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三十分，鬧鐘還沒響，周念安就睜開了眼睛。她輕手輕腳地爬下床，
生怕驚醒睡在下鋪的弟弟。初春的寒氣透過單薄的睡衣刺入肌膚，她打了個哆嗦，
迅速套上那件洗得發白的校服外套。廚房的燈亮起來時，整個筒子樓還沉浸在黑暗中。
周念安熟練地淘米下鍋，從冰箱角落找出半顆白菜和兩個雞蛋。水開的咕嘟聲里，
她摸出口袋里的單詞本，就著昏暗的燈光小聲背誦："ambition，
雄心；ambitious，有雄心的...""念安！你弟弟的雞蛋要煎嫩一點，
他上次嫌老了不愛吃！"母親的聲音從主臥傳來，帶著剛醒的沙啞。"知道了，媽。
"她輕聲應道，手上的鍋鏟沒停。六點二十分，稀飯冒著熱氣，煎蛋金黃，
一碟咸菜和半碗辣醬擺在褪色的塑料餐桌上。周念安擦了擦手，正準備去叫醒弟弟，
就看見周小寶揉著眼睛晃進廚房。"姐，我的球鞋你刷了沒？今天體育課要測一千米。
"十五歲的男孩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也不看忙碌的姐姐。"刷好了，在陽臺晾著。
"周念安把盛好的稀飯推到他面前，"快吃吧，一會兒我送你到學校。""不用你送！
我都多大了。"周小寶撇撇嘴，筷子一伸就把兩個煎蛋中較大那個夾走。
父親周建國打著哈欠走進來，身上的工裝沾著機油味。他掃了眼餐桌，
皺眉道："怎么又吃這個？小寶正在長身體，得吃點有營養的。
"周念安低頭喝著自己那碗稀飯："爸，家里雞蛋就剩兩個了。""那就去買啊！
"母親王桂芬梳著頭發出現在門口，"上周給你的菜錢呢？""交了補習費。
"周念安聲音更小了，"數學競賽前的沖刺班...""女孩子學那么多有什么用。
"父親嘟囔著，卻也沒再多說，只是把辣醬全倒進自己碗里。七點整，
周念安終于能背上書包出門。她小跑著穿過三條街巷，趕在七點二十前沖進教室。
早讀已經開始，班主任陳老師站在講臺上，看到她遲到卻罕見地沒有批評，
反而沖她點了點頭。"安靜一下。"陳老師敲了敲黑板，"我宣布一個好消息。
上個月的省級數學競賽成績出來了，我們班的周念安同學獲得了二等獎！
"教室里頓時響起掌聲。周念安愣在原地，臉頰發燙。她沒想到自己能拿到省級名次，
更沒想到陳老師會當眾表揚她。"念安！太棒了！"同桌林小滿拽著她的袖子小聲尖叫，
"這可是高考加分的啊！"陳老師走到周念安桌前，
慈愛地看著這個總是安靜努力的女學生："校長說要在全校大會上表彰你。好好準備一下，
這個成績申請重點大學很有優勢。"周念安感到眼眶發熱，只能不斷點頭。
她想起藏在床底下的大學宣傳冊，
那些她偷偷從學校展架上拿來的、關于遠方城市的美麗畫面。放學鈴響，
林小滿纏著周念安要去小賣部"慶祝一下"。周念安笑著搖頭："我得早點回去，
今天輪到我做飯。""又是你！"林小滿撅起嘴，"你弟弟都那么大了，
不能自己解決一頓飯嗎？"周念安只是笑笑，沒有解釋。她快步走向校門，
卻在拐角處撞上了班里的趙明。對方斜眼看著她："喲，大學霸，聽說你競賽得獎了？
不過對你這種女生有什么用，反正將來還不是嫁人。"周念安握緊書包帶，低頭快步走開。
趙明的嘲笑聲在身后回蕩，
卻比不上她心里那個更刺耳的聲音——父親常說的"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
推開家門時，周念安愣住了。
餐桌上竟然擺滿了菜：紅燒肉、清蒸魚、炒青菜...這在他們家只有過年才能看到的豐盛。
"回來啦？快洗手吃飯。"母親從廚房探出頭，臉上帶著罕見的笑容。
周念安警惕地看著反常的一幕："媽，今天是什么日子？""先吃飯，先吃飯。
"父親坐在主位，難得和顏悅色，"你弟弟去同學家玩了，今天就我們仨。
"周念安慢慢坐下，母親破天荒地給她夾了塊魚肉："多吃點，看你瘦的。"她小口吃著，
心里的不安卻越來越大。果然，當父親清完第三杯白酒后，話題轉向了她。"念安啊，
你也十八了，該考慮將來了。"父親的聲音因為酒精而黏糊，"你張叔叔家的兒子，
