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觸感緊貼著我的后背,那是一種毫無生機的、屬于死亡的溫度。
更濃重的是福爾馬林那股子刺鼻的甜腥味,霸道地鉆進我的鼻腔,直沖腦髓。
每一次微弱的吸氣,都像有無數根冰針在氣管里攪動。我猛地睜開眼。視線所及,
是頭頂一片模糊的慘白。不是醫院病房那種柔和的天花板,
而是冰冷、方正、帶著金屬反光的……柜頂?意識如同沉船被打撈出水,
帶著銹蝕的疼痛和窒息的記憶碎片,轟然回籠。不是夢。我動了動僵硬的手指,
指尖劃過身下同樣冰冷的金屬板面。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
每一次細微的挪動都牽扯著被凍僵的肌肉,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聲。想起來了。
沈皓。我的“好弟弟”。那張總是帶著謙遜溫良笑容的臉,
在最后時刻是如何扭曲成貪婪和猙獰的毒蛇。那杯加了料的威士忌,
琥珀色的液體在昂貴的冰球上晃蕩,被他親手遞到我面前,笑容無懈可擊:“哥,
慶祝我們終于拿下西海岸的港口。”慶祝?慶祝我的死亡,
慶祝他即將到手的、沈家百億帝國的主宰權!“呃……”一聲壓抑的呻吟從我喉嚨深處擠出,
帶著冰碴摩擦般的嘶啞。胸腔里那顆心臟,在經歷了徹底的停滯后,
此刻正以一種近乎狂暴的力量重新擂動,撞擊著冰冷的肋骨,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起深入骨髓的恨意。這恨意如此洶涌,瞬間燒融了四肢百骸的僵硬。我,
沈硯,回來了!我拼盡全力,用肩膀和手肘抵住身下冰冷的金屬板,一寸一寸,
極其艱難地將自己從那個狹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金屬抽屜里“拔”了出來。雙腳落地時,
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頭頂,雙腿軟得像煮爛的面條,幾乎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我狼狽地踉蹌了一下,狠狠撞在旁邊的另一個冷凍柜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
這聲音在寂靜得如同墳墓的停尸房里顯得格外驚悚。我扶著冰冷的柜門站穩,劇烈地喘息著,
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像刀子刮過。借著停尸間里那幾盞慘白、光線微弱得可憐的長明燈,
我看向旁邊不銹鋼柜門上模糊的倒影。一張年輕的臉,輪廓清晰,帶著久居人上的銳利,
但此刻卻毫無血色,嘴唇發青,眼窩深陷。額角有一道新鮮的、猙獰的擦傷,
血跡已經干涸發黑,凝固在蒼白的皮膚上。這是我。二十四歲的我。
沈家名正言順的第一繼承人。記憶的潮水洶涌而至,拍打著神經的堤岸。前世,就是今天!
父親沈崇山意外車禍,重傷不治,宣告死亡。家族的核心成員、集團元老、律師團,
此刻應該已經聚集在沈家老宅那間巨大而壓抑的靈堂里,準備宣讀父親的遺囑。而我,
作為剛剛“得知噩耗”趕回、卻在路上“悲痛過度”發生“意外”的長子,
正“躺在醫院里昏迷不醒”。多么完美的缺席!多么順理成章的篡位!沈皓,
那個道貌岸然的私生子,此刻一定穿著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站在靈堂最顯眼的位置,
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哀戚,接受著所有人的“節哀順變”和“年輕有為”的恭維。
他一定在等著律師宣讀那份被他精心篡改過的遺囑,將我這個絆腳石徹底掃進歷史的垃圾堆。
不!我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這痛感讓我更加清醒。
冰冷的血液在恨意的催化下,仿佛重新沸騰起來。時間!我必須搶在遺囑宣讀之前!
視線掃過停尸間角落墻上一個落滿灰塵的電子鐘。慘綠色的數字幽幽地跳動著:下午,
四點十五分。靈堂的儀式,通常會在五點正式開始。心臟猛地一抽。不到一個小時!
