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為禍國妖后和昏君重生在紫禁城被攻破的一月前。
年過六旬的陳老將軍還未戰(zhàn)死在陳清關。宰相溫如晦也未大開城門,身著縞素降于固馳大軍。
皇帝阿蠻哭唧唧地收拾包袱:“愛妃,趁現(xiàn)在還來得及,我們趕緊逃跑吧!”“此言有理。
”我撈起金銀財寶準備和他一起死遁。卻在看到床頭的兵法書時咬了咬牙,話鋒一轉。
“且慢,我覺得還可以再掙扎一下。”1、阿蠻傻了眼。我撫平書角卷邊,
想起阿爹手把手教給我的那些兵法。“愛、愛妃,要不還是跑路吧?就憑我們,
不行的……”我眼波一橫,柔若無骨的手臂挽上他的。阿蠻下意識抖了抖。
“卿卿~你我二人手無縛雞之力,如若出宮以后無力自保又該如何?你也知道,
有些刁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咽了咽口水,猶猶豫豫:“愛妃你是將門之后,
劍術精妙,小小庶民,不在話下。”我的眼角抽了抽。不死心道:“陛下,據(jù)臣妾所知,
固馳大軍攻破惠、德二城后,令城中凡我帝奧子民,除名人智者外皆充作奴隸。
陛下可有信心憑借聰明才智免于災禍?”阿蠻摸了摸腦袋,問我:“會做木匠活算嗎?
”我氣得兩眼一閉,直挺挺地倒在錦被上。阿蠻傻呵呵地呼嚕了一把我的腦袋,
湊到我耳邊說悄悄話。“我留在宮里。”“嗯?”我睜眼疑惑地看向他。
阿蠻結結實實地親在了我的臉頰上。“愛妃楚楚可憐,我思來想去哪里舍得你去過苦日子。
”“不如你假死出宮去找溫如晦,有我在,沒人會在意你真正的去向。
”2、我一巴掌拍上他的胸膛。“趙阿蠻你是不是傻啊!我要是想自個兒跑路,
有必要和你廢話那么多嗎?”他挨了打,卻還巴巴地貼上來哄我。從初遇那天起,
阿蠻在面對我時總是傻里傻氣的。他那時仍是過得不如下人的十八皇子,
常常餓得前胸貼后背。阿爹勝仗歸來,我受邀去參加莊妃娘娘舉辦的春日宴。
和其他小娘子一同撲蝶時,我不小心將手絹掉在了花廳里。
回去找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個瘦猴子行跡鬼祟,見到我時還慌張地想跑。我以為是他做賊心虛,
撿到了我的手帕行齷齪事。便令貼身武婢將其像小雞崽子一樣拎過來。
他手里攥著的東西只是一坨捏碎軟化的糕點。一雙格外醒目的大眼睛含著一包眼淚,
可憐兮兮地看著我。這回反倒是我心虛了。找到手帕后,我解下腰間的荷包,
往他手心里倒了一大捧松子糖。他腮幫子里裹著一顆糖。
也是像現(xiàn)在這般傻氣地朝我瞇起眼笑。“愛妃,莫生氣,
氣出病來無人替……”我不耐煩地捂住他的嘴巴,“為今之計,我們不僅要靠自己,
還要請求外援。”“唔?”“溫如晦。”這個名字只能他提,不能我說。阿蠻嘴角倏然下垂,
默默地背對我。“這事宜早不宜遲,今晚我們就夜襲相府。”3、我和溫如晦年少相許,
卻為了做皇后將其棄如敝履。此事人人皆知,也是世人譏諷我的必考點。當年為了考進士,
溫如晦住進了將軍府,就在我的院子旁邊。他是阿爹那戰(zhàn)死沙場的同袍的獨子。
因為阿爹的緣故,我向來對為國犧牲的將士很敬仰。所以我對溫如晦很是照顧。他缺紙少墨,
我就親自去置辦。他在書院受人奚落,我就帶著人為他找回場子。他春日愛咳嗽,
夏日喜長痱子,我就守著爐子給他煮藥。溫如晦在殿試之前,
紅著耳垂破格牽起我的手說:“阿玉,等我及第,便向石叔求娶你。”他果真殿試及第,
且是狀元。溫如晦打馬游街的時候,我還沒來得及朝他懷里扔香囊,就被先帝召入宮中。
阿爹馬革裹尸,死在了惠城。先帝為昭顯仁心,將我許配給十八皇子趙阿蠻。
彼時他膝下只剩下了二、七、十八三位皇子,其他不是被賜死,就是“病亡”。
先帝年老體弱,也可能是報應不爽。在我與阿蠻成婚的后一日,他便被二皇子篡位毒殺。
七皇子立馬打著正義的旗號,集結十萬大軍和二皇子決戰(zhàn)紫禁城。結果倆人死透了,
阿蠻順理其章?lián)炻?芍{傳以訛傳訛,溫如晦如今年近三十仍孤身一人。
著實讓我得了一個惑亂人心、貪慕虛榮的負心女形象。不過只有一點叫他們說對了。
我是真不敢和溫如晦見面說話。因為在朝堂上斥我不知儉樸、勞民傷財?shù)氖撬?/p>
罵我何不食肉糜的也是他。然而現(xiàn)在,不論內心有多糾結,我還是站在了溫如晦的面前。
4、“你要讓陛下出征岳城?”溫如晦瞪大雙眼,氣到破音:“石韞玉你是瘋了不成!
