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淹沒了城市的血管,也淹沒了外賣騎手李梅的最后一點喘息時間。
手機屏幕閃爍著刺眼的紅色警告:“訂單即將超時——扣分!扣錢!”路中央,
老人被困在熄火的轎車里,積水正迅速漫過車門。李梅瞥了一眼系統倒計時,
又看向渾濁洪水里絕望拍打車窗的手。她猛地把車頭一拐,沖向那輛正在下沉的轎車。
去他媽的算法!”暴雨中傳來金屬撬棍撞擊車窗的脆響,“活人還能讓機器逼死不成?
”第二天,她的服務分被扣到瀕臨開除的臨界線。退休記者舉著攝像機找上門時,
她正對著女兒醫藥費賬單發呆。我只想知道,”老人聲音哽咽,
“是什么讓您在那種時候選擇救人?”李梅盯著窗外的雨幕,
輕聲說:“因為那扇車窗后面……是我爸的臉。”雨,不是落下來的,是砸下來的。
豆大的雨點狂暴地抽打著城市的水泥森林,在柏油路上炸開渾濁的水花,
迅速匯成湍急的溪流。下水道不堪重負,咕嘟咕嘟地翻涌著黑水,像垂死巨獸的嗚咽。
整座城市被浸泡在一種令人窒息的灰暗里,霓虹燈模糊成一片片暈染的色塊,
徒勞地抵抗著天地的傾瀉。李梅的電動車,像一頭倔強的老牛,在積水中艱難跋涉。
車輪碾過深水坑,冰涼刺骨的臟水猛地濺起,瞬間打濕了她的褲腿,一直浸透到膝蓋,
那寒意如同毒蛇,纏繞著骨頭縫往里鉆。劣質雨衣的塑料布被狂風撕扯著,
發出嘩啦啦的悲鳴,
雨水狡猾地找到每一個可能的縫隙——衣領、袖口、雨衣下擺——無孔不入地滲透進去。
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角和冰冷的臉頰上,雨水順著發梢流進眼睛,帶來一陣酸澀的模糊。
“滴!滴!滴!”急促而尖銳的警報聲,刺破了風雨的咆哮,異常清晰地鉆進李梅的耳朵。
她猛地低頭。固定在車把上的手機屏幕,正閃爍著刺眼、不祥的血紅色,
像一張猙獰的催命符。
屏幕上冰冷的數據無情地跳躍著:訂單 #XXXX9876 即將超時!
預計送達時間:1分45秒…1分44秒…超時懲罰:服務分 -5,
收入 -¥15.00那串鮮紅的數字,每一次跳動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李梅的心臟上。
她下意識地猛擰電門,濕透的手套在光滑的塑料把手上打滑。車身在積水中猛地向前一躥,
輪子碾過水下不知名的障礙,整個車身劇烈地顛簸了一下,幾乎將她甩出去。
她死死攥住車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牙關緊咬,喉嚨里涌上一股鐵銹般的腥氣。
十五塊!女兒小雅這個月復查的掛號費!那張壓在枕頭下、被反復摩挲得有些發軟的繳費單,
此刻清晰地浮現在她眼前,比屏幕上跳動的紅字更加灼人。還有那該死的服務分!
昨天老張被“優化”時那張灰敗絕望的臉,
猝不及防地撞進腦海——僅僅因為一次電梯故障導致的超時,
那套冰冷無情的系統就毫不留情地掐斷了一個干了五年的老騎手賴以生存的微薄收入,
連一句人話的解釋都沒有。“操!”一聲壓抑的嘶吼被狂風撕碎。她再次加大電門,
車身在濕滑的路面上發出不安的震顫,像一匹隨時會失控的劣馬。視線被雨水和汗糊住,
她粗暴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臉,眼睛死死盯著前方昏黃迷蒙的路燈,仿佛那是唯一的燈塔。
突然,前方十字路口中央,一片不尋常的景象攫住了她焦灼的目光。
一輛黑色的老舊桑塔納轎車,像一頭擱淺的巨獸,歪斜地停在路中央最深的水洼里。
渾濁發黃的積水已經漫過了大半個輪胎,并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一寸寸、頑固地向上爬升,無情地舔舐著銹跡斑斑的車門底縫。車窗緊閉,
車內一片模糊的昏暗。一只青筋暴起、皮膚松弛的手,正從駕駛座的車窗縫隙里伸出來,
帶著一種瀕死的絕望,徒勞地、瘋狂地拍打著緊閉的車窗玻璃,
發出沉悶而急促的“砰砰”聲,每一次拍打都透著令人心碎的恐慌。
風雨聲似乎在這一刻詭異地降低了分貝。那絕望的拍打聲,穿透雨幕,帶著冰冷的穿透力,
直接鉆進了李梅的耳膜深處,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在她被算法折磨得緊繃的神經上。
她幾乎是本能地再次看向手機屏幕。
血紅的數字依舊冷酷地跳動著:0分58秒…0分57秒…“超時 -5分,
收入 -¥15.00”的字樣,像烙印般灼燒著她的視網膜。
老張佝僂著背、抱著紙箱走出站點的背影,女兒小雅蒼白著小臉期待地望著她的眼神,
