狠話，
電視劇里都這么演的。可我忘了電視里的反派一般都是死于話多。白衣男子絲毫不慌，
他輕輕揮動手指，一股巨大的沖擊力將我彈飛，在力的作用下，我被狠狠砸向破舊的屋頂，
我不甘心，卯足力氣再次朝白衣男子飛去，這次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可結局向來是注定好的。
「滾！」白衣男子銀牙一咬，發出呵斥，又一陣巨大的沖擊力，
這次是將我高高舉起至半空后，像拉彈弓一樣將我狠狠彈下地面。「嘩啦」
耳邊聽取瓦片掉落聲一片，我捂住胸口，喉嚨血氣翻滾，好腥！我忍不住干嘔起來。
白衣男子站在被我用身體鑿開的天窗處，他背對刺眼的光，往前邁了一步，輕輕落在我面前。
「別 yue 了，你是魂魄，沒有血可吐！」嘲諷的聲音一字一句落在我腦門上。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掙扎著爬起來，我低頭看看了看透明的身體，聲音充滿戾氣：「你是誰？
為何壞我好事？」白衣男子掃了我一眼，他語氣慵懶說道：「我是來拯救你的！」
我沒有理會他，轉過身徑直朝屋頂上那個破口飛去，還沒飛到一半，
一道白光化作綢緞將我一拉而下，我再次重重砸向地面，我痛苦的發出聲音，
魂體似被打碎又被強行以和面的方式揉回一起。我雖然不是人，不會吐血，但我是魂體，
也有人的七情六欲跟痛感。我咬牙切齒道：「我不需要你拯救。」白衣男子置若罔聞，
他將白色綢緞收回袖口，露出黃曉明般霸道的笑容：「我不管你要不要，我想給你就得要！」
哪來的神經病？我裝作被痛暈，朝地上一躺，神經病來的，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我要養精蓄銳，我一定要殺死幼年的我，回到爸爸身邊，享受父女團聚之樂。
白衣男子見我閉著眼睛，直接掏出一把帶閃電的扇子，他不斷朝我朝我揮舞扇子，
剎那間電閃雷鳴「滋啦滋啦」，把我魂體內的黑氣擊出身體，他看著滿身恢復清明的我，
滿意的笑了笑，喃喃自語道：「這才對嘛！」白衣男子將我從地上卷起，神色恢復冷漠，
他看著我幽幽說道：「你剛才是想殺了你自己嗎？」「你不怕死嗎？」我冷笑，
抬起眼眸看著他，面露猙獰：「她不是我！她搶了我的爸爸，我要殺了她，
我要回到爸爸身邊！」白衣男子輕輕嘆了一口氣，眼神似菩薩悲天憫人：「我叫辛勵，
是來幫你找回自己的。」我剛想嗆回去，陳舊的大門發出「吱呀」的聲音，門被推開了，
我跟辛勵不約而同朝大門看去，爸爸正逆著光朝我走來，一如當年他逆著光死在我面前一樣。
看著死去多年的爸爸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我再也忍不住淚水，
我竄到爸爸面前抱著他哽咽到：「爸爸，我好想你啊！」可爸爸看不見我，
他只感受得到我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肩膀上，爸爸抬起看著破了個洞的屋頂，
惡狠狠的說「哪來的死貓在這里發情打架，還把我的屋頂弄破了！」辛勵「噗嗤」一聲，
拳頭抵在嘴上隱忍的笑了起來。我白了他一眼，看著健康年輕的爸爸，帶著哭腔喊：「爸爸，
你看不見我嗎？我是妍妍啊！」爸爸他看不見我。我只能看著爸爸穿過我的身軀，
抱起一堆枯柴走了出去，嘴里還自言自語：「挑只大騸雞給妍妍吃！」辛勵一把擋在我面前，
阻止我要跟隨爸爸而去的腳步，他目光嚴厲地對我說：「你是未來的人，
你沒有資格殺死過去的你！」「你不能用未來的你搶奪過去的你的生活。」
我卸了氣坐在地上，低垂著頭顱，看著地面無聲痛哭。
被惡靈驅逐出身體困在虛無時我都沒流過一滴眼淚，可面對正直壯年的爸爸，
我卻哭的跟發情期搶不到交配權的野貓一樣。我雙手捂住臉，眼淚穿過我的手掌，
一滴一滴砸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我逐漸發出哀嚎的哭聲。辛勵見我哭得厲害，
他這才收起嚴厲的語氣，溫柔的說：「走，我帶你去解決你的遺憾。」我的遺憾？