就是開汽修廠那個，他家挺中意你的。"周念安的筷子停在半空。
母親緊接著說："張家條件不錯，就一個兒子，家里有三套房子。你嫁過去吃不了苦。
""可我...我想上大學。"周念安聲音發抖。"上什么大學！"父親突然提高音量，
又強壓下來，"女孩子讀那么多書干什么？張家說了，彩禮能給十五萬，
這錢正好給你弟弟將來用..."周念安耳朵嗡嗡作響，后面的話她幾乎聽不清了。
機械地吃完這頓噩夢般的晚餐，她以復習為由躲進房間，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深夜，
當全家熟睡后，周念安躡手躡腳來到廚房倒水。父母臥室的門縫透出燈光，
她聽見母親壓低的聲音："...張家說了，高中畢業就辦事。十五萬定金先給五萬，
剩下的等過門...""她要是鬧怎么辦？"父親問。"由得了她？
養她這么大不該回報家里？再說，女孩子遲早要嫁人..."周念安死死咬住嘴唇，
直到嘗到血腥味。她輕輕退回房間，靠在門上緩緩滑坐在地。
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她顫抖的雙手上，那雙手剛剛還在解數學競賽題，
現在卻仿佛看到了被鎖上鐐銬的未來。周念安一整夜沒合眼。月光從窗簾縫隙溜進來，
在水泥地上畫出一道蒼白的線。她盯著那道光線，看著它隨著時間慢慢移動，
直到窗外泛起魚肚白。廚房里傳來母親的響動，周念安立刻閉上眼睛，假裝熟睡。
門被推開一條縫，又輕輕關上——母親只是確認她還在床上，沒有像往常一樣早起做早飯。
"讓她多睡會兒吧。"父親壓低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昨天的事對她沖擊不小。
"周念安咬住被角，喉嚨里涌上一股酸澀。沖擊？他們以為她是什么？
一個可以隨意交易的家畜？十五萬，她的價格還不如一輛二手汽車。鬧鐘響起時，
周念安已經穿戴整齊。她對著鏡子練習微笑，直到嘴角不再顫抖。鏡中的女孩臉色蒼白，
眼下掛著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已經不再迷茫。"我要參加高考。"她對著鏡子無聲地說，
"我必須參加高考。"廚房里，母親正在煎蛋。看到周念安進來，
她罕見地露出笑容："醒了？媽給你做早飯。""謝謝媽。"周念安乖巧地坐下，接過盤子。
煎蛋邊緣焦黑，鹽放多了，但她一口口吃得認真。父親從臥室出來，目光在母女倆之間游移。
周念安抬頭，主動開口："爸，我昨晚想了很久...您和媽是為我好。
"周建國的表情明顯松弛下來："你能明白就好。""但是..."周念安放下筷子，
聲音恰到好處地帶著懇求，"我能參加高考嗎？就當...就當是完成一個心愿。
我想知道自己能考多少分。"王桂芬皺眉："參加高考有什么用？反正考上了也不讓你去上。
""我知道，媽。"周念安低下頭，"我就是...不想留下遺憾。班上同學都參加，
如果我連分數都沒有，別人會怎么看咱們家？"這句話似乎戳中了周建國的自尊心。
他清了清嗓子："參加個考試也沒什么。反正六月就考了，張家那邊可以等到七月再辦事。
""可是..."王桂芬還想說什么。"就這么定了。"周建國一錘定音，"讓她考，
省得以后埋怨我們。"周念安低頭喝粥，掩飾眼中的光芒。第一步，成了。走出家門，
周念安沒有像往常一樣小跑向學校。她拐進一條小巷，靠墻站了好一會兒，
等待雙腿停止顫抖。巷口賣豆漿的大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周念安勉強笑了笑，快步離開。
教室里已經坐了大半學生。林小滿沖她招手："念安！今天怎么這么晚？
陳老師剛才還問你來著。""起晚了。"周念安簡短地回答，翻開課本。
林小滿湊過來："你眼睛怎么紅紅的？哭了？""沒有，熬夜復習有點累。
"周念安轉移話題，"下節是數學課吧？"一整天，周念安都處于一種奇特的清醒狀態。
她認真聽講，記筆記，甚至主動回答了兩個問題，贏得老師贊許的目光。