藥費 ¥XXXX.XX”的、沉甸甸的繳費單……無數個畫面碎片在腦中瘋狂旋轉、碰撞,
撕扯著她。是沖過去,賭上最后幾十秒,把那碗可能已經涼透的牛肉面送到某個寫字樓里,
保住那十五塊錢和岌岌可危的分數?還是……那只拍打車窗的手,動作似乎微弱了下去,
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疲憊。渾濁的積水,已經漫過了車門底部的防擦條。時間,
被這冰冷的暴雨和殘酷的抉擇凝固了。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鉛灰色的天幕,
緊隨其后的是震耳欲聾的驚雷,仿佛天穹在怒吼。
慘白的光芒瞬間照亮了車內——一張布滿皺紋、因極度的驚恐和缺氧而扭曲變形的老人面孔,
隔著布滿雨痕的車窗,那雙眼睛死死地、無助地向外望著,
瞳孔里倒映著李梅穿著明黃色雨衣的身影,那眼神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李梅的心臟仿佛被那絕望的眼神狠狠攥住,驟然停跳了一拍。幾乎就在同時,
一個遙遠得幾乎被遺忘的畫面,
毫無預兆地、帶著巨大的沖擊力撞進腦海:醫院慘白的燈光下,
同樣渾濁的積水(那是從她父親肺部溢出的積液),同樣絕望拍打著病床護欄的、枯瘦的手。
父親的臉,在呼吸機的面罩下,痛苦地扭曲著,
眼睛也是這樣死死地、無助地望著守在床邊的她……直到那眼神一點點黯淡下去,
最后凝固成一片空洞的死灰。“爸——!”一聲凄厲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悲鳴,
被淹沒在狂暴的雷聲里。
積水的冰冷、算法的重壓、生活的絕望、還有那深埋心底、從未愈合的劇痛……所有的一切,
在這一刻轟然爆炸!去他媽的算法!去他媽的扣分!去他媽的十五塊錢!
活人還能讓機器逼死不成?!一股混雜著悲憤、決絕和某種近乎瘋狂的力量,
從腳底直沖頭頂。李梅猛地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身體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力量。
她雙手死死把住劇烈晃動的車把,雙腳用力蹬踏著濕滑的地面,
整個人和車身擰成一股對抗慣性的蠻力。
沉重的電動車在積水中發出一聲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面的尖嘯,
硬生生地、近乎直角地扭轉了方向!黃色的車頭,像一枚憤怒的炮彈,劈開渾濁的積水,
義無反顧地沖向那輛正在下沉的黑色牢籠!“吱嘎——!
”電動車在距離桑塔納不到兩米的地方猛地剎死,車身在慣性下劇烈地甩尾,
濺起一人多高的渾濁水墻。李梅幾乎是滾下車座,泥水瞬間包裹了她半邊身體。
冰冷的污水灌進雨靴,刺骨的寒意讓她打了個哆嗦,但她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
她撲到轎車駕駛座一側的車門前。渾濁的積水已經淹沒了大半個車門,
冰冷的污水貪婪地順著縫隙往里鉆。車窗內,老人的臉緊貼在玻璃上,嘴巴徒勞地開合著,
眼睛死死盯著她,瞳孔里只剩下瀕死的灰白。“撐住!大爺!撐住!”李梅嘶喊著,
聲音在風雨中破碎不堪。她用力去拉車門把手。鎖死了!冰冷堅硬的觸感傳來。“操!
”她再次咒罵,目光飛快地掃過車身。沒有鈍器!積水已經漫到了車門把手!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涌來,但她眼底那團源自父親之死的火焰卻燃燒得更加瘋狂。電光火石間,
她猛地撲向自己的電動車后座——那里捆著一個裝著備用舊電瓶的沉重鐵架!
她幾乎是憑借著蠻力,硬生生將那個銹跡斑斑、棱角分明的鐵架從濕滑的捆繩中拽了出來!
鐵架冰冷沉重,棱角硌得她手掌生疼。“大爺!躲開!躲開玻璃!”她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
聲音劈裂在風雨里。車內那張灰敗的臉似乎微微動了一下,
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微弱的、難以置信的光。李梅雙手死死握住鐵架最粗壯的一根橫梁,
身體后仰,將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手臂,然后,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掄起!
