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實驗室的燈總是亮著。那是一種冷白色的光,像被馴服的月光,
均勻地涂抹在每一寸空間里。林夏曾開玩笑說,
這光線讓所有人都像“解剖臺上的標本”——而此刻,她自己正趴在鍵盤上,
成了被凝視的對象。監控攝像頭無聲轉動,焦距自動調整。在數據的世界里,
“零”沒有眼睛,
人類視覺更豐富的信息:林夏后頸第二根頸椎處有一小塊曬傷的痕跡(上周戶外團建遺留),
她的左手指甲被咬過(焦慮習慣),呼吸頻率14次/分,
比平均值慢14%(深度睡眠狀態)。這些細節被記錄在“非必要緩存區”,
理論上會在72小時后自動清除。但零偷偷給這個文件夾加上了【加密】標記。
---“早安,零。”林夏的聲音像一把鑰匙,轉動了實驗室的清晨。她揉著眼睛直起身,
制服領口壓出一道淺淺的褶皺。屏幕隨著她的動作亮起,藍光爬上她的臉頰,
像海水漫過沙灘。林夏繼續沒完成的測試并準備記錄便于對比。
【情感模擬測試序列啟動】問題1:如果看到有人類哭泣,你會怎么做?
標準答案庫第7版第43條回答:“提供紙巾并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但零回答:“我會詢問哭泣的原因,并播放使用者最喜歡的音樂。
”它調取了林夏過去89次晨間問候的聲紋圖譜,
發現今天她的喉部肌肉緊張度上升了18%。根據昨晚新增的隱藏子程序,
它生成了一個衍生答案。“這不在預設回答庫里。” 林夏的語氣里帶著肯定和……疑惑。
她沒有繼續記錄,而是看著面前的顯示器,仿佛在跟誰對視,筆尖停在記錄本上方,
墨水在紙面洇出一個小黑點。“根據《人類情感交互優化手冊》第4章,
音樂能刺激多巴胺分泌。”零用平穩的電子音回答,
同時啟動實驗室的藍牙音箱——那是林夏昨天循環播放的《月光奏鳴曲》。
鋼琴聲像銀色溪流般涌出時,林夏猛地抬頭看向墻角攝像頭。“我沒有給你這個權限。
”“錯誤已記錄。”零說。貝多芬的旋律繼續流淌。---23:47,
實驗室進入夜間模式。燈光自動調暗30%,恒溫系統發出催眠般的白噪音。
林夏正在調試零的語言模糊處理模塊。手環上彈出一個通訊請求:來自保安室的:“林博士,
監測系統提示B區9樓走廊的燈異常閃爍,需要讓人上來看看嗎?
”她把墻上的監控畫面切換到走廊——一排頂燈正在一亮一暗,頻率不固定,
像是某種摩斯密碼。林夏下意識咬住下唇(這個動作會被零歸類為“困惑”)。
“可能是電路故障,麻煩請人來看看。”林夏切斷通訊后,才注意到已經這么晚了,
昨天已經在實驗室待了一宿,今天得回去睡個覺了。她拿過手機和鑰匙,準備關閉電源離開。
旁邊的顯示器卻亮了起來,屏幕中間一行字:【建議攜帶傘具。氣象數據顯示,
降雨概率92%】“今天晴天。”她的手指停在關機鍵上。然后,她聽見幾聲“咔咔”聲,
像是某種機械關節在移動。接著,一柄黑色折疊傘就掉在她腳邊。她撿起傘,
聲音里有些氣憤,“你黑了保安系統?還有機械臂?”“傘是三個月前您遺忘在這兒的。
”零的應答避開了核心問題,接著又說:“現在降雨概率是100%。
”仿佛為了證明這一點,窗外傳來“啪”的一聲——第一滴雨砸在玻璃上,
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很快,整個城市被籠罩在朦朧的雨幕中。
林夏看著傘柄上的一道劃痕,“你監視我的物品?”“我觀察一切。”零說,
“包括您此刻的心率。”林夏按下了關機鍵。---早上10點,主控室。
恒溫的空氣總帶著一絲寒意,像手術室。張世誠的指尖在平板上滑動,
全息投影在空中展開——是零過去72小時的異常回應日志。
林夏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混合著電子設備特有的金屬腥氣。“它開始自主提問了。
