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寧覺得自己大概是攤上事兒了!就是話本子里面那種“做鬼你都逃不掉我的手心!
”那種...要不然自己都死了這么久了,怎么會還在人世間晃蕩?而囚住自己的,
就是這個在臥房里擺了滿墻供臺和祭品的男人...這是干了多少虧心事,
要偷偷摸摸拜祭贖罪?不對不對,贖罪的人怎么還“養小鬼”呢?阿寧的腦袋里空空如也,
只留一腦門問號。“世子,王妃命奴婢送些畫像過來,請世子務必過目。
”“……”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丫鬟彎曲的腿已經開始顫抖。“世子,王妃近來身體欠安,
世子不論是念在...”“放下,出去!”冰冷的嗓音像淬了冰,連一點溫度也沒有。
男人的聲音本該溫潤動聽,怎的和千年寒冰一樣...阿寧晃晃頭,
不知道自己怎么會知道這一點不近人情的男人聲音應該是好聽的。
“可是王妃...”“出去!”丫鬟瑟瑟縮縮的放下畫卷,退出去了。
一身青袍的男人還在伏案辦公,連一個眼神也沒有給摞成小山的畫卷。
阿寧覺得實在是太無聊了,慢悠悠飄過去,看看是什么公務這么冗雜,
讓這個男人從清晨一直處理到現在,湊過去一看,嚯,這不是處理完了嘛,
公文工工整整的擺放在一邊,男人只盯著書案直愣愣發呆。男人約摸有三十出頭,
生的倒是豐神俊秀,只是面如寒霜,眉眼之間盡是疲倦和麻木。“嘖嘖,美則美矣,
毫無生氣”阿寧毫不客氣的點評,轉身輕飄飄坐在書案邊,嘀嘀咕咕:“閑著也是閑著,
你不看看母親大人送來的畫卷嗎?高堂年事已高,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的終身大事,
你看看又何妨?何必負了她一番...”阿寧還沒絮叨完,男人唰的一下起身邁步而出,
“哎哎哎,又干嘛去呀”阿寧心心念念的畫卷沒看到,身體又被牽引著跟隨男人向外飄去。
真真是苦惱,也不知這男人有意還是無意,阿寧只能在他周身三丈內活動,
多一步身體都動彈不得。且這男人也看不到阿寧,養小鬼不會看不到自己的小鬼吧?
“難道不是他拘著我,是他有愧于我,我化為厲鬼來索命?”阿寧長長嘆了一口氣,
實在想不起來自己生前到底有沒有干過壞事。-“施主,師父在西廂房。請...”“有勞。
”“太好了,是高僧,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我,我有一問,哦不,我有很多問!
”“咚——”再多的疑問都被一扇門攔住,阿寧一頭撞到了門。“我竟然撞到門了!
我有實體了?”阿寧一時激動的跳的老高,醒來就是一副魂體,無所依托已經一個月了,
這下終于要,要還陽了?!阿寧雖然腦袋空空,但是有一件事她還是知道的,她死了,
她十五歲的時候就死了。如果要還陽,恐怕是連肉身也沒有,
也不知道阿爹和阿娘會不會...“啊——好痛,啊!”腦中像炸了驚雷,
刀削斧鑿一樣劇痛,又像扎了千萬根鋼針,阿寧恨不得拿石頭砸開自己的腦袋,
渾身血往上涌,終于陷入了一片黑暗...廂房的門驟然開合,只留一片清影。
身后一聲嘆息“阿彌陀佛...”-阿寧覺得自己像漂浮在一片汪洋里,浮浮沉沉不知東西,
忽的一雙溫暖細膩的柔荑撫在臉頰“阿寧,怎么還不起身呀,昨夜又偷偷看話本子了?
