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治療頑疾殘陽如血,潑灑在菩陀寺斑駁的磚墻上。孔雪笠倚著半塌的禪房門框,
望著庭院里幾株枯槁的老槐,心中一片茫然。自摯友孫予安病逝,他便如斷梗飄蓬,
輾轉來到這齊魯邊境的小鎮,暫居在這荒頹古寺之中。寺中僅一老衲,耳聾目聵,
除了每日撞鐘,便再無言語。時已深秋,寒氣透骨。孔雪笠裹緊身上洗得發白的青布棉袍,
腹中又傳來一陣空鳴。他苦笑一聲,從行囊里摸出半塊干硬的麥餅,掰了一小塊放入口中,
味同嚼蠟。想他孔氏后裔,自幼飽讀詩書,原指望博取功名,光宗耀祖,怎料命運多舛,
落得如此境地。“咚——”遠處傳來一記清越的鐘聲,驚起檐下幾只寒鴉,
撲棱棱飛向暮色沉沉的天際。孔雪笠望著漸濃的夜色,正欲回房,
忽聽得寺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他心中一凜,這荒寺地處偏僻,怎會有人深夜造訪?
遂屏息凝神,悄悄望去。只見門外立著一位公子,身著月白錦袍,腰束玉帶,面如冠玉,
目若朗星,周身竟似有淡淡光華流轉。他身后跟著兩個小童,一個捧劍,一個提燈,
燈影搖曳,將公子的身影映得修長挺拔。“此處可是菩陀寺?”公子聲音清朗,如玉石相擊。
孔雪笠定了定神,整衣上前,拱手道:“正是。在下孔雪笠,乃寄居于此的落魄書生。
不知公子深夜至此,有何見教?”公子打量了他一番,見他雖衣衫襤褸,
卻眉宇間自有一股清俊之氣,遂亦拱手還禮,笑道:“在下皇甫沖,途經此地,
見寺中尚有燈火,特來借宿一宵。不想驚擾了先生。”孔雪笠見他言辭懇切,態度謙和,
心中好感頓生,忙道:“公子言重了。寺中雖簡陋,尚可容身。請隨我來。”說罷,
引著皇甫沖穿過荒草叢生的庭院,來到一間稍顯整潔的廂房。老衲早已睡熟,
孔雪笠便自行取來干凈的被褥,又去廚房燒了些熱水。皇甫沖見他舉止斯文,待人誠懇,
心中亦是歡喜。兩人相對而坐,烹茶閑話。孔雪笠談吐風雅,引經據典,皇甫沖則博聞強識,
對答如流,且所言多有奇思妙想,非塵世凡俗可比。“孔兄才學高妙,為何流落至此?
”皇甫沖呷了口茶,目光中帶著一絲探究。孔雪笠長嘆一聲,
將摯友病逝、盤纏用盡之事如實相告。皇甫沖聞言,唏噓不已,道:“人生無常,
孔兄不必過于傷感。若不嫌棄,可隨我至舍下小住,一來可免奔波之苦,
二來我亦可得一良友,朝夕切磋學問,豈不是好?”孔雪笠心中一動,看皇甫沖氣度不凡,
其居所想必非比尋常,只是萍水相逢,怎好貿然前往?皇甫沖似看穿了他的心思,
笑道:“孔兄不必疑慮。我家離此不遠,依山傍水,景致尚可,且家中藏書頗豐,
正需孔兄這般雅士品鑒。”盛情難卻,加之孔雪笠本就無處可去,便點頭應允。次日清晨,
皇甫沖告辭,約定午后遣人來接。日過中天,果然有一輛青呢小轎停在寺門之外,
正是昨日那提燈小童前來。孔雪笠收拾好行囊,隨小童而去。行不過數里,
只見前方山巒疊翠,古木參天,一條清溪蜿蜒流淌,溪畔隱約可見一座朱門大宅。走近一看,
更是驚嘆。那宅邸飛檐翹角,雕梁畫棟,門前蹲著一對漢白玉石獅,氣勢恢宏。
門上匾額寫著“皇甫府”三個金光大字,筆力遒勁。進入府中,庭院深深,假山池沼,
亭臺樓閣,布置得宛如仙境。奇花異草遍地皆是,有許多竟是從未見過的品種,
散發著幽幽異香。皇甫沖早已在正廳等候,見孔雪笠到來,忙起身相迎,引他至客房安頓。
那客房陳設奢華,錦被繡枕,紫檀木家具,桌上還擺著一盆盛開的不知名白花,
香氣沁人心脾。孔雪笠心中暗道:“這皇甫公子絕非尋常人家,莫非是隱于山野的富貴之家?