我幾乎是撲向停尸間那扇厚重的金屬門,用力扳動把手。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一股混雜著消毒水和陳舊地毯味道的渾濁空氣涌了進來。走廊里空無一人,
只有頂燈投下慘白的光圈。我沖了出去,赤著腳踩在冰冷光滑的地磚上,
每一步都激起刺骨的寒意和回聲。身體依舊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里,
但胸腔里那股復仇的火焰支撐著我,像一頭負傷的困獸在迷宮中狂奔。終于,
沖出了醫院后門。午后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刺得我眼睛生疼,幾乎流淚。車流喧囂,
人聲嘈雜,屬于活人世界的熱氣撲面而來,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虛幻感。
我狼狽地沖到路邊,不管不顧地攔住一輛剛下客的出租車。司機是個中年男人,
看到我赤著腳、衣衫不整(醫院病號服)、額角帶傷、臉色慘白如鬼的樣子,
嚇得差點一腳油門踩下去。“沈家老宅!快!”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眼神卻銳利得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著司機,“立刻!
用最快的速度!錢不是問題!”也許是那眼神里的瘋狂和不容置疑的威壓鎮住了他,
司機嘴唇哆嗦了一下,沒敢多問,猛地掛擋,車子如同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城市的景象在車窗外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動的光影。我靠在冰涼的椅背上,閉上眼,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梳理著那些屬于前世的、此刻卻清晰得如同掌中紋路的記憶碎片。
沈皓的陰謀環環相扣。他收買了父親的主治醫生,在父親彌留之際動了手腳,加速了死亡,
并偽造了醫療記錄。他更是在父親神志不清時,
伙同父親最信任的私人律師之一——那個道貌岸然的張啟明,篡改了遺囑的核心條款,
將他這個私生子扶正,將我邊緣化。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甚至在我趕回的路上,
安排了一場看似意外的“車禍”,讓我“昏迷不醒”,徹底失去翻盤的可能。前世,
我輸得一敗涂地,直到被那杯毒酒送進地獄才看清一切。而現在……我猛地睜開眼,
眼底一片冰冷的寒芒。車子一個急剎,
停在了沈家老宅那扇沉重、象征著財富與權勢的黑色雕花鐵藝大門前。
夕陽的金輝為這棟古老的建筑鍍上了一層悲壯的余暉,門口停滿了各種低調奢華的豪車。
“到了!”司機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后怕。我推開車門,赤腳踏上微溫的地面。
腳底的刺痛清晰地傳來。抬頭望去,
老宅那扇厚重的、鑲嵌著黃銅獸首門環的烏木大門敞開著,
里面隱隱傳來低沉哀婉的音樂和壓抑的啜泣聲。儀式,已經開始了。沒有時間猶豫。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深處翻涌的虛弱和眩暈,挺直了脊背。
臉上那些狼狽的痕跡——額角的血污、蒼白的臉色、赤著的雙腳——在此刻,
都成了最有力的控訴和武器。我邁開步子,無視門口安保人員驚愕的目光,
徑直穿過修剪整齊的前庭花園,踏上了通往主宅的寬闊臺階。每一步都沉穩而堅定,
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靈堂設在一樓最大的宴會廳。沉重的雙開門虛掩著,
低沉肅穆的哀樂如同實質般流淌出來,混合著濃郁的百合與檀香的氣味。我伸出手,
沒有半分遲疑,猛地推開了那兩扇沉重的門。“哐當——!