但她的思緒卻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蜜蜂，瘋狂地撞擊著看不見的屏障。放學鈴響，
同學們蜂擁而出。周念安慢吞吞地收拾書包，直到教室里只剩她一人。
陽光斜斜地照在講臺上，那里放著一疊空白的高考志愿表。她的手比思維更快。等回過神來，
一張志愿表已經折好塞進了書包夾層。心跳如擂鼓，周念安環顧四周，確認沒人看見。
她深吸一口氣，走向學校后門。那里有一家小診所，據同學說，開安眠藥很容易。"怎么了，
小姑娘？"診所里的老醫生推了推眼鏡。周念安絞著手指："醫生，
我...我最近睡不著覺。高考壓力太大了。""哦，高三學生啊。"老醫生了然地點點頭，
"給你開點安定，一次半片，別多吃。""謝謝醫生。"周念安接過處方，手心全是汗。
藥房窗口，藥劑師遞給她一個小紙袋："一共十二片，一天最多一片啊。"周念安點點頭，
把藥袋塞進書包最深處。走出診所，夕陽正好，她卻感到一陣寒意。十二片，太少了。
她得再來幾次。回家的路上，周念安繞道去了網吧。花五塊錢開了一小時機器，
她查詢了去沿海城市的車票價格，大學助學貸款政策，還有暑期工招聘信息。
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映出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喲，大學霸也來網吧？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后響起。周念安迅速關閉網頁，回頭看見趙明叼著煙，一臉譏諷。
"查點資料。"她冷淡地回答，起身結賬。趙明卻攔在她面前："急著走什么？
聽說你要嫁人了？"他惡意地笑著，"張強那家伙我認識，初中畢業就混社會了，
配你這個學霸正好。"周念安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側身繞過趙明，
頭也不回地走出網吧。晚風拂過發燙的臉頰，周念安突然跑了起來。她跑過小吃攤，
跑過廣場舞的人群，跑過正在收攤的菜市場，直到肺里火燒般疼痛才停下。站在橋上，
她望著漆黑的河水，第一次認真思考一個瘋狂的計劃。晚飯時，周念安表現得格外溫順。
她主動給弟弟夾菜，幫父親盛飯，甚至洗碗時還哼起了歌。王桂芬疑惑地看了她幾眼，
但沒說什么。夜深人靜，周念安從床墊下摸出一個小本子，
就著手電筒的光開始計算：現有資金：獎學金800（藏在英語書里），
零花錢積蓄326.5（藏在字典夾層），總共1126.5元。
需要：車票（硬座約200元），一個月生活費（至少1000元），
租房押金...數字冷酷地提醒她：遠遠不夠。周念安咬住嘴唇，
繼續寫道：安眠藥：12片（目標：30片）證件：身份證（已到手），
戶口本（在父母房間）錄取通知書：如果考上，
必須攔截...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她腦中逐漸成形。風險巨大，但比起被明碼標價的人生，
任何風險都值得一試。周念安輕輕翻開那本破舊的英漢詞典，取出夾層里的藥片，
和今天新得的放在一起。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把它們藏回原處，
用透明膠帶固定在詞典厚重的封面內側。做完這些，她躺回床上，望著天花板。
今晚的月光被云層遮住，房間里黑得令人窒息。但周念安的眼睛亮得驚人，
像是黑暗中蓄勢待發的幼獸。明天，她會繼續扮演乖巧的女兒，優秀的學生。但內心深處，
一個全新的周念安已經誕生——這個周念安不再相信父母的愛，不再屈服于命運的安排。
這個周念安，要為自己而戰。周日早餐桌上，周念安放下了筷子。"爸，媽，我考慮好了。
"她的聲音很輕，但足夠清晰，"我愿意高中畢業后結婚。"周建國手里的饅頭停在半空，
王桂芬的勺子"當啷"一聲掉進碗里。連周小寶都從手機游戲里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姐姐。
