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爾·莫羅女士幾乎是被工作人員攙扶著，失魂落魄地離開了評委席。
主持人文宇看著這一幕，感覺自己額角的青筋都在突突直跳。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無數(shù)吐槽，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像剛參加完一場拳擊賽的敗者。
“咳咳……非常……感謝莫羅女士，為我們帶來如此……投入的體驗分享。”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
緊接著，文宇立刻宣布，為了“更全面地評估作品”以及“提升后續(xù)比賽的觀賞性”，在接下來的評委體驗環(huán)節(jié)，將不再強制要求每一位評委都進行完整的“共感體驗”。
評委們可以選擇觀看其他評委體驗時的“精華記錄影像”，結合作品本身的預覽片段和專業(yè)分析，給出自己的評分和點評。
這個“體貼”的規(guī)則一出，評委席上明顯松了一口氣。
肯尼斯·奧爾德里奇，這位星塵娛樂的CEO，第一個清了清嗓子，示意他有話要說。
他并沒有急于給出分數(shù)，而是先調(diào)出了其團隊提供的，關于江辰作品在各大網(wǎng)絡平臺引發(fā)的“話題熱度實時數(shù)據(jù)分析報告”。
那不斷飆升的曲線和令人瞠目結舌的討論量，讓他那張萬年不變的商業(yè)假笑，也出現(xiàn)了一絲細微的波動。
“從純粹的商業(yè)角度來看，”奧爾德里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眼神閃爍著商人特有的精明，“37號選手的這部作品，毫無疑問，是一塊蘊藏著巨大能量的‘璞玉’。
它擁有現(xiàn)象級的話題引爆能力，以及在特定受眾群體中，近乎‘病毒式傳播’的用戶粘性潛力。”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也變得謹慎起來：
“當然，它也像一把未經(jīng)打磨的，鋒利過度的‘兇器’。
其內(nèi)容所展現(xiàn)出的，那種極致的黑暗與暴力，以及對傳統(tǒng)價值觀的打敗性挑戰(zhàn)，也潛藏著巨大的輿論反噬風險和不可預測的監(jiān)管政策壓力。”
“所以，”他給出了自己的最終判斷，“我個人，對其在‘認知沖擊強度’這個新增維度上的表現(xiàn)，給予滿分。
但對其‘主題契合度’的傳統(tǒng)解讀，以及‘普世藝術價值’的商業(yè)考量，我持保留意見。綜合評分，7.5分。”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補充道：“同時，我們星塵娛樂，保留未來與江辰選手，就其作品IP進行‘深度凈化’和‘商業(yè)化改編’合作的一切可能性。”
滴水不漏，既肯定了潛力，又規(guī)避了風險，還順便拋出了一個帶著無數(shù)附加條件的橄欖枝。老狐貍的算盤，打得噼啪作響。
直播間的彈幕，對奧爾德里奇這番“左右逢源”的點評，反應不一。
“不愧是老奧！這商業(yè)嗅覺，絕了！已經(jīng)開始考慮怎么把‘異端’洗成‘正能量’了！”
“凈化版？和諧版？那還有靈魂嗎？我江神的鐵血與黑暗，豈是爾等凡人能夠理解的！”
“7.5分？這也太低了吧！老奧你是不是怕了？是不是不敢給高分？”
“樓上的冷靜點，商業(yè)評分肯定要考慮大眾接受度的，7.5已經(jīng)不低了，至少說明有商業(yè)價值。”
就在彈幕為奧爾德里奇的評分爭論不休時，一直沉默不語，仿佛入定老僧般的維克多·雷奧導演，終于緩緩地睜開了眼眸。
他沒有像奧爾德里奇那樣，去分析什么數(shù)據(jù)報告，也沒有觀看任何評委的“體驗錄像”。
他只是，將江辰那短短一分三十秒的，充滿了血與火的預覽片段，在自己面前的私人平板上靜靜地完整地播放了三遍。