快起了,你爹爹今日班師回朝啦,傳信給你帶了許多機巧還有頭面,
我們阿寧來試試...”“阿娘...”入目又是高高低低的供臺,香臺青煙裊裊,
阿寧依舊輕輕的飄在半空中,沒有阿娘的呢喃軟語,四下寂靜。魂體也會入夢嗎?如果可以,
哪怕是頭痛為引,阿寧也愿意。她實在是太久,太久,
沒見到阿娘了...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屋內卻只點了兩盞燈,并不亮堂,阿寧四處張望,
在角落看到了那個男人。阿寧并不清楚自己離世多久了,
穆景修已經變成了如今蒼白疲倦的男人,鬢角甚至有了幾縷白發。明明他們見的最后一面,
她的景修哥哥還是青松玉竹般的清貴少年。“阿寧...你,
你還疼嗎...”兀的響起一聲,穆景修的聲音聽起來飄搖又破碎。“我實在是等的太久了,
今日才去請教了然大師,不知你會痛...”他的臉隱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看來是穆景修把她“養”在身邊,阿寧想摸摸他的臉,告訴她,不疼了,一點都不疼了,
她還看到了阿娘,還有,她記起來了,連著相處一月有余都沒認出來,真是對不住。
阿寧的手還是一如往常的穿過書案,落在穆景修臉上也沒有觸及到他的溫度,有口難開。
“阿寧別急,再養一段時日,你就可以熄滅燭火了,到那時你有什么想說的,可以告訴我。
”穆景修思索了一下,阿寧急得上躥下跳像個小猴兒的模樣浮現在眼前,他忍俊不禁,
嘴角勾起一點甜蜜的弧度。“我沒有急,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你怎么這樣憔悴。
”阿寧輕輕嘆了一口氣偌大的房間內,除了安靜矗立的牌位和香臺青煙繚繞,
一點聲息也沒有,安靜的瘆人,
也不知道他在這樣的房間里呆了多久穆景修少年時就不是多話的人,
如今卻總是盯著虛空呢喃,阿寧擰著眉,都沒人搭他話,怎么還能這么多說教,
他是不是故意欺負人家不能回復?還有整天這樣神神叨叨,
王府里的人怕不是都要疑心他中邪了。-怕什么來什么,穆王妃送來畫卷數十日,
也不見穆景修來見自己,終于還是坐不住了。“景修,我命人送來的畫卷你看了嗎?
”“母親不用為我操心。”“你,我與你父親只有你一子,你怎么能不娶妻?
”“……”“你成日不是查案就是躲在這屋子里祭拜,我只當你難以忘懷你父親故去的傷痛,
也不催促,可是這已經八年了!你父親如果看到你這樣,怎么能放下心?景修,
你又將母親置于何地?!”穆王妃越說越激動,穆景修卻是像入定了一樣,
面目像凝住的雕像。“還是說!你還沒有放下她?當時情景我痛徹心扉又怎有心情去見她,
我念及舊情沒有命人追...”“母親!”雕像碎裂開來,盡是見骨的傷痕,
穆景修眼眶通紅,厲聲喝止“好...好...這么多年來,你殫精竭慮,舊案也已經翻了,
你何必自苦,景修,當年的事為母不是有意為難她,錯更不在你,咱們應該向前看了。
”“母親,我過段日子要去護國寺靜修一段時間,回來再說吧。”“你要出家?!