"你說什么？"周建國瞇起眼睛，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周念安垂下眼簾，
掩飾眼中的光芒："我想通了，你們是為我好。只是..."她恰到好處地咬了咬嘴唇，
"能讓我參加高考嗎？就當是完成一個心愿。"王桂芬皺眉："參加那玩意兒干啥？
費錢費力的。""我想知道自己能考多少分。"周念安抬起頭，眼神馴服，
"班上同學都參加，如果我連分數都沒有，別人會笑話咱們家的。
"周建國哼了一聲："張家那邊...""六月考試，七月再辦事也來得及。
"周念安迅速說，"而且...如果我有個好成績，張家面上也有光，不是嗎？
"這句話似乎說動了周建國。他搓著下巴上的胡茬，和王桂芬交換了一個眼神。"行吧。
"他終于說，"讓你考。但說好了，考完就準備結婚的事，別想那些沒用的。""謝謝爸。
"周念安低下頭，嘴角微微上揚。早飯后，周念安主動收拾碗筷。周小寶湊過來，
難得地小聲問："姐，你真要嫁人啦？""嗯。"周念安擦著盤子，頭也不抬。
"那個張強...我見過。"周小寶猶豫了一下，"他在我們學校門口打過架，可兇了。
"周念安的手頓了一下，然后繼續擦："是嗎。""你不怕嗎？""怕什么？
"周念安把擦干的碗摞好，"女孩子長大了都要嫁人的。"周小寶撓撓頭，似乎想說什么，
最終卻只是拿起手機回房間去了。周念安望著弟弟的背影，眼神復雜。下午，
周念安以去圖書館為借口出了門。她沒有去圖書館，而是去了更遠的一家網吧。
這家網吧比學校后門那家更大，人更多，更不容易遇到熟人。開了一臺角落的機器，
周邊租房價格、暑期工招聘信息、助學貸款申請流程...她把這些信息一一記在小本子上，
心跳隨著每一個數字加速。"最低工資標準2000元/月，
單間租金800-1200元..."她小聲念著，眉頭緊鎖。錢，還是最大的問題。"喲，
這不是三好學生周念安嗎？"周念安猛地合上筆記本，轉頭看見趙明叼著煙站在身后，
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讓開。"她冷聲道。趙明非但沒讓，反而湊近屏幕："查什么呢？
'大學附近兼職'？"他夸張地挑眉，"不是說要嫁人了嗎？怎么，張家養不起你？
"周念安迅速關閉瀏覽器，抓起書包："不關你的事。""嘖嘖，
該不會是..."趙明突然壓低聲音，"想跑吧？"周念安的后背瞬間繃緊，
但她的表情絲毫未變："無聊。"她推開趙明，大步走向收銀臺結賬。走出網吧，
周念安的腿有些發軟。趙明會不會說出去？應該不會，他沒有證據，而且他一向愛胡說八道，
沒人會當真...她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到家，
周念安發現客廳里多了兩個人。
一個胖乎乎的中年婦女和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坐在沙發上，母親正殷勤地倒茶。
"念安回來啦！"王桂芬的聲音異常熱情，"快來見見張阿姨和張強。
"周念安的手指無意識地掐進掌心，但她的臉上立刻掛上了乖巧的微笑："張阿姨好。
"張母上下打量著周念安，目光像在檢查牲口："這就是念安啊，比照片上瘦。得多吃點，
好生養最重要。"張強站起身，比周念安高出一個頭。他伸出手："你好啊，念安妹妹。
"那只手又大又粗糙，握住周念安時故意用了力。他的眼神在她身上游走，最后停在胸口，
嘴角勾起一抹令人不適的笑。"你好。"周念安迅速抽回手，退后一步。"念安成績可好了，
剛拿了數學競賽二等獎呢！"王桂芬炫耀道，好像這是什么待價而沽的商品標簽。"哦？
"張強挑眉，"學霸啊。不過女人讀那么多書沒用，會持家帶孩子才是正經。
"周念安低頭盯著地板，生怕眼中的怒火泄露出來。晚飯是在外面餐館吃的。
張母不停地評論周念安的吃相、坐姿、說話聲音大小，
張強則時不時"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或腿。周建國和王桂芬賠著笑臉，
對張家的挑剔全盤接受。"我看八月十八是個好日子。"張母最后說，"先把婚訂了，