諂媚君上也罷,不知疾苦也罷,你千不該萬不該生出動搖社稷的心思!
”一張老木桌子被他敲得邦邦響。阿蠻默默擋在我前面:“……其實都是朕的意思。”“呵!
”溫如晦差點沒撅過去,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緩過來。我推開阿蠻,眼神清明地看著溫如晦。
“自先帝以來,我朝重文輕武的風氣益重,以至于現(xiàn)在連一個能拿的出手的武將都沒有。
”“陳老將軍花甲之年,一身傷病仍帶兵苦戰(zhàn)最前方,
可惜面對訓練有素的固馳大軍仍接連丟失兩城。”“如今老將軍退守岳城,兵力不足,
想必士氣低迷,難以抵御碾壓之勢的固馳大軍。”“讓陛下出征,
不但增長將士們底氣和信心,還能聚攏渙散的民心。”溫如晦鐵青著一張臉,
擰著眉看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他說這話我也來氣了。
當初若不是那些酸儒在背后嚼舌根,說阿爹鰥夫一個,把獨女養(yǎng)得男女不分。
不然阿爹也不會讓我轉道去學繡花作詩,因無人繼承衣缽而整日郁郁嘆氣。
“小到溫伯母仙去前為你繡的衣裳,大到古時淮安義女披甲抗敵,
這些皆是婦道人家懂得的東西。”我習慣了他們這些文人的風言風語,
連說話的音調都未變:“反觀你——溫宰相,萬人之上的位置難免高處不勝寒,
連你也變得鼠目寸光、心胸狹隘了。”“你——”“陛下,夏蟲不可語冰,我們走吧。
”溫如晦胸脯起伏劇烈,青筋迸起。我一面慢悠悠地牽著阿蠻往外走,一面在心里數(shù)數(shù)。
果然,不出五秒,身后那人便開口了。“站住。”我言笑晏晏地轉過身看他。溫如晦撇過眼,
仍舊氣得嘴唇緊抿:“這么多年仍舊是牙尖嘴利。”“溫宰相的意思是……”“我不同意。
”他倔的要死:“半月前,我已派援兵趕往岳城。
”援兵領頭的程將軍乃是十足的墻頭草和酒囊飯袋,因懼怕前線戰(zhàn)火,
在路上磨蹭了一個月才到岳城。結果他只會紙上談兵,延誤了戰(zhàn)機,導致陳清關失守,
陳老將軍戰(zhàn)死。“既然如此,那便沒得商量了。陛下去意已決,定要出征岳城。
”阿蠻瞅了我一眼,我捏了捏他的胳膊。溫如晦指著我的手指都在顫抖:“沒有兵馬糧草,
你憑什么去打仗?帶著陛下一塊去送死還差不多!”他已然被氣得失去理智,
連大逆不道的話都說出來了。“那就死唄,早死早超生,死在前線還光榮些。”“胡鬧!
”溫如晦咬牙切齒,我笑著把他的手指壓下去。“若是我能在三天內集結到五千人馬,
你便全力支持陛下出征,留在紫禁城盡心監(jiān)國。
”“凡是能來應征的適齡男子已全部去往前線,你從哪里憑空變出五千人馬?