”卻也不便多問,只安心住下。如此過了幾日,皇甫沖每日與他談詩論文,弈棋撫琴,
相處甚歡。孔雪笠也漸漸放下心防,只覺此處如世外桃源,樂而忘憂。然而好景不長,
一日清晨,孔雪笠忽覺右胸一陣劇痛,伸手一摸,竟鼓起一個拳頭大小的腫塊,色如紫肝,
按之硬如頑石,疼痛鉆心。他大驚失色,忙喚來仆人,告知皇甫沖。皇甫沖聞訊趕來,
見狀亦是神色凝重,道:“孔兄勿憂,此乃惡疾,需請我小妹來診治。”說罷,
命人速去請“嬌娜小姐”。孔雪笠忍著劇痛,心中疑惑:“令妹也懂醫術?”皇甫沖點點頭,
道:“小妹嬌娜,醫術通神,尋常病癥,手到病除。”不多時,只見簾櫳微動,
一位少女款步而入。她身著藕荷色羅裙,外罩素白紗衫,腰系一條碧玉帶,
發間僅簪一支白玉簪。肌膚瑩白如玉,眉目如畫,尤其是一雙眸子,清澈如水,顧盼之間,
仿佛有流光溢彩。雖未施粉黛,卻難掩絕世風華,宛如月下仙子,遺世而獨立。
孔雪笠一時看得癡了,竟忘了胸前劇痛。嬌娜走到床邊,先向皇甫沖福了一禮,
然后轉向孔雪笠,聲音輕柔如鶯啼:“公子請放寬心,容我看看。”她伸出纖纖玉手,
指尖微涼,輕輕按在孔雪笠胸前的腫塊上。孔雪笠只覺一股清涼之氣透體而入,
疼痛竟稍稍緩解。嬌娜仔細察看片刻,秀眉微蹙,道:“此乃‘附骨疽’,已入膏肓,
尋常湯藥難以奏效,需動刀割除。”皇甫沖忙道:“小妹可有良策?”嬌娜點點頭,
從袖中取出一枚金鑲玉的小匣,打開后,里面躺著一支寸許長的金釧,色澤溫潤,
隱隱有寶光流轉。她又取出一顆鴿卵大小的紅色藥丸,香氣馥郁。“此金釧乃我師門所賜,
可鎮住邪毒;此‘赤焰丹’,可化腐生肌。”嬌娜解釋道,然后對孔雪笠道,
“公子需忍耐片刻,此過程或有痛楚。”孔雪笠見她年紀輕輕,卻從容鎮定,
言語間自信滿滿,心中已信了七分,遂咬牙道:“姑娘但請施為,在下受得住。
”嬌娜不再多言,將赤焰丹放入口中嚼碎,然后含了一口清水,俯身湊近孔雪笠胸前。
她口中的津液混著丹藥的香氣,輕輕吐在腫塊上。孔雪笠只覺一股溫熱之氣蔓延開來,
腫塊竟漸漸變軟。緊接著,嬌娜取過金釧,用指尖輕輕一彈,那金釧便化作一道金光,
“嗖”地一聲,貼在腫塊之上。說也奇怪,金釧所過之處,肌膚竟自動裂開,
露出里面紫黑的毒肉。嬌娜玉指如飛,小心翼翼地將毒肉割下,動作精準利落,
宛如庖丁解牛。孔雪笠只覺一陣麻癢,竟無半分痛楚。片刻之后,
一塊碗口大的毒肉已被完整割下,傷口處鮮血淋漓。
只見嬌娜又將剩余的赤焰丹粉末撒在傷口上,然后雙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剎那間,
空中竟浮現出一個個金色的符文,緩緩融入傷口之中。那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不多時,便只剩下一道淡紅色的疤痕。孔雪笠只覺胸中郁結之氣一掃而空,呼吸順暢,
渾身說不出的輕松。他又驚又喜,掙扎著想要起身道謝,卻被嬌娜按住。“公子剛動過刀,
需好生休養,不可妄動。”她聲音依舊輕柔,眼神中卻帶著一絲關切,“三日后,
疤痕自會消退,屆時便可痊愈。”說罷,她收拾好金釧和藥匣,向皇甫沖福了福身,
轉身欲走。孔雪笠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那窈窕的身姿,宛如驚鴻一瞥,
在他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他喃喃自語:“世間竟有如此神仙般的人物……”皇甫沖見他神色有異,
笑道:“孔兄覺得小妹如何?”孔雪笠臉頰一紅,忙道:“令妹……真乃神人也。
不僅醫術高超,且……且容貌絕世,在下從未見過……”皇甫沖撫掌大笑:“孔兄好眼力!