”巨大的聲響瞬間撕裂了靈堂內壓抑凝重的氣氛。哀樂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喉嚨。
所有低聲的交談、啜泣,都在這一刻凍結。上百道目光,驚愕、疑惑、審視、探究,
如同密集的探照燈,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時間仿佛凝固了。靈堂布置得極盡奢華與哀榮。
巨大的黑色挽幛從高高的穹頂垂下,正中央懸掛著父親沈崇山威嚴的黑白遺像。
下方是堆疊如山、幾乎看不到盡頭的高檔花圈,
白色和黃色的菊花在幽暗的光線下散發著冷香。
氣里彌漫著昂貴的檀香、百合花香以及……一種無形的、屬于財富與權力即將更迭的緊繃感。
人群涇渭分明地站在大廳兩側。左側是集團里那些頭發花白、面容嚴肅的元老,
眼神銳利如鷹隼,此刻正帶著毫不掩飾的驚疑打量著我這個“意外來客”。
右側則是沈家旁支的親戚,表情復雜,竊竊私語聲如同蚊蚋般嗡嗡響起。正前方,
距離父親遺像最近的地方,站著核心圈層的人。我的目光,如同精準的狙擊槍,
瞬間鎖定在那個人身上。沈皓。他穿著一身量身定做的黑色Armani西服,
剪裁完美地勾勒出他刻意鍛煉過的身形。胸口別著一朵小小的白花。他站在人群最前方,
離父親的遺像最近,那個位置,前世是屬于我的。此刻,他正微微側著身,
臉上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混合著巨大悲痛和堅強隱忍的表情,眼眶微紅,
似乎剛剛才拭去眼角的淚水。他微微蹙著眉,嘴唇抿成一條堅毅的線,
仿佛正承受著失去父親的巨大痛苦,卻又不得不為了家族和集團強撐起責任。這副姿態,
完美無瑕,足以贏得任何不知情者的同情和贊許。當大門被撞開的巨響傳來時,
沈皓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猛地轉過頭,那雙總是顯得溫和無害的眼睛,
在看清門口渾身狼狽、赤腳站立的人是我的瞬間,瞳孔驟然收縮!
那里面先是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駭,如同白日見鬼,
隨即被一種更深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慌亂和怨毒所覆蓋。雖然只是一閃而逝,
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瞬間又被他強行壓下,
換上了一副混雜著震驚、擔憂和巨大“驚喜”的復雜表情。“哥?!”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充滿了“不敢置信”和“狂喜”,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哽咽,快步向我走來,“哥!
你……你怎么……醫生說你還在昏迷!我們……我們都擔心死了!謝天謝地!你沒事!
”他的演技堪稱影帝級別。那關切的眼神,
那激動得微微顫抖的雙手伸過來想要攙扶我的動作,在不明真相的人看來,
簡直是兄弟情深的典范。然而,只有我,
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處那一抹來不及完全藏好的冰冷殺意和全盤計劃被打亂的驚怒。
周圍的竊竊私語聲更大了。“是沈硯少爺?”“天啊,他怎么這副樣子?
”“不是說出了嚴重車禍昏迷了嗎?怎么……”“額頭上還有血!衣服……怎么像是醫院的?
”“沈皓少爺真是關心兄長啊……”沈皓已經快步走到了我面前,伸手就要來扶我的胳膊,
聲音帶著濃濃的“后怕”和“慶幸”:“哥,你嚇死我們了!傷得重不重?快,快坐下!
醫生!叫醫生過來看看!”他急切地回頭,對著人群中的一個方向喊道。
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我手臂的瞬間,我猛地一抬手,毫不客氣地揮開了他的手。
動作干脆利落,帶著毫不掩飾的冰冷拒絕。“啪!”一聲清脆的拍擊聲,
在寂靜下來的靈堂里顯得格外刺耳。沈皓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關切”表情瞬間凝固,
眼底深處那一絲來不及掩飾的陰鷙幾乎要溢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們兩人之間這無聲的對峙上,氣氛陡然變得劍拔弩張。“不必了。
”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靈堂的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剛從冰窖里撈出來的寒氣,
還有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我的傷,
有人比醫生更清楚。”我的視線冰冷地掃過沈皓那張極力維持鎮定的臉,然后,
緩緩地、帶著一種審判般的意味,移向了他身后不遠處,
那個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此刻正努力把自己縮進人群陰影里的中年男人——王振林,
父親的主治醫師。“王醫生,”我的聲音平緩,卻帶著千鈞之力,“你昨晚值班,對嗎?
”王振林的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無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試圖掩飾自己的慌亂,鏡片后的眼神躲閃著,
不敢與我對視,聲音干澀發緊:“是……是我值班。沈……沈硯少爺,您需要檢查一下嗎?
您看起來……”“檢查?”我打斷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殘忍的弧度,
“我更想聽聽,關于我父親,沈崇山先生,昨晚凌晨兩點四十七分,
生命體征突然急劇惡化時的具體情況。”王振林的臉色“唰”一下變得慘白,血色瞬間褪盡,
比靈堂里的白菊花還要白上三分。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來,
額頭上瞬間沁出了細密的冷汗,在靈堂幽暗的光線下閃著微光。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沈老先生是……是車禍傷勢過重……”他結結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