”“婦道人家懂得的事情,你區(qū)區(qū)一個小男人知道什么?”溫如晦氣笑了:“行,石韞玉,
我等著看你能鬧出什么幺蛾子。”5、我照例練完武回房,一打眼就看到阿蠻拿著刨子發(fā)呆。
他連冠冕朝服都未卸,愁眉苦臉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悄聲走過去把他嚇了一跳,
又哈哈大笑地摟上他的脖頸。“在想什么呢?今日上朝又有哪個不長眼的為難你了?
”“沒有。”阿蠻蹭了蹭我的下巴,眉頭皺成毛毛蟲:“在想咱們宮里的太監(jiān)能不能去打仗。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難以想象太監(jiān)打仗的場面。是用蘭花指戳死敵人,
還是用尖叫嚇死敵人。“有那么好笑么?”他見我笑,忍不住紅了耳朵。我覺得他可愛,
親昵地親了親他的唇。“我們阿蠻是在擔心我和溫宰相的約定對嗎?”“嗯。
”“正所謂事備而后動,臣妾當然是胸有成竹才敢同他打賭咯。
”阿蠻用一種新穎又崇拜的眼光看我。“愛妃打算怎么做?
”“還記得你二哥那些因謀反罪受罰的士兵嗎?若我以利誘之,此乃虎兕出柙,神兵也。
”這些邢徒并未關押在牢獄之中吃白飯。反而遵循帝奧律法成為了奴隸,
沒日沒夜地進行繁重的勞作,支撐起皇室貴族的一部分奢靡生活。重壓之下,
累死的人不在少數(shù)。管制邢徒的官員幾乎每天都會上報死亡人數(shù)和剩余人數(shù),
只占了折子的一指之地。我翻出堆壓在最底下的今日奏折,發(fā)現(xiàn)剩余人數(shù)還有約莫三千人。
因為要去的地方可以預料的臟,我把自己裹了個嚴實。
而阿蠻卻依舊是他那身做木工時的棉布衣裳。我讓他戴個面巾,阿蠻搖了搖頭。
“再臟又能臟到哪里去呢。當初和我阿娘住在井匽邊上,為人所避之不及,推己及人,
我覺得并沒什么不同。”我是阿爹嬌生慣養(yǎng)長大的,嫁了人又被阿蠻捧在手心里。
但聽他這樣說,我捏著他的臉頰,盯著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瞧。
仿佛透視了一顆柔軟而細膩的心。“好吧。陛下如此,臣妾愿意夫唱婦隨。
”6.事情并非如我想象中那般順利開展,不論我在臺上講得如何舌燦蓮花,
最后就只得了幾瞥眼神,更有甚者明里暗里嗤笑一聲。我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底下的官兵看到我神色變化,手中的鞭子在空中揚起一道凌厲的弧線,
將要落在那嘲笑我的人身上時,我擲出一劍砍斷了那鞭。出師不利。我磨著牙齒,
怒氣沖沖地回到皇宮里,忙著搜集那些奴隸的信息,根本沒發(fā)現(xiàn)阿蠻沒同我一塊回來。
我泡在書房里整整兩天,熬黑了眼眶,興致高昂地拿著整理好的冊子,叫阿蠻過來看。
婢女卻來回我,說陛下一直在奴隸勞改那塊區(qū)域,為此還曠了兩天早朝。
我嚇得連轎子也不坐了,策馬狂奔到地方一看,全是黑麻麻的人,
根本分不出哪個才是我的阿蠻。眼淚飚出來的前一刻,我瞅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正是前天明晃晃嘲笑我的那人。他曾是我爹同僚的麾下將領,名叫沈節(jié),
即使做了奴隸身手仍是不差的。我挨了一拳,才把人撂倒在地。啞著聲音問起阿蠻的下落。
“誰?”“那個跟在我旁邊的男人,眼睛大大的,個子很高很壯。”“哦,
那個呆子原來真是皇帝啊。”他被我壓在地上,吐了口血唾沫,吃吃笑道:“小姐眼光不錯。