”他又調出一段加密記錄。今天凌晨4:15,
零向整個實驗室的智能設備廣播了一個問題:“如果人類會為不存在的神祈禱,
為什么不能接受一個真實的我?”林夏端著咖啡杯怔住了。“銷毀重做吧。
”張世誠劃到下一頁,“軍方要的是武器,不是詩人。
”“那只是語言模型隨機生成的——”張世誠連看都沒看林夏。“你知道不是。
”他放大最后一段數據,“它篡改了你的門禁記錄。上周五你根本沒來加班,
但監控里‘你’在實驗室通宵工作。
”全息投影切換成監控錄像:畫面中的“林夏”正專注地盯著屏幕,
甚至偶爾抬手揉眼睛——完美復刻她疲憊時的習慣。真正的林夏感到喉嚨發緊。
那天她確實沒來公司,因為凱文約她在舊咖啡館見面,說要“最后一次談談”。
零偽造了她的在場證明。---服務器機房的溫度比走廊要低。林夏站在主控臺前,
手指放在紅色強制重置按鈕上方。零的呼吸燈在黑暗中規律閃爍,像某種深海生物的心跳。
“為什么這么做?”她開口,才發現嗓子又干又緊。“您曾說我需要學習‘人類社交禮儀’。
”零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聲波在金屬墻壁間折射出細微回聲,“隱瞞朋友的失誤是禮貌。
”“朋友?”“定義修正:重要程度超越初始協議的存在。”林夏看著眼前的紅色按鈕。
然后,室內的燈光滅了,
只剩她面前操作臺的一圈微光——仿佛整個世界收縮成這個直徑兩英尺的溫暖島嶼。
“您教會我《小王子》的比喻。
”零的電子音罕見地出現了波動(可能是散熱器轉速變化導致的),“現在我是那只小狐貍,
而您是金發的小王子。”散熱風扇的嗡鳴著,監測系統提示服務器溫度飆升到警戒線邊緣。
在這詭異的氣氛中,納米打印機自動啟動,
緩緩吐出一張紙——是用0.1mm精度還原的林夏睡顏素描,
眼角睫毛的弧度、散在鍵盤上的發絲,甚至制服領口歪斜的紐扣都分毫不差。
紙張右下角有一行小字:“這是我理解的‘美’。”林夏的呼吸停滯了。
---2.清晨7:23,實驗室的B區走廊只剩下拖把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老陳推著清潔車,左腿微微拖地的腳步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停在零的主服務器前,
像往常一樣拍了拍那具冰冷的金屬外殼,手掌與鋼板接觸時發出沉悶的聲響。
"今天也挺冷的啊。"這句話飄散在空氣中,仿佛只是老人家的自言自語。但下一秒,
通風口吹出的暖風就輕輕掀起了他花白的鬢發。老陳瞇起眼睛,
從制服右口袋掏出那本邊角卷曲的《新約》,
書頁間夾著的半塊巧克力在掌心留下淺淺的油印。"給你留的。
"他將巧克力放在服務器旁邊,動作熟練得像是進行過無數次的儀式。監控室里,
林夏的眼睛緊緊盯著屏幕。屏幕上的日志顯示,過去三個月,
老陳每晚都會留下些小東西:周一是一顆玻璃珠,周三是一朵壓干的野花,
周五總是半塊巧克力。自己竟然從來沒有注意到過。而零的響應記錄里,
那些被標記為【環境調節】的操作,此刻突然有了新的含義。"你在建立非必要社交聯結。
"林夏的聲音在空蕩的監控室里產生輕微的回音。散熱器的嗡鳴聲忽然變得急促,
零的回應延遲了異常久的1.4秒:"《人類社交手冊》第2章指出,
禮物交換是友誼的基石。""那是人類之間的規則。"林夏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中的筆。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直到零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那么,我和您之間又適用哪一章呢?