畢業就辦事。""八月是不是有點..."周念安小聲開口。"你閉嘴！"周建國厲聲打斷，
"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張母滿意地笑了："小姑娘害羞是正常的。強子，
帶你媳婦兒出去走走，培養培養感情。"張強咧嘴一笑，拽起周念安的手腕就往外走。
周念安強忍著甩開的沖動，任由他把自己拉到餐館后門的小巷里。一離開大人視線，
張強立刻變了一副面孔。他把周念安推到墻上，一只手撐在她耳邊，
另一只手摸上她的腰："聽說你還是個雛兒？"周念安渾身僵硬，血液仿佛凝固了。"放心，
我會好好教你的。"張強湊近她耳邊，呼吸噴在她脖子上，"我最喜歡調教好學生了。
""我...我得回去了。"周念安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猛地蹲下從他臂彎里鉆出來，
頭也不回地沖回餐館。那天晚上，周念安在浴室里搓洗被張強碰過的地方，直到皮膚發紅。
她盯著鏡子里自己蒼白的臉，無聲地說了三個字："必須逃。"第二天上學，
林小滿立刻注意到周念安的反常："念安，你臉色好差，生病了？""沒睡好。
"周念安勉強笑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林小滿關切地問，"你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
"周念安看著好友真誠的眼睛，突然有種傾訴的沖動。但她只是搖搖頭："就是復習太累了。
"放學后，周念安又去了另一家診所。這次她編了個更詳細的故事：高考壓力大，整夜失眠，
頭痛欲裂。醫生給她開了七片安定，警告她不要依賴藥物。"年輕人，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醫生和藹地說，"高考不是人生的全部。"周念安苦笑了一下。對她來說，
高考確實是全部——是通往自由的唯一門票。回家的公交車上，
周念安數了數手頭的藥片：十九片。離目標還差十一片。她需要更多，
必須確保父母能沉睡足夠長的時間。晚飯時，
王桂芬宣布了一個"好消息"：張家邀請他們周末去張家在郊區的別墅玩。"我不舒服，
能不去嗎？"周念安小聲問。"你敢！"周建國一拍桌子，"張家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氣！
別不識抬舉！"周念安低頭扒飯，不再說話。回到房間，她從床墊下摸出小本子，
在"資金"一欄又加了五十元——這是今天省下的午餐錢。她翻到本子最后一頁，
那里用極小的字寫滿了"海州大學"四個字。一遍又一遍，像是某種執念的咒語。
周念安拿起筆，又寫了一遍。然后她盯著那些字，突然做了一個決定。她撕下那張紙，
點燃火柴，看著它化為灰燼。火光中，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堅定。計劃已經開始，
沒有回頭路了。周念安蹲在浴室里，水龍頭開到最大。
嘩嘩的水聲掩蓋了她撕開藥片包裝的聲響。她小心翼翼地將三片白色藥丸碾碎在衛生紙上，
然后用另一張紙包好，藏進內衣口袋。這是今天從第三家診所獲得的"戰利品"。
正當她準備起身時，門把手突然轉動。"念安？你在里面干什么？洗個手要這么久？
"王桂芬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周念安的心跳驟然加速，手忙腳亂地把包裝碎片沖進馬桶。
"馬上好！"她提高聲音回答，同時迅速檢查地面是否有遺漏的藥粉。門把手又轉動了幾下。
"快點！你爸等著用廁所呢。""知道了！"周念安深吸一口氣，對著鏡子整理表情，
然后打開門。王桂芬狐疑地掃視著浴室："神神秘秘的，在里面干什么呢？""沒什么，
就是...肚子有點不舒服。"周念安側身讓過母親，手不自覺地護住裝著藥粉的口袋。
