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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將至,宮中照例設宴,百官眷屬皆得邀請入宮,我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這本是尋常朝廷禮數,然我心中卻存了隱隱不安。
一來,皇后素來不喜昭國出身之人,我這“質子之女”名義雖貴,實則尷尬;二來,這幾日謝珩頻入宮,歸府后神色多有凝重,卻從不多言。
宴設乾寧殿,女眷自入后苑行禮。御花園中,寒梅初綻,宮女宦官絡繹而行,唯有那些貴族夫人們的目光,鋒利得如刀,落在我衣擺與發飾上。
“這位便是謝王妃?果然是好氣度。”身著紫金鷺羽裙的一位貴婦走近,是戶部尚書之妻王夫人。
她一開口便是引子:“聽說王妃是昭國舊族所出,如今嫁入中原,是否還習慣?”
我含笑應道:“異鄉之水亦能解渴,習不習慣,在于人心。”
旁人都笑,唯獨皇后面色冷峻如冰。
她端坐在主位之上,鳳冠莊嚴,眼中卻透著絲絲冷意。
“謝王妃年紀輕輕,倒有一副好口才。”她舉杯向我,“既是和親之義,便該和順行事。昭國之女,入我大靖,應循我大靖之禮,不可越矩。”
我低頭應道:“臣婦謹記。”
皇后似笑非笑,又道:“只聽說,謝珩對你頗為看重,想必王妃定有過人之處。來人,賜座。”
言罷,太監搬來一張玉階旁次席,比其他夫人近了整整兩步,卻也直對主位。
我坐下,周圍幾道目光紛紛變色。
這是明晃晃的警告——也許,是試探。
宴席過半,忽有內侍傳旨:“謝王妃,陛下召見。”
我被引入偏殿,只見天子負手立于窗前,身著玄袍,鬢角微白,卻依舊威嚴森然。
“你可識朕?”他頭也不回地問。
我低首回道:“臣婦自幼于昭國所居,從未得見天顏。”
“你父名喚何?”
我一怔:“昭國丞相,姝南亭。”
“朕記得。”他轉過身來,淡聲道,“當年你父曾獻策欲奪我邊城一線,朕差點折將三千。你今日能坐在這謝府中,可知是誰保你一命?”
我頓覺后背發涼,卻依舊一字一句回道:“謝珩保我性命,但我姝婉,愿以此生,回報大靖。”
皇帝定定看了我良久,忽而笑了:“倒是個有膽識的。”
他走近我一步,目光森寒:“可你若稍有異心,朕亦不會手軟。”
我垂首應是,心中卻已明白:宮中早已不安,大靖對昭國依舊疑忌,而我——正處風口浪尖。
回府路上,謝珩罕見陪我同行。
他并未問我與皇帝說了什么,只在馬車中沉默了片刻,道:
“你不該一人入宮。”
我輕聲回他:“你不也日日獨身行走于鋒刃之上?”
他低頭,忽而握住我的手,掌心微涼,卻帶著實在的溫度:“以后若有風雨,莫再獨擋。”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謝珩并非無情,只是從未習慣與人并肩。
而我,也不是弱柳扶風之人——我要在這波云詭譎中,活出一個“姝婉”的名字,而非任何人的附庸。
......
人言后宅風波無關江山,其實錯得離譜。
一個家宅不寧,何以承載忠誠與權謀?
謝府近日風平浪靜,但越是平靜,越不尋常。
三房謝姨娘的兄長,謝廉,忽在京中尋得一筆“宮中織造”的差事,雖不算高位,卻摻了銀子,自可添勢。與此同時,府中藥房突有異動,舊賬本焚毀,新賬目也未曾清點清楚。
“王妃,這藥材流向查不清,奴婢以為......”長嬤嬤俯首小聲稟告,“恐怕是有人借機貪墨,或是調包。”
我凝神細看那幾張殘留賬目,其中一味藥引極為可疑——烏頭。
烏頭雖可藥用,但稍多便是劇毒。
我沉聲吩咐:“將這月來所有配過安神湯的單子重新謄一遍,另叫廚房送食材料一并復查。”
長嬤嬤嚇得臉白:“王妃莫不是懷疑......府中有人想動手腳?”
我未言,只唇角冷勾:“若我死了,謝府也就廢了。”
當夜,我命人暗中盯緊藥房與后廚,不動聲色。而謝珩夜歸時,卻見我披衣未眠,在書房翻看賬本。他看了一眼,道:“誰惹你了?”
“若是你親信的人,我也不會動,只請王爺將他帶走。”我語氣平淡,卻擲地有聲。
他走過來,掃了我手中一頁:“謝廉?”
“他敢在藥材中動烏頭,一日之內便可封喉。”我盯著他,“不是試探,就是殺意。”
謝珩眸色深沉,一字未言,只冷笑一聲:“那狗東西倒是膽子不小。”
翌日,謝府出了一件“大事”。
謝廉入獄,因宮中織造賬目貪墨入庫,連坐之罪,牽連謝姨娘三房被禁足查賬。
族中一片震動,謝老太君病勢突發。府中一時雞飛狗跳。
孟氏匆忙前來謝罪,我卻淡然以對:“孟夫人若真心顧謝府之名,便好好教教你那幾個妯娌。”
她臉色青白交替,卻也不能多言。
夜深,我倚窗而立,風雪撲面,卻覺心底分外清明。
這場風波,是我出手。
不是因為我狠,而是因為我明白,不為自己掌舵,遲早被人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