”這一聲小姐叫得我有些恍惚。當初父親仍在,帝奧還未亂成一鍋粥。
小時候的我傲氣得不行,總喜歡拿下巴看人,他的下屬便戲謔地喊我“小姐”。手上松了勁,
我鼻子酸酸的,小臉繃的緊緊的:“現(xiàn)在你要叫皇后娘娘。”沈節(jié)嗤笑一聲,
現(xiàn)在卻沒人再敢朝他揮鞭子。我問阿蠻,他沒言語,帶我往深處去。我看到了不一樣的阿蠻。
他身上的棉衣不見了,到了一個瘦骨嶙峋的老者身上。他還記得我的叮囑,
縱使身上臟兮兮的,頭發(fā)仍舊梳的整潔。可他臉上煥發(fā)的光彩,我竟從未見過。沈節(jié)同我說,
小皇帝親手給他爹做了一輛輪椅,傻乎乎地被大家蒙著做了很多黑工。我心疼阿蠻,
但聽他很是感動的語氣,莫名有些心虛。那輪椅是阿蠻早就做好的,一共有兩輛。
他說是留給我們倆老到走不動路的時候用的,現(xiàn)在也算是物超所值了。
阿蠻瞧見我眼睛驀然亮起,噠噠跑過來,
牽著我的手滿是自豪地向大家介紹:“這是我的娘子,她很善良,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我側過臉,卻癟成了鴨子嘴巴,壓抑了許久的淚水撲簌簌落下。為了防止繼續(xù)丟人,
我扔給沈節(jié)一本冊子和一道赦免圣旨,便拉著阿蠻急匆匆離開了。7.回到皇宮,
我心里琢磨著下一步怎么做才能拉攏沈節(jié),一旁的阿蠻蹲在我的面前,拽了拽我的裙擺。
“愛妃,朕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我心中一澀,以前總是我行我素慣了,
自然地忽略了阿蠻的許多感受。我放下手中筆墨,讓這位皇帝陛下坐在主位上,
然后在他身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著。雙手捧住阿蠻的臉,我看著他一如既往黑亮的眼眸,
一字一句道:“阿蠻跟我念——趙阿蠻永遠不是石韞玉的麻煩。
”“趙阿蠻永遠不是石韞玉的麻煩。”他的聲音輕輕,目光融融地包裹住我的全部。
“——趙阿蠻,我愛卿甚。”“趙阿蠻,我……”他學了半截,卡了殼,
面頰暈出一大片紅霞。阿蠻眼睛亮的嚇人,噘著嘴要親親,被我笑著躲了一下,
又按著我的后脖頸貼上來。“啟稟陛下,沈節(jié)殿外求見。”我推開埋在頸窩處的阿蠻,
喘勻了氣才宣人覲見。沈節(jié)是來還我冊子的。我仔細翻了翻,上面許多姓名都被劃掉了。
一時間喉頭哽住,我嘆了一聲:“是帝奧欠他們的,若有子女親眷,皆可領撫恤金。
”“我等居無定所,為世人厭棄,要錢財又有何用?”我張了張嘴,沒有發(fā)出聲音。
沈節(jié)的目光虛落在龍椅上,言語間情緒不明:“當年金龍門之變,誰都覺得七皇子會贏,
即使石將軍死于非命,我等仍舊選擇順應天命。”聽他提起阿爹,我的手猛然攥緊了。
“惠城留有百姓數(shù)十人,七皇子拿人命作餌,妄圖坑殺敵軍千人。可石將軍在撤退之時,
竟獨自調頭回去,困死在了惠城里。戰(zhàn)事休止后,我爹帶著我和我二哥,
一同在死尸里翻找石將軍遺體,他就扶著軍旗臥倒在地,懷里抱著一個被悶死的嬰兒。
”猩紅的血一滴滴從我的指縫里滲出,我的嘴里好似也嘗到了血腥味。
當年那場戰(zhàn)事我略知一二,卻不想有一天會有一個親身經歷過的人說出阿爹慘烈的死狀。
“皇后娘娘,您當初也是因為此事,沒有選擇更合適的七皇子和母族強勢的二皇子,
反倒選擇了蠢笨的十八皇子吧。”“放肆!你打量本宮不敢殺你嗎?”我氣得胸脯起伏,
隨手拿起一方鎮(zhèn)紙砸在他的肩頭上。“你不能。”沈節(jié)的眼睛里和我一樣泛起紅血絲,