我這小妹,不僅醫術通神,更是我皇甫家千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奇才。”孔雪笠躺在床上,
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嬌娜的音容笑貌。那清澈的眼眸,溫柔的聲音,以及治療時專注的神情,
無不讓他心神蕩漾。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經被這位突如其來的狐仙少女,悄然牽動了。
窗外月光皎潔,灑在床前,映照著他臉上復雜的神情。他既感激嬌娜的救命之恩,
又對她的身份充滿好奇,更隱隱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愫。這一夜,孔雪笠輾轉反側,
難以入眠,心中只盼著三日后,能再次見到那位如仙子般的嬌娜小姐。
第二章:寤寐思服三日后,孔雪笠胸前的疤痕果然消退得無影無蹤,肌膚光潔如初,
仿佛那場驚心動魄的割疽之痛只是一場幻夢。他按捺不住感激,
親自去向后堂的皇甫老夫人道謝,卻在回廊轉角處,不期然撞見了嬌娜。
彼時她正蹲在一叢墨色蘭草前,素白的衣袖挽至小臂,露出皓腕上一枚水色玉鐲。
她指尖捏著一支細銀鑷子,正小心翼翼地為蘭草剔除病葉,晨光透過雕花窗欞,
在她發間落滿細碎金芒,連那纖長的睫毛都鍍上了暖邊。孔雪笠的腳步頓在原地,
忽覺喉間干澀,竟連一句“多謝”都險些哽在舌尖。“孔先生。”嬌娜聞聲抬眸,
眸光清淺如溪,“可是身體還有不適?”“不、不礙事了。”孔雪笠慌忙斂神,拱手一揖,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她鬢邊那朵新摘的白玉簪花上,“前日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
”“不過是舉手之勞。”嬌娜起身,理了理裙擺,語氣淡然,“先生既已痊愈,
便早些搬至前院書房吧,那里臨湖靠窗,更宜讀書。”她說著,側身從他身畔走過,
袖底飄過一縷極淡的冷香,似雪后寒梅,又似深山古松,教人聞之難忘。
孔雪笠望著她消失在月洞門后的背影,呆立良久,直到肩頭被人輕拍一下,才驚覺是皇甫沖。
“看什么呢,魂都丟了?”皇甫沖笑得意味深長,遞過一卷書冊,“方才老夫人說,
你在西跨院悶了幾日,讓我帶你去園子里走走。”兩人沿著九曲回廊行至湖心亭,
湖面薄霧未散,遠處的疊石假山若隱若現。皇甫沖鋪開棋具,執黑先行,
落子間忽然問道:“孔兄覺得小妹如何?”孔雪笠指尖一顫,白棋險些滑落棋盤。
他定了定神,含糊道:“令妹……醫術高妙,品性端方。”“只是醫術高妙?”皇甫沖抬眸,
眼中笑意更深,“我瞧你那日病愈后,看她的眼神可不止于此。”孔雪笠臉頰飛紅,
索性不再掩飾,低聲道:“實不相瞞,在下對嬌娜姑娘……心生傾慕。只是人狐殊途,
在下不敢有非分之想。”皇甫沖聞言,手中棋子懸在半空,良久才輕輕落下,
嘆道:“孔兄是個至誠君子,只是……”他欲言又止,望著遠處水鳥掠過湖面的漣漪,
“小妹她……命途多舛,并非凡俗女子可比。”孔雪笠心中一緊,忙追問:“此話怎講?