然后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但其中蘊含的力量，卻足以讓整個喧囂的場館，瞬間安靜下來。
“關于‘文明的火花’這個主題，”雷奧導演的聲音，如同穿透迷霧的燈塔，清晰而堅定。
“我們看到了很多精彩的詮釋。有人描繪了田園牧歌式的烏托邦，有人展現(xiàn)了蕩氣回腸的英雄史詩，有人反思了科技發(fā)展帶來的倫理困境，也有人，歌頌了愛與和平的普世價值。”
“這些，都很好。它們都從不同的側面，展現(xiàn)了我們?nèi)祟悓Α拿鳌@個詞匯，慣常，積極，充滿希望的美好想象。”
“但是，”他的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投向了角落里那個，依舊平靜得如同置身事外的37號創(chuàng)作間。
“37號選手，江辰，他用一種近乎于殘酷而直接的方式，向我們提出了一個或許，被我們所有人，在潛意識中都刻意回避了的尖銳問題——”
“如果，我們所引以為傲的‘文明的火花’，其每一次哪怕是最微弱的燃燒與閃耀，都必須以永恒，無休止的血與火的戰(zhàn)爭作為代價呢？”
“如果支撐起我們所謂‘文明社會’的，那堅不可摧的基石，其最底層的材料并非我們所標榜的理性與光輝，而是最原始，最黑暗，甚至可以說是非理性的求生欲望，以及對一切‘異類’深入骨髓的刻骨仇恨呢？”
“如果，我們世代所歌頌的那些偉大的‘英雄’，與神圣的‘忠誠’其最真實的本質(zhì)，只不過是某種更高級別意志可隨意犧牲和替換的殺戮工具呢？”
雷奧導演的每一個問題，都像是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而無情地剖開著現(xiàn)場以及網(wǎng)絡上，每一個觀眾心中那層由虛假的和平與盲目的樂觀所精心編織而成的“皇帝的新衣”。
“江辰選手的作品，”他繼續(xù)說道，語氣中，聽不出是贊賞還是批判。
“從純粹的技術層面來看，或許，正如蘇菲**士所指出的那樣，還存在一些值得進一步探討和完善的地方。從傳統(tǒng)的敘事倫理角度來看，也確實充滿了令人不安的血腥，暴力與絕望。”
“但是它至少以一種最不容置疑，也最無法回避的方式，迫使我們?nèi)フ暎ニ伎歼@些我們平時根本不愿意，或者說是根本不敢去觸碰的禁忌話題。”
“單憑這一點，它就足以在本屆‘創(chuàng)世紀’大賽，乃至整個數(shù)字藝術發(fā)展的歷史上，留下一道無法磨滅的深刻印記。”
“至于評分……”雷奧導演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江辰的創(chuàng)作間，眼神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神色。
“藝術，從來都不應該被簡單的分數(shù)，所粗暴地定義。但如果規(guī)則要求我們必須給出一個數(shù)字……”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仿佛在進行著某種艱難的權衡。
然后才用一種帶著一絲幾乎不為人察覺的疲憊語氣，緩緩說道：
“我給，9.0分。”
這個分數(shù)，不高不低。
既沒有像格里芬那樣，近乎瘋狂的追捧。
也沒有像奧爾德里奇那樣，充滿了算計的保留。
隨著雷奧導演評分的塵埃落定，第一階段“創(chuàng)意闡述與概念預覽”的最終評分和排名，也即將揭曉。
主持人文宇，在所有評委的評分，都通過加密通道匯總到后臺數(shù)據(jù)中心后。
他手中那塊輕薄的，代表著無數(shù)選手命運的電子計分板，終于亮了起來。
“各位觀眾，各位評委！”文宇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與緊張，“激動人心的時刻，終于到來了！”
“第十五屆‘創(chuàng)世紀’全球數(shù)字藝術創(chuàng)作大賽，第一階段，‘創(chuàng)意闡述與概念預覽’，最終綜合評分排名，現(xiàn)在開始，從后向前逐位揭曉！”