我的遺憾是什么？我抬起頭茫然地看著辛勵，我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辛勵頓一會，
他將手遞給我，輕聲細語道「王妍，我帶你去直面你的痛苦，正視你的遺憾！」「不要害怕，
我在！」辛勵溫柔的聲音猶如海妖塞壬的呼喚，一步一步蠱惑著我跟隨他。我握住辛勵的手，
呆呆看著辛勵。辛勵大手一揮，周遭景物天旋地轉，他緊緊握住我的手，
將我帶進另一個維度。2「吱吱吱」樓道里的燈一閃一閃，幾次下來，燈徹底偃旗息鼓。
漆黑的樓道里彌漫著應急燈詭異的綠色，辛勵白色的衣服此刻一片綠色，猶如來索命的鬼魂。
「布谷布谷」布谷鳥的叫聲直擊我的靈魂，這是？風聲呼嘯而過，天空烏云快速凝聚，
一聲驚天的雷聲劈開安靜的夜。紫色火蛇點亮被烏云吞噬的天空，
我站在樓道里看著面前熟悉的令我痛苦的地方，這是我被惡靈纏上的地方。
那天惡靈趴在我背上輕聲細語，像我訴說著他的悲慘，對我循循善誘，要我自愿獻上靈魂。
死去的記憶在我的腦海里不斷復蘇，惡靈纏上我那日，是爸爸去世的日子。
那日我跪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惡靈的聲音猶如天籟，
將我從失去爸爸的痛苦里短暫救了一會。我為了躲避失去爸爸的痛苦選擇跟惡靈達成協議，
從那一天開始，惡靈他就成為我腦海里的寄宿者，他主導著我生活，對我的精神加以控制，
截斷我想要對媽媽關懷的心。那一日，我成為一個沒有感情的怪物。「你知道這是哪里嗎？」
「知道」「這是哪里？」面對辛勵的緊追不舍，我抬起眼睛看著面前緊閉的大門，
大門上赫然貼了 ICU 病房幾個字。我腿一軟癱坐在地上，頭又開始痛起來，我捂著頭，
聲音沙啞地問：「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辛勵無視了我的痛苦，他走到大門面前，
辛勵轉頭囂張的看著我：「我要是用力一推，你猜你能看見什么？」我能看見什么？
一瞬間腦海一條金光閃過，我撲上去抱著辛勵大腿苦苦哀求：「不要，不要打開，
不可以打開。」「理由。」辛勵言簡意賅。我擋在大門面前跪下，
我雙手合十卑微地對辛勵說：「求你不要打開這扇門。」辛勵不為所動，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猶如看路邊一條找不到食物的野狗一樣，「我再問一次，門后有什么？
」我呆在原地，這里面有什么，這里面有我爸爸的遺體。
「那里有我費盡心思耗盡家財都沒能留住的爸爸！」我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大哭，
哭的死去活來，仿佛回到我跪在 ICU 門口接爸爸回家的那天。
我不愿意接受爸爸凄涼離去，更不愿意接受我沒能將爸爸留下來。我私心只要我不主動想起，
那我就還有爸爸，而惡靈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才肆無忌憚地留在我身邊。
辛勵輕飄飄來一句：「這門不開就永遠打不破惡靈對你的控制。」我大聲嘶吼：「我不需要，
被惡靈控制就控制，只要能夠讓我繼續有爸爸，我不在乎打不打破控制！」辛勵抿著嘴，
眼底意味不明的情緒一覽無余，他靜止的看了我幾秒，嘴角一揚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
他將手放在門上，輕輕一推。隨著辛勵缺德的操作，大門緩緩打開，
可推出來的不是我爸爸的遺體，而是我爸爸，活著的爸爸！他躺在病床上笑呵呵的看著我，
被病痛折磨到消瘦的面龐依舊掩蓋不住眼里的慈愛。我也就激動了一秒。
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見到爸爸，他眼里的慈愛以及是我此生無法忘懷的傷痛，
亦或是我這輩子都無法彌補的遺憾。那一面后爸爸病危，緊急轉入 ICU。
從消化內科到 ICU 的三分鐘的路程里，爸爸的眼神一直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