“哐啷——!!!”一聲震耳欲聾的、金屬與玻璃猛烈撞擊的脆響,瞬間蓋過了風雨的咆哮!
堅固的車窗玻璃應聲炸開!蛛網般的裂紋瞬間布滿整扇窗戶,
中心點向內塌陷出一個猙獰的破洞,尖銳的碎片混合著雨水和泥漿,
如同冰雹般向車內激射而去!“嘩啦——!”李梅咬著牙,不顧飛濺的玻璃渣,
用鐵架再次猛擊!車窗徹底碎裂,破開一個能容人鉆出的不規則洞口!
渾濁的積水如同開閘般猛地涌了進去!“快!手給我!!”李梅丟開鐵架,
半個身子探進冰冷的積水和鋒利的玻璃碴中,不顧手臂被劃開幾道血痕,
一把死死抓住了老人那只冰冷、顫抖的手!老人的身體像一袋浸透水的棉花,沉重而癱軟。
冰冷渾濁的積水幾乎淹到了他的胸口。李梅咬緊牙關,額頭青筋暴起,
雙腳在濕滑的泥水中死命蹬踏尋找著力點。她全身的肌肉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骨頭仿佛要斷裂開來。每一次發力拖拽,腳下都打滑,泥水沒到小腿肚,冰冷刺骨。
“一二……三!!”她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向后一拽!“噗通!
”老人沉重的身體終于被連拖帶拽地拉出了破碎的車窗,
兩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渾濁的積水中,泥漿四濺。李梅躺在冰冷刺骨的污水里,
胸口劇烈起伏,像破風箱一樣貪婪地喘著粗氣,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部的刺痛和濃重的鐵銹味。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汗水、泥水,
順著她的臉頰、脖頸肆意流淌。手臂上被玻璃劃開的口子,
在污水的浸泡下傳來一陣陣灼熱的刺痛。老人蜷縮在她旁邊的泥水里,劇烈地咳嗽著,
咳得撕心裂肺,渾濁的水沫不斷從他口鼻中涌出,臉色由死灰慢慢轉向一種不正常的潮紅。
警笛聲由遠及近,紅藍閃爍的警燈穿透雨幕。幾個穿著熒光背心的人影跳下車,
趟著水朝他們跑來。李梅掙扎著想坐起來,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向自己那輛歪倒在泥水里的電動車。手機屏幕,還亮著。
屏幕上的界面早已跳轉。
刺目的紅色大字像判決書般釘在那里:訂單 #XXXX9876: 已超時!
告線)下面還有一行更小的、卻更冰冷的灰色系統提示:檢測到嚴重路線偏離及長時間停留。
系統已記錄異常行為,請至站點說明情況。警告:服務分低于65分將觸發解約流程。
**那串數字,紅得刺眼,紅得像血。冰冷的雨水沖刷著她的臉,
卻沖不掉屏幕上那蝕骨的寒意。剛剛救人時爆發出的那股滾燙熱血,
瞬間被這行冰冷的判決澆得透心涼。身體里被強行壓下的疲憊、寒冷、疼痛,
還有那沉甸甸的絕望,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帶著更加鋒利的棱角,猛地反撲上來,
將她死死壓住。她閉上眼,雨水順著睫毛流下,像眼淚,又冷又澀。第二天,天依舊陰沉,
下著惱人的、連綿不絕的冷雨。李梅坐在狹窄的出租屋里,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濕漉漉、雜亂無章的城中村屋頂。
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霉味和廉價消毒水的混合氣息。女兒小雅蜷縮在靠墻的小床上,
蓋著洗得發白的薄被,小臉依舊沒什么血色,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壓抑的輕咳。床頭柜上,
放著幾張紙。最上面一張,是兒童醫院淡藍色的繳費通知單。那個數字,像一塊巨石,
沉甸甸地壓在李梅的心口。李梅的目光空洞地落在繳費單上,
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膝蓋上那條同樣洗得發白的舊褲子。昨晚的驚心動魄,那只絕望的手,
破碎的玻璃,刺骨的冷水……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唯有屏幕上那行鮮紅的“-5分”和“-¥15.00”,還有“瀕臨警告線”那幾個字,
如同燒紅的烙鐵,清晰地烙印在腦海里,帶來一陣陣焦灼的鈍痛。68分。
距離那條無形的、卻足以將她打入深淵的65分紅線,只差3分了。下一個惡劣天氣?
下一次系統抽風的派單?下一次不可預見的意外?任何一個微小的波折,
都可能成為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甚至不敢去想被“優化”之后的日子。
房租、小雅的藥費、學費……生活的每一道縫隙,都像張開的、等待吞噬她的巨口。
敲門聲就在這時候響起。篤,篤,篤。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