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十六州的暴雪在血煞殿頂凝成冰晶鎧甲,林驚鴻的青衫領口結著冰碴,劍鞘上的十九道殘片紋路在風雪中明明滅滅,像十九盞將熄的燈。蘇婉兒的銀梭尖端嵌著從苗疆帶來的雷劫珠,此刻正與他腕間驚鴻紋共振,在漫天飛雪中辟出三尺晴光。
“第十九層殿頂的祭壇,是用你父親的頭骨砌的。”鬼面殺手的聲音從血云深處傳來,十九具血傀托著染血的青銅燈浮出,每盞燈上都刻著分魂宿主的生辰八字,“顧缺的斷刀在第二層殿頂,陳破霄的殘劍在第七層,他們的尸身,都成了血煞殿的磚。”
蘇婉兒的指尖掐入掌心:“你說謊!鬼莫神醫說過,分魂宿主的殘念能聚成——”話未說完,最近的血傀突然爆開,露出里面裹著的銀杏葉香囊,正是顧缺臨終前送給林驚鴻的。少年瞳孔驟縮,看見香囊上的血跡在風雪中畫出驚鴻展翅的輪廓,與劍鞘紋路完美重合。
“血煞殿的每一層,都是用宿主的執念砌成。”殺手掀開鬼面,左臉三道新疤正滲著血,赫然與林驚鴻在冰魄洞留下的劍傷一模一樣,“你以為收集殘片是救人?那些分魂早就成了殿頂的燈油,你每靠近一層,他們的魂魄就被煉化一分。”
風雪突然轉向,吹開殿頂云霧,露出中央倒懸的血色祭壇。十八具水晶棺繞著祭壇排列,每具棺中都躺著與林驚鴻容貌相同的少年,胸口殘片正與他劍鞘上的相互吞噬。而祭壇中央,懸浮著的不是別的,正是他弟弟的頭顱——雙眼被剜去,額間刻著“人屠”二字。
“弟弟!”林驚鴻踉蹌半步,劍鞘上的雷劫紋突然暗淡,弟弟的分魂殘念在冰玉瓶中瘋狂震動。殺手趁機甩出十九道鎖鏈,鏈尾鉤著的,是顧缺的斷刀、陳破霄的令牌、還有母親的驚鴻針,每件信物上都纏著黑色蟲豸,正是血煞閣的“憶魂蠱”。
“看見祭壇上的字了嗎?”殺手指向倒懸的血色巨碑,上面用宿主鮮血寫著“殺親成魔,斬己證道”,“二十年前,你父親冷軒斬了親弟弟冷絕,才帶出主魂;現在你要斬了親弟弟的分魂,才能讓血劍完整——這是血煞閣傳承三百年的‘雙生劫’。”
蘇婉兒突然想起在聽雪樓密室看見的壁畫:父親冷軒抱著襁褓中的雙子,劍刃抵住其中一個嬰兒的咽喉。她終于明白,為何弟弟的分魂始終帶著赤金瞳孔,原來從出生起,他們就被下了“非生即死”的詛咒。
“驚鴻,還記得在萬花谷蝶影鑒心橋看見的倒影嗎?”她突然握住他冰涼的手,將銀梭按在他掌心,“你怕自己變成血傀,更怕變成像血煞閣那樣,用親人的血換江湖太平。但你看——”她指向祭壇,弟弟的額間“人屠”二字正在被金縷梅花瓣覆蓋,“分魂殘念在抵抗,就像顧大叔用斷刀刻在你心底的‘仁’字。”
林驚鴻望向劍鞘,殘片紋路突然自行重組,竟拼成父親冷軒的字跡:“雙生劫非劫,是世人心中的執念成劫。”他想起在苗疆時,阿箬說過的“雷劫不是天罰,是讓劍重生的火”,突然明白,血煞閣的真正可怕之處,不是蠱蟲或陣法,而是讓人相信“唯有流血才能換和平”的絕望。
“我不斬弟弟,也不斬自己。”他將冰玉瓶貼在祭壇,弟弟的分魂殘念化作光蝶,繞著十九具水晶棺飛舞,“十九個分魂,本就是從主魂分出的善念,顧大叔的斷刀是‘舍’,陳長老的悔悟是‘贖’,母親的引蠱是‘護’——這些才是血劍真正的殘片。”
殺手的笑聲突然變調,他看見水晶棺中的分魂宿主們紛紛睜眼,胸口殘片褪去血色,竟在棺蓋上拼出“仁心”二字。林驚鴻腕間驚鴻紋此刻徹底覺醒,化作實質的光刃,斬向祭壇中央的“人屠”巨碑,卻在觸碰到的瞬間,光刃分裂成十九道,每道都帶著不同的光芒:顧缺的刀光、鬼莫的冰光、阿箬的雷光……
“原來血劍的真正力量,是承載所有人的執念。”蘇婉兒看著光刃在巨碑上刻下新的字跡:“殺一人可止殺,是為俠;護一人而護天下,是為仁。”十九具水晶棺同時碎裂,分魂宿主們走出時,身上的血煞印記化作驚鴻紋,飛向林驚鴻的劍鞘。
最終對決在暴雪最烈時展開。殺手的鎖鏈纏上林驚鴻脖頸,卻被顧缺的斷刀殘念震碎;他的蝕心蠱撲向蘇婉兒,卻被母親的驚鴻針釘在祭壇。當林驚鴻的劍抵住殺手咽喉時,對方眼中的瘋狂已退,只剩下解脫的笑意:“殺了我吧,我也是分魂宿主,二十年前就該死于劍冢。”
少年的劍尖在風雪中顫抖,想起冷絕臨終前的話:“真正的破局,不是斬敵,是讓斬敵的劍,永遠有不斬的理由。”他突然收劍,將冰魄草汁灌進殺手口中:“你叫‘缺月’,是顧大叔未說完的‘缺’,是父親未寫完的‘仁’。”
血煞殿頂的倒懸塔樓在晨光中轟然倒塌,露出下方被風雪掩埋二十年的劍冢。林驚鴻看見父親冷軒的佩劍插在中央,劍鞘上刻著的,正是他收集的十九道殘片紋路,而劍柄處,纏著半幅月白布條,正是母親當年繡的驚鴻紋。
三個月后,江南細雨如絲。
林驚鴻坐在藥廬前研磨金縷梅,蘇婉兒蹲在青石路上逗弄蝴蝶,她腕間新戴的銀鐲刻著“仁心”二字,正是用倒塌的血煞殿青磚熔鑄而成。遠處,戴斗笠的灰衣人牽著黑馬經過,馬鞍上的藥箱露出一角,箱底壓著張字條,是冷絕的字跡:“驚鴻展翅時,江湖自無霜。”
細雨打在劍鞘上,驚鴻紋泛著溫潤的光。林驚鴻知道,這柄劍從此不再是血劍,而是承載著十九個分魂宿主、無數江湖人執念的仁心劍。當蘇婉兒笑著將銀杏葉別在他發間時,他忽然明白,父親留下的“仁心”,從來不是讓他避開江湖的血雨,而是讓他在血雨中,始終記得為他人撐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