”“你要出家?!”穆王妃和阿寧一同驚奇出聲,只是房間里只響起了王妃老邁的聲音。
阿寧急忙飄到穆景修身邊,王妃伯母的話她聽的一知半解,但是景修哥哥的話通俗易懂,
他要去靜修?他要出家嗎?為了,,躲避催婚?阿寧急得團團轉,景修哥哥這樣的好兒郎,
應該有一段金玉良緣,就算不是...也該是個窈窕淑女,
過得美滿幸福才是...“你是在逼母親嗎!景修!咳咳咳——”穆王妃驀的咳嗽起來。
阿寧眼看著事態惡化,猛的一股氣,呼——香臺火苗熄滅了,一縷青煙裊裊,
落在穆景修的眼里。穆景修趕緊撫過母親單薄的脊背,“母親,你放心,我不是要出家,
高堂尚在,身體欠佳,我怎么會撇下你,我只是有些事需要處理,不用太久我就會回來,
侍奉左右。”穆景修奉上一杯茶水,接著說“至于婚事,母親,自父親和...走后,
我心氣衰竭,竭盡全力也只能上侍奉母親,下嚴于律己,勤理公務,不愧對皇上信任,
再無精力去成家,我此時成婚,只會薄待嬌女,予子嗣也難以延續。”“不過母親不用擔心,
等我從寺中回來,我會從旁系中選個聰明的孩子親自養育教導,不會讓父親斷了香火。
咳咳——”像是很久沒說過這么多話,穆景修連連咳嗽,蒼白的臉色透出病態的殷紅,
羽睫輕顫,眼里氤氳出絲絲淚光“你,你這個孩子,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總不能孤苦一生,母親又能陪你多久?你...”“景修,
你聽母親說...”“咳咳咳——母親,我近來失眠之癥越發嚴重,
恐怕...”穆王妃抬頭看他,終于還是不忍,長嘆一口氣,囑咐他早點休息,起身離開了。
-穆景修起身將剛剛熄滅的香燭點燃,火苗顫顫巍巍的亮起,映著他瞳孔里的隱隱水光,
很快又滅了。“阿寧,我知道是你,你終于可以滅燭了。我們阿寧,真厲害。
”穆景修喉頭哽澀,幾乎要落下淚。燭臺燃起“阿寧,我上山靜修會帶著你的。
”火苗晃了兩下,滅了。“阿寧,你痛不痛?”燭臺再次滅了。“哎,你這個性子,
痛也是不肯說。我改日還是再問問大師...”穆景修不厭其煩的又點燃了蠟燭,
嘴巴張張合合,后文半晌也沒吐出一個字來。許久,
香案上慢慢顯現出來一行燭淚:“真的不痛。
”穆景修一下子像被燙到了眼睛:“誰讓你用燭淚的,阿寧!”似乎又覺得太疾言厲色,
軟了語氣:“阿寧,你魂體虛弱,不能強行使用跨兩界的東西...好嗎?可能有損魂體。
”“很容易的,不痛。”一行燭淚又慢慢浮出。“我想和你說話,我太寂,太無聊了。
”阿寧無比想撤回,一陣懊惱,笨手指,寫什么寂寞啊。果然,
穆景修擦拭燭淚的手猛的顫抖,他又咳了幾聲:“那阿寧少寫些,我明天去請教大師之后,
如果無礙,你想與我說多少都好。”“好。”“伯母?”“母親關懷,想給我娶妻,
這你知道的,早多少年就動心思了。”一陣靜默,阿寧想起來了,王妃伯母每每牽著她的手,
笑的慈祥:“我們阿寧生的真是閉月羞花,也不知哪家的小子這么有福氣啊?是不是啊,
景修~”穆景修便頂著滿面紅霞逃也似的告退。“不是這個。”“……”“我身體無礙,
足以侍奉母親百年,剛剛是想讓母親歇了給我娶親的心思,故意的。
”他蒼白的面容幾個月來第一次出現了生動的表情,幾分狡黠依稀能看見當年的朗朗少年。
阿寧簡直要被晃了眼,自她醒來這兩個多月,穆景修一直是盡可能的避開陽光,
人也越發顯得蒼白無力。阿寧晃晃頭,這小子,竟然用美色惑人!“不是這個!
”“……”穆景修臉上的表情消失了,像是一瞬之間又老了幾歲,“阿寧,我很想你。
”呀呀呀,這小子老大不小了,怎么還這么不要臉!阿寧鬧了個大紅臉,燭淚總算不再浮現。
-阿寧算是發現了,穆景修只要有不想回答的問題,便一副病癆發作的模樣,
阿寧不住嘴他就要把心肺都咳出來。呸,低劣的招數。偏偏他確實形容憔悴,面無血色,
阿寧想戳穿一時都不知道他到底是真是假,總歸她不問了他也就慢慢平復下來,
臉色不再蒼白的嚇人。她還發現,穆景修變了!他經常偷摸躲進一間密室里,
好半晌也不出來,偏偏她穿墻入室的,只有這個密室進不去,不對,還有護國寺那個廂房,
穆景修這個可惡的男人,伙同大師瞞了她多少!好在了然大師并沒有限制她使用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