"哼，整天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王桂芬嘟囔著，"對了，周末去張家別忘了，
人家特意請了假陪我們。"周念安點點頭，快步走回自己房間。關上門后，她靠在門板上，
雙腿發軟。太險了。她從口袋里掏出那個小紙包，手還在微微發抖。
床墊下的筆記本已經鼓了起來。周念安把它抽出來，翻到中間的夾頁，
那里已經有十幾個這樣的小紙包。她輕輕地把今天的收獲加入其中，然后數了數：二十七片。
還不夠。她把筆記本重新藏好，從書包里掏出數學試卷。高考倒計時三十七天，
每一分鐘都珍貴。但當她盯著試卷上的題目時，
眼前卻浮現出張強油膩的笑容和那雙不安分的手。"念安！出來一下！
"王桂芬的喊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客廳里，王桂芬拿著一個紅色禮盒，
臉上堆滿笑容："張家送來的見面禮！快看看！"周念安機械地接過盒子。
里面是一條鍍金項鏈，吊墜是個俗氣的愛心，還有兩件花色老氣的連衣裙。
標價簽還掛在上面：項鏈99元，連衣裙每件89元。"哎呀，真大方！
"王桂芬摸著裙子面料，"快試試合不合身。"周念安盯著那刺眼的價簽，喉嚨發緊。
三百多元，這就是張家眼中的她。不，
不只是張家——父母眼中的她也不過是十五萬這個數字。"我...我想先復習，晚點再試。
"她把盒子塞回母親手里，轉身要走。"站住！"周建國的聲音從身后炸響，"什么態度？
張家好心送你禮物，連個謝謝都不會說？"周念安僵在原地，慢慢轉回身："謝謝。""哼，
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周建國抓起遙控器換臺，"周末去張家表現好點，別給我丟人。
"回到房間，周念安鎖上門，無聲地干嘔了幾下。她抓起水杯灌了幾大口，
才壓下那股惡心感。書桌上，數學試卷還攤開著，但現在她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窗外，
夕陽把天空染成血色。周念安盯著那片紅色，突然做了一個決定。她抓起書包，
輕手輕腳地出了門。"去哪兒？"周建國在客廳里問。"買筆芯，復習用的。
"周念安頭也不回地說。街上華燈初上。周念安沒有去文具店，而是直奔城南的一家小診所。
這是她第一次來這么遠的地方"求藥"。診所里坐著一個戴眼鏡的中年女醫生，目光犀利。
"哪里不舒服？"她打量著周念安。"我...我失眠。"周念安低下頭，"高考壓力大，
整夜睡不著。"女醫生皺眉："之前吃過什么藥？""就...就是安定。
"周念安的聲音越來越小，"半片就能睡。""哪家醫院給你開的？病歷本我看看。
"周念安的手指絞在一起："忘...忘帶了。"女醫生的眼神變得警覺："小姑娘，
安眠藥不能亂吃的。你家長知道嗎？""知道！他們...他們就在外面等我。
"周念安感到后背滲出冷汗。女醫生將信將疑，最終還是開了一張處方，
但只有五片："讓你家長下次陪你一起來。"周念安接過處方，逃也似地離開了診所。
這次冒險差點失敗，但好歹又拿到了五片。她不敢再去其他診所了，女醫生的眼神讓她害怕。
回到家已是晚上九點。周建國罵了她幾句"野到這么晚"，但沒多問。周念安溜回房間，
把今天的收獲加入收藏。三十二片。接近目標了。第二天上學，周念安的黑眼圈更重了。
課間操時，林小滿把她拉到角落："念安，你最近怎么了？老走神，臉色也越來越差。
""沒事，就是復習太累了。"周念安勉強笑笑。
林小滿盯著她的眼睛："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你爸媽又逼你了？"周念安張了張嘴，
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但她只是搖搖頭："真的只是累了。""別太拼了。
"林小滿握住她的手，"高考雖然重要，但身體更重要。你成績那么好，
肯定能考上好大學的。"周念安看著好友真誠的眼睛，喉嚨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