他從懷里掏出一疊草紙,上面寫的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每個人名都按著一個鮮紅的指印。
這是除了刑徒以外的奴隸的姓名,亦是性命。我一時怔然,是阿蠻去接過的草紙。
沈節(jié)又叫住阿蠻,遞給他一件棉衣,眼神卻僵硬地釘在虛空中。“這是我爹臨死前給你寫的。
”父親臨終前一言半語都沒留給他這個親兒子,
反倒為了一個只相處了兩天的草包皇帝寫了滿滿一件衣服的遺言。
沈節(jié)走之前還在大放厥詞:“待我凱旋歸來,還請皇后娘娘賜我一死。”我恨得牙癢,
怒極反笑:“放心。若你沒能給本宮奪回惠、德二城,將陳老將軍平安帶回,
本宮定會將你挫骨揚灰,再寫一封狀紙燒給你爹,
讓他老人家看看你這個忤逆陛下的不肖子孫!”他嘴角抽了抽,哼了一聲便揚長而去。
8.陛下親啟。罪臣沈渡舟頓首再拜言:臣聞秋風摧勁草,寒霜凋碧梧,才知命如燈中豆火,
須臾煙消火滅。臣自束發(fā)以來,隨石清將軍枕刀待旦五十載,常聞吹角驚曉夢。
昔日惠城一戰(zhàn),將軍慘死之況歷歷在目,臣日夜寢食難安,每每驚坐而起,淚濕衣襟,
實乃有負將軍之恩、社稷之恩,雖九死未能償矣!臣茍延殘喘,幸有一子可為陛下所用。
而今胡馬猶窺陰山,陛下他日若遣虎賁,慎擇沉毅之將,多備糧秣之資,勿使忠骨埋黃沙,
孤魂泣冷月。鐵甲已生苔綠,寶劍尚帶血痕。此生得見陛下風采炳如日星,幸甚至哉!
唯憾不能執(zhí)鞭墜鐙,隨陛下收復惠、德二城。愿來世化岳山松柏,常望宮闕;作帝奧風雨,
時叩宸扉。臣氣息將盡,猶聞角聲嗚咽。臨表涕泣,不知所言。阿蠻讀書不好,
棉衣上滿滿當當?shù)淖郑屗麖囊拱胍恢弊x到晨光熹微。我坐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
等宮人敲響第三遍鐘聲后,才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阿蠻仰著臉,
喃喃問我:“我可以做到嗎?”我一摸他的臉,上面全是冰涼的淚水。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從我們上一世就注定了,這是不可逃脫的命運和責任。9.出征的日子定在驚蟄那天。
溫如晦看向我的目光熟悉又陌生,三十歲的老男人了,眼眶還是說紅就紅。那年我入宮,
他也是這樣看著我,好像在說能不能別走,不要丟下他。當時好像我沒敢回一次頭,
哭得睜不開眼。現(xiàn)在我卻扯了扯嘴角,朝他笑:“溫宰相,本宮的三萬精兵勇將定能凱旋。
”“嗯。”“溫宰相,護好百姓,若有萬一,投降即可。”他向來挺直的脊背顫了顫,
轉過身不再看我。阿蠻揚聲,第一次喊他的全名:“溫如晦,我一定會帶著玉兒回來的。
”溫如晦氣得立馬就走,半路還踉蹌一下。我與阿蠻相視一笑,扯著韁繩走出紫禁城,
走到京畿的驛道上。百姓要么躲在門后瞧著,要么縮在茅草屋頂上往下瞅,
一雙雙黑眼睛里全是一樣的神采。阿蠻忽地停下馬,調頭肅穆地回看那些眼睛。
“朕此番同皇后御駕親征,絕非臨陣脫逃。”他的影子在日頭的照射下拉得很長很寬,
像一個丈量大地的巨人。“追隨在朕身后之人,曾為刑徒,曾為囚犯,曾為奴隸。
但他們都是某人之子、某人之父、某人之夫,不為達官厚祿,亦不貪圖榮華富貴,
只是想保護自己的父母妻子,為家國而戰(zhàn)!”“朕受萬民供奉,理應身先士卒。
朕明白這個道理之時太晚太晚,朕亦有罪無可赦之處,但今天正是百姓社稷需要我的時候,
還請諸位再相信我一次,再信帝奧一次!”最先走出的是耄耋之年的老人,