”“我皇甫氏雖為狐族,卻非山野精怪。”皇甫沖斟酌著開口,“五百年前,
先祖曾受太山娘娘點化,需歷經三劫方能位列仙班。小妹天生靈骨,
是族中寄予厚望的渡劫之人,每年臘月廿三,都需去太山之巔接受娘娘試煉,稍有不慎,
便會形神俱滅。”孔雪笠聽得心驚肉跳,難怪嬌娜眉宇間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清冷,
原是背負著這般沉重的宿命。他忽然想起那日割疽時,她指尖流轉的符文,
想起她眸中偶爾閃過的滄桑,原來那不是錯覺,而是千年修行沉淀下的痕跡。“所以,
”皇甫沖放下棋子,語氣鄭重,“我雖知孔兄心意,卻不能助你。一來人狐修煉之路相悖,
二來她的劫數……恐會牽連旁人。”孔雪笠默然良久,只覺湖心亭的風忽然變得刺骨。
他望著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苦笑一聲:“是在下唐突了。”然而有些情愫,一旦生根,
便再難拔除。孔雪笠搬到前院書房后,與嬌娜的交集反而更多了。皇甫沖時常邀他一同論道,
嬌娜作為晚輩,總要在一旁奉茶。她總是安靜地坐在窗邊,捧一卷古經細讀,
偶爾抬眼為他們續水,目光掠過孔雪笠時,總會飛快地移開,像受驚的小鹿。一日午后,
孔雪笠在書房臨摹《洛神賦》,忽聞窗外傳來清越的琴聲。他循聲望去,
只見嬌娜坐在湖邊的水榭中,素手撥弄著一張焦尾琴。夕陽將她的身影染成暖金,
琴弦顫動間,流淌出的竟是《鳳求凰》的調子,只是那旋律低回婉轉,
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悵惘,不似司馬相如那般熱烈,倒像是深閨女子的低語輕嘆。
孔雪笠聽得癡了,手中毛筆一松,墨滴在宣紙上暈開,恰好落在“翩若驚鴻,
婉若游龍”八字之間。琴聲戛然而止,嬌娜抬眸望來,四目相對的剎那,她臉頰飛紅,
慌忙起身,琴弦發出一聲突兀的錚鳴。“先生……”她欲言又止,指尖絞著琴囊上的流蘇,
“我……我去為你們備些茶點。”說罷,竟像逃也似的快步離開。孔雪笠呆立窗前,
只覺那未盡的琴音仍在耳畔縈繞。她彈的是《鳳求凰》,卻為何帶著如此深的愁緒?是巧合,
還是……他不敢再想,只覺得心頭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又像是被掏空了一塊,
空落落的發疼。此后幾日,嬌娜總是刻意避開他。孔雪笠去前堂用飯,
她便稱身體不適留在房中;他去花園散步,總能看見她的貼身丫鬟青黛守在路口,
說小姐在打坐修行。孔雪笠心中失落,卻也明白她的苦衷。人狐殊途,
這本就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一日夜里,他獨坐書房,見窗外月華如水,忽然詩興大發,
鋪紙研墨,寫下一闋《江城子》:“清輝冷映玉階長,晚風涼,透羅裳。誰在水榭,
低眉弄絲簧?一曲鳳求凰意淺,空悵惘,斷人腸。 年來心事兩茫茫,怕思量,又難忘。
金釧割疽,曾是少年郎。縱使仙凡相隔遠,魂夢里,共西窗。”他寫完后,反復吟誦,
只覺字字句句都浸著相思之苦。正自傷懷,忽聞窗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他慌忙將詞稿揉成一團,卻不想抬頭時,正看見嬌娜站在窗外的月光下。她不知何時來的,
身上只披了一件素色寢衣,發間的玉簪已取下,墨發如瀑般垂落肩頭。她手中捏著一方帕子,
帕角上似乎還沾著未干的淚痕。“先生……”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方才……”孔雪笠心中大駭,難道她聽見了?他慌忙將詞稿藏在袖中,
強作鎮定道:“姑娘深夜至此,可是有何要事?”嬌娜望著他,眸光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幽深,