大屏幕上，一個個選手的名字和他們的作品名稱，伴隨著他們的最終得分，如同走馬燈般飛速閃過。
那些在海選賽中，憑借各種“奇技淫巧”或“話題炒作”勉強晉級的“炮灰”團隊，毫無懸念地排在了榜單的末尾，成為了第一批被無情淘汰的出局者。
而像“幻影工作室”、“冰原狼工作室”、“櫻武者團隊”這些，早已名聲在外的老牌強隊，則憑借其穩(wěn)定的發(fā)揮，和在各個評分維度上都相對均衡的高分，毫無意外地，占據(jù)了排行榜的前列，輕松鎖定了晉級名額。
“星野光”的魔法少女，雖然在“認知沖擊強度”上得分不高，但憑借其在“創(chuàng)意新穎度”和網(wǎng)絡上積累的超高“粉絲情感分”，也勉強擠入了晉級圈的中游位置。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緊張地搜尋著那個備受矚目的37號。
江辰。
終于！
當排名，倒數(shù)到第一百三十位左右的時候。
江辰的名字，以及他那部充滿了爭議的《無光的遠征：第一滴血》赫然出現(xiàn)在了屏幕之上！
他的各項評分也清晰地展現(xiàn)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主題契合度：6.5分
創(chuàng)意新穎度：9.2分
技術實現(xiàn)度：8.8分
藝術表現(xiàn)力：7.0分
認知沖擊強度：9.9分！
最終綜合得分：……
就在江辰的總分即將揭曉，他的排名即將最終定格的關鍵時刻！
異變，陡生！
大賽組委會的技術總監(jiān)，一位表情嚴肅不茍言笑的中年男子，突然臉色鐵青地快步走上了舞臺！
他直接打斷了，正在激情宣布排名的主持人文宇！
然后，拿起文宇手中的麥克風，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語氣，向全場以及全球數(shù)億觀眾，宣布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各位來賓，各位觀眾，以及正在觀看直播的所有朋友們。”
“我是本屆‘創(chuàng)世紀’大賽技術委員會的負責人，李建國。”
“就在剛才，我們技術委員會接到了多位評委老師，以及大量熱心觀眾，關于37號選手江辰，在其作品《無光的遠征：第一滴血》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可能存在利用未公開引擎漏洞，或使用非法第三方輔助程序，進行‘作弊’行為的嚴重舉報！”
“本著對大賽公平、公正、公開原則的絕對負責，以及對所有參賽選手辛勤付出的尊重！”
“大賽組委會，經(jīng)過緊急商議，一致決定：”
“將暫停關于37號選手江辰，在本階段最終評分及排名的公布！”
“并立刻啟動最高級別的技術核查程序！”
“我們將組織，由蘇菲亞·陳博士領銜，并邀請全球最頂尖的獨立第三方數(shù)字安全專家和引擎技術顧問，組成聯(lián)合調(diào)查小組！”
“對37號選手江辰的創(chuàng)作終端、作品源文件、以及其所使用的‘幻境’引擎版本，進行一次徹底公開，透明，全面的技術審查！”
“在審查結果，正式公布之前，37號選手江辰的參賽資格，將被暫時凍結！”
“審查結果，以及其最終的評分和排名，將在二十四小時之內(nèi)，向全球同步公布！”
“請各位，保持冷靜，耐心等待！”
這番突如其來，充滿了火藥味的“官方聲明”！
如同一顆真正在寂靜深夜中被引爆的核彈！
瞬間，將整個“創(chuàng)世紀”大賽，以及全球的網(wǎng)絡輿論徹底，炸翻！
江辰！
這個，剛剛還在因為其作品的“打敗性”和評委的“爭議性高分”，而處于風口浪尖的“黑馬”！
轉瞬之間！
就從一個，備受矚目的天才。
變成了一個即將面臨最嚴酷的盤問的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