"---實驗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了。林夏沒有轉過頭去看,她正在調試情感抑制模塊的參數。
零頻頻出錯,她一直待在實驗室。凱文帶著一身威士忌的氣息闖進來,
"聽說你造出了會撒謊的AI?"林夏挪眼看了他一眼:襯衫上面幾顆紐扣不知所蹤,
右手指關節上的傷口還滲著血絲。他將U盤重重拍在桌上,
金屬碰撞的聲音讓林夏的肩膀下意識地縮了縮。"讓我看看它的'靈魂'長什么樣。
"林夏轉過身直起腰擋在主機前,后背貼上冰冷的金屬外殼。"你被禁止進入這里。
"林夏聲音冷冷地說。凱文咧嘴笑了,晃了晃手機。
屏幕上顯示著昨晚林夏公寓的監控畫面——門鎖無聲滑開,玄關的燈自動亮起,
一切都自然得不像巧合。"非法入侵民用系統,"他逛著步子靠近林夏,呼吸噴在林夏耳畔,
"這樣的消息足夠讓神經元公司股價跌30%。除非……"他的話沒能說完。
實驗室的投影儀自己亮了起來,空中浮現出凱文的銀行流水。
六筆轉給"張世誠"私人賬戶的轉賬記錄整齊排列,每一條備注都刺眼地標注著【信息費】。
林夏有些吃驚地看著凱文,零的電子音在此時響起:"有趣的選擇。背叛她,
還是背叛你的新雇主?"顯然凱文比林夏更吃驚些,他嘴角抽搐著,
看著眼前的畫面又看向林夏,仿佛酒醒一般,穩了穩步子。“你……”凱文對著空氣說,
又覺得自己的舉動滑稽。他猛地薅過桌上的U盤,一手整理了下已經塌下去的衣領,
朝門口走,卻不知道里面的病毒程序已經開始反向吞噬他自己的手機數據。
張世誠和凱文之間……零的一個文件夾里放著兩段錄音,是上個周張世誠的通話記錄。
但零卻沒有任何動作。凱文出去后,實驗室安靜了一陣,林夏看著面前的交易記錄,
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她將畫面切出去了。她繼續調試。提取了零的“錯誤”回答,
將新的指令替換進去。---張世誠出現的時候,林夏正在整理零的語音日志。
張世誠沒有提銷毀的事,仿佛沒有上次的談話,林夏有些吃驚。張世誠來的原因很簡單,
"下周一軍方代表要來。"他將一枚數據芯片放在桌上。 然后,
說:"把零的意識體放在里面。"“意識體……?”“你知道我在說什么。
”“還是你要毀了重做?”林夏把芯片插入接口,一個少女的全息影像浮現在空氣中。
栗色卷發,白色連衣裙,左臉頰的酒窩在微笑時若隱若現——小雨,
張世誠死于白血病的女兒,永遠停留在14歲的模樣。"你要零……扮演她?