仿佛藏著千言萬語。她張了張嘴,最終卻只是低聲道:“夜深露重,先生早些安歇吧。
”說罷,轉身便走,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縷若有似無的冷香。
孔雪笠攤開掌心,那團被揉皺的詞稿上,墨跡已被手心的汗漬暈染。他望著嬌娜離去的方向,
心中百感交集。她聽懂了,她什么都懂。可懂了又能如何?他是人,她是狐,
他有他的紅塵俗世,她有她的仙途劫數,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是一場無聲的暗戀,
一場無望的情深。窗外的月,不知何時被烏云遮住了。孔雪笠吹滅燭火,獨自坐在黑暗中,
只覺這皇甫府的華美庭院,忽然變成了困住他相思的牢籠。而他心中的那只狐仙,
卻如水中月、鏡中花,看得真切,卻觸手成空。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嬌娜,
正獨自坐在自己的寢殿中,望著窗外沉沉夜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上那枚水色玉鐲。
鐲身上,隱約刻著一行極小的古篆——“太山劫渡,情絲需斬”。一滴清淚,
悄然從她眼角滑落,滴在膝頭的《南華經》上,暈開一個小小的濕痕。南華老仙說,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可她修行五百年,卻為何連這一點凡人的情愫,
都難以割舍?夜風吹過,卷起書頁嘩嘩作響,仿佛在無聲地追問著,
這一段人狐之間的隱秘情愫,究竟該何去何從。第三章:無奈娶妻殘冬臘月,
鵝毛大雪連下了三日,將皇甫府的雕梁畫棟盡皆覆上素白。孔雪笠坐在窗前,
望著院中被積雪壓彎的紅梅,手中捏著一封家書,信紙已被指腹摩挲得發了毛。
信是半月前從曲阜老家寄來的,母親的字跡在宣紙上洇開淚漬:"……汝父病體沉疴,
日夜念汝承祧。鄰家王媼已為汝說合親事,女乃同邑士族之女,溫婉賢淑。若再遷延,
恐誤了人家姑娘青春……"字字句句,如重錘敲在他心上。自寄居皇甫府已近半載,
他雖與皇甫沖情同手足,與嬌娜朝夕相見卻如隔天河。那日水榭聽琴后的深夜相對,
成了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此后她越發疏離,連奉茶時都垂著眼簾,不肯與他對視。
"孔兄還在為家書煩憂?"皇甫沖推門而入,身上落滿雪沫,手中捧著一個暖爐,
"我方才去前堂,見老夫人正與松娘說話。"孔雪笠聞言一怔:"松娘?
""正是我姨母家的表妹。"皇甫沖將暖爐放在他手邊,爐中炭火燒得噼啪作響,
"她自幼養在山中,年前才來府中,性子最是柔順不過。"他頓了頓,
目光落在孔雪笠手中的家書,"我知孔兄心中所想,但塵世姻緣,有時亦是命數。
"孔雪笠沉默良久,將信紙揉成一團塞進袖中,聲音沙啞:"皇甫兄不必多言,我明白。
"他豈會不明白?母親年事已高,父親臥病在床,孔家一脈單傳,
傳宗接代的重擔如泰山壓頂。更何況,他與嬌娜之間,本就是鏡花水月,何苦再作困獸之斗?
三日后,皇甫沖果然向他提起提親之事。說松娘雖非豪門貴女,卻也是修行數百年的黃狐,
化形后與凡人無異,且性情溫良,最宜室家。孔雪笠望著窗外皚皚白雪,
想起嬌娜素白的裙裾,想起她指尖微涼的觸感,心中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孔兄若不應允,"皇甫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
"我亦不好向老夫人交代。松娘她……其實也知你的心事。"孔雪笠猛地抬頭:"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