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鄰居顧長風喜歡聽靡靡之音,我悄悄攢了半個月的菜票,給他換了張鄧麗君的磁帶。
周末,他叩響我的房門,讓我換上他從南方帶來的的確良花襯衫和一步裙在家里等他。
我偷著用媽媽的蛤蜊油抹了臉,又借了隔壁王嬸的電燙棒,笨拙地給自己燙了時髦的卷花,
我以為自己足夠洋氣能配得上他。門軸轉動的聲音傳來,我學著畫報上女明星的樣子,
略顯拘謹地靠在唯一的舊沙發上,等待他為我心動。可沒想到,涌進我家的不止顧長風,
還有他工廠里的一大幫青年男女。“秀蓮,你看清楚了,都是沈月娥不知廉恥勾引我,
你總算明白她是什么貨色了吧。”他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好似在看一件污濁的舊物,
只因他認定我接近他,是為了他廠長兒子的身份,是為了攀附他家。
我在一群青年男女戲謔打量的視線里,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顧長風將一疊嶄新的大團結甩在我臉上。“這是我爸給我的零花錢,賞你了,以后自力更生,
別再纏著我,我跟秀蓮處對象了。”人群簇擁著他們嬉笑著離開后,
紅星廠里傳遍了我傷風敗俗的閑話的謠言。無助和絕望包裹著我,
我撥通了街道張主任辦公室的電話。“張主任,我想好了,那份去深圳的五年勞務合同我簽,
我急著用錢帶俺娘去省城看病。”1顧長風的手臂護著李秀蓮,視線卻如冰凌子一般刮過我,
看我手忙腳亂地想拉扯那件的確良襯衫的衣角,試圖遮住裸露的胳膊。
“咱們長風哥對秀蓮姐可真是掏心掏肺,沈月娥打扮成這樣,他眼皮都不抬一下。
”“這要是換了我,魂兒早被勾走了,這身段,嘖嘖。
”顧長風的目光在我新燙的卷發上溜過,又掃過緊繃的一步裙勾勒出的曲線,
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了一下。“只有秀蓮能讓我上心,其他女人在我眼里,
跟路邊的爛泥沒分別。”他對李秀蓮說話時,聲音刻意放柔。周圍爆發出一陣哄笑,
有人吹起了響亮的口哨。“廠長家兒子的頭號追求者,真是豁得出去,這打扮,
比電影明星還扎眼。”污濁的詞句接二連三,我臉色發燙,耳朵里嗡嗡作響,
只能死死盯著他剛剛甩在我腳邊的幾張綠色票子。顧長風為了讓我難堪,還真是處心積慮。
李秀蓮從時髦的帆布包里拿出一個嶄新的進口拍立得相機,“咔嚓”一聲,
刺眼的閃光燈晃得我睜不開眼。“這樣‘風情萬種’的靚照,
我可得洗出來貼在廠里的宣傳欄上,讓大家都開開眼界。”我身子控制不住地顫抖,
無助地望向顧長風,盼著他能說句話。他分明曉得,這身衣裳是他從廣州帶回來特意給我的,
我也是按他的囑咐換上的。我以為這是一次偷偷摸摸卻滿心歡喜的約會,卻不承想,
成了他討好新對象的墊腳石,只因他篤信我貪圖他家的富貴。“別,瞎拍她干什么,
傳出去還以為你跟她一般見識,跌了你的身份。”顧長風伸手去擋李秀蓮的相機鏡頭。
“她穿得妖里妖氣地勾引我對象,我就要讓全廠的人都曉得,她是個什么貨色!
”李秀蓮不依不饒。顧長風聽到“對象”兩個字,攔相機的手順勢搭在了李秀蓮的肩頭,
眼底有光彩跳動。“秀蓮,你這是答應跟我處對象了?”李秀蓮飛快地又按了一下快門,
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我再不答應,你人都要被狐貍精叼走了。
”顧長風興奮地一把抱起李秀蓮,在狹小的屋里轉了個圈,其他人也跟著大聲叫好。
他們在我面前,嘴對著嘴,親了個響。兩人分開時唇瓣間的水光,在昏暗的燈泡下,
顯得格外刺目。最終那水光好似化作了無數根鋼針,密密匝匝扎進我的心口。
我和顧長風是住對門的鄰居,后來我們偷偷摸摸地“好”上了。之所以能“好”上,
全是我一廂情愿地遷就。他愛聽的港臺流行歌,他偏愛的衣裳款式,他喜歡的女明星發型,
甚至他高興時我該有的笑模樣,我都愿意去學。他以為我們不過是年輕人之間圖個新鮮,
彼此不負責任的玩鬧,他壓根不曉得,我從能幫他打掩護逃避他爸的雞毛撣子起,
就偷偷喜歡他很多年了。“這位姐姐既然這么‘開放’,往后就自己解決生理需求吧,
我們先走了。”李秀蓮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相機,在一群人的簇擁下準備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