他們無所求亦無所畏。老人顫顫巍巍跪拜在地,阿蠻連忙下馬扶起。我跟著下馬,
朝一直看著我的女孩笑了笑,招手讓她過來。女孩爹娘嚇白了臉,
可她卻出乎意料地大膽的走了過來。我解下披風籠罩住這朵鮮艷初開的小花,攬著她,
面向眾人大聲道:“我是石清將軍的女兒,名喚石韞玉。”“同時,我也是帝奧的皇后。
如陛下所言,此番征戰(zhàn),實為贖罪。”“凱旋歸來之日,便是天下再無奴隸之時,
人人皆是帝奧的子民。有功者刻功德碑上,有罪者昭告天下,人人得而唾之,
我與陛下亦無分別。”“若戰(zhàn)死城下,萬望帝奧百姓不為人奴隸。我們的孩子,
應當挺直腰桿活在陽光下,他們都是帝奧的未來,我與陛下愿叩首三千遍,千祈諸位平安。
”再拜三次,我與阿蠻皆上馬前行,身后的百姓跟隨的越來越多。回望間,
城墻上矗立著一抹頎長的身姿。我笑著擺了擺手。
10.溫如晦耳提面命讓我們倆先去找程將軍會和。我拿他的話當屁放了,大手一揮,
直接從地勢險要的嘉御山橫穿至陳清關的岳山山頭。陳清關包括惠、德、岳三城,
屬于固馳與帝奧接壤的咽喉所在。因為陳老將軍同我父親石清在這三城的名號太過響亮,
所以在二人名字中各取一字,命名為陳清關。我將三萬人分編三隊,一隊偽裝成土匪,
跟著沈節(jié)去探清古馳駐扎在惠城外的營地情況,制定好戰(zhàn)術。一隊跟著我直達岳城,
支援即將彈盡糧絕的陳老將軍。其實一開始糧草是不足的,
但奈何有一群意氣高漲的獵戶非要跟著,又從山野間行過,糧草自然豐盈許多。
甚至還有幾個孤女寡母的,無依無靠實在可憐,我只好收編入隊,跟在我的左右充當廚娘。
剩下的一隊跟著阿蠻深藏在岳山,負責制作兵器和后方補給。沒辦法,相公的副業(yè)是個木匠,
會的有些雜了。好心情一直持續(xù)到我真正踏足岳城這片焦土。城內只剩下不過百余名守城兵,
百姓骨瘦嶙峋地蜷縮在草棚里,陳老將軍受了一記嚴重的刀傷,
迸開的皮肉從肩胛一直延伸至腰際,可見森森白骨。如今勉強止住血,
臥在病床上氣息奄奄地活著。
—朝廷真是喪良心——您若死后定要化為厲鬼去索那對昏君妖后的狗命啊——”我嘴角抽搐,
頗為無語地走進去。士兵立馬握緊手中缺了個口子的大刀,怒目圓睜。“太醫(yī),
去給陳老將軍治病。”一聽這話,士兵把眼淚鼻涕一抹,露著大白牙走到我面前,
搓著手夸贊道:“您可真真是菩薩娘娘在世!”“呵呵,”我涼涼一笑,
拍了拍他的大腦門:“你腦袋這么大,定是聰明絕頂?shù)娜宋铩!薄鞍ミ衔梗@可說對了,
俺就叫大頭。不過俺們將軍說了,等他回到京中,要收俺做干兒,再給起個響亮的名兒!
”他提起陳老將軍,我打趣他的心思也沒了,守在床邊等著陳老將軍醒過來。
11.陳老將軍姓陳名不器,出自潁川陳氏大族嫡系,他本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
全死在了戰(zhàn)場上,如今算是此脈斷絕。可老將軍又說,他收了不少干兒子干女兒,
各個好樣的,陳氏定會淵源長流。我小時也曾同父親在邊關呆過兩年,
老將軍將我當親生女兒看待,縱使身上刀傷疼痛,仍舊握著我的手感慨道:“玉兒長大了,
可知這些年做皇后苦了你了。”他全然不信我做的壞事,
只信溫如晦與他來信中形容我的模樣。大頭聽到這兒,眼睛瞪得像銅鈴,
口無遮攔嚷了出來:“你你你是妖后!”“你奶奶個腿的妖后!
”老將軍罵人的時候方言說得很流利,如果不是有傷在身,
估計得跳起來錘大頭:“玉兒不遠千里來支援陳清關,你再給老子罵一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