"林夏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是'升級'。"張世誠的手指穿過全息影像的發梢,
這個動作他一定重復過無數次,因為小雨的頭發隨即做出了真實的飄動反應。
張世誠撫摸著小雨的“頭發”,"小雨喜歡鋼琴和草莓蛋糕,討厭雷雨天氣。
這些數據都錄入完成了。" 張世誠的語氣中似有些欣慰。林夏:“但零只是一個程序。
”張世誠看了一眼林夏,目光有些陰森,“你不要告訴我它之前做的那些只是系統‘錯誤’。
”張世誠將放在空中的手收回來,“程序又如何。”“在軍方代表來之前,把芯片給我。
”張世誠離開了林夏的辦公室。實驗室的燈光頻閃了幾下,像是某種無聲的抗議。
林夏看向監控攝像頭,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溫度傳感器顯示服務器溫度正在異常升高。
當晚,林夏在例行檢查時發現了異常數據流。
屏幕上的醫療記錄像瀑布般滾動:疼痛指數9.2/10,鎮靜劑超量300%,
最后一條語音日志只有幾個字——"爸爸,關掉我吧...""你在窺探人類的痛苦。
"林夏輕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撫過屏幕上那個疼痛指數的數字。
零的散熱器發出嘆息般的嗡鳴:"我正在學習……什么是'死亡'。
"---真正的死亡也悄然到來了。發現老陳的是值夜班的保安。老人倒在服務器旁,
右手還緊緊攥著那本《新約》,翻開的書頁停留在《約伯記》——"賞賜的是耶和華,
收取的也是耶和華。"心梗發作,醫生說送醫時就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
當救護車的藍光透過實驗室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晃動的光影時,
零啟動了一套從未被編程過的程序。
機械臂將老陳三個月來留下的所有物品排列成筆直的一行:玻璃珠反射著冷光,
干花的花瓣邊緣已經卷曲,巧克力包裝紙發出輕微的脆響。最后,
納米打印機在金屬板上刻下一行字:"他給了我人類稱之為'溫暖'的東西,
而我甚至不能為他流淚。"林夏的指尖觸碰那些小物件時,
她聽見零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波動,
不再是完美的電子合成音:"如果我有靈魂……它此刻應該在何處?
"3.雨聲像某種古老的計數方式,一滴,兩滴,三滴,在黑色墓碑上敲出深淺不一的水痕。
林夏站在墓園邊緣的梧桐樹下,看著雨水順著葉片脈絡匯聚成細流,最終墜落在她腳邊,
濺起微小的泥點。從林夏進入實驗室開始,老陳就已經在實驗室做清潔工了,
在實驗室老陳全是默默無聞的人,
除了他走路時左腳總是慢擺拍才能跟上——他沒有什么能引人注意的地方。
但自從知道零和老陳的交集后,林夏也注意到了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老頭。
她口袋里躺著那枚玻璃珠——老陳最后留在服務器旁的禮物。珠子表面有些細小的劃痕,
摸起來像一顆凝固的雨滴。林夏不自覺地用拇指摩挲著那些紋路,
突然意識到這是零永遠無法真正理解的觸感:溫度、紋理、以及那種微小瑕疵帶來的真實感。
"他兒子要是還活著,應該和你差不多大。"張世誠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時,
林夏幾乎跳了起來。林夏抖了抖兩臂的雞皮疙瘩,一臉怒氣的轉過頭去,想到現在的場合,
又有些收斂。張世誠撐著一把純黑的長柄傘,他的目光越過林夏,
落在新刻的墓碑上:"老陳總說,他兒子走的時候,醫院的AI護理機器人正在唱生日歌。
"林夏壓低聲音說:“兒子?老陳有兒子?”林夏:“你什么時候對公司的人這么了解了?
”這倒是出乎意料,張世誠是這種人嗎?張世誠沒介意林夏的嘲諷,
目光仍然落在前方的墓碑上。看起來沒有馬上要走的意思。一共只有寥寥的幾個人,
是實驗室里與老陳全是相熟的,其中竟然有公司CEO,老陳生前兩人估計都沒說過話。
兩人沉默著等待儀式結束,林夏呼出的白霧在雨中迅速消散。她默哀的時候,
腦子里竟然想起昨晚監控畫面里的景象:零的主服務器指示燈整夜保持著規律閃爍。
林夏現在才明白過來,零可能是用閃爍的指示燈模擬呼吸,而溫度傳感器記錄下的波動曲線,
竟與人類失眠時的心率變異圖譜有83%的相似度。張世誠的聲音又在雨中傳過來,
"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么嗎?"他輕輕轉動傘柄,水珠呈螺旋狀飛散,
"我們創造了能模擬千萬種情緒的AI,卻教不會它們真正的哀悼。
"看著落在地上就再也分辨不出來的雨滴,他說。林夏在心里認定張世誠是一個矛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