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顧淮安離開巴黎時，莫曉的生活似乎恢復了短暫的平靜。
學院繁重的課業填滿了她的時間，汗水浸透練功服的日子讓她感到踏實。
只是偶爾，在塞納河畔的夕陽里，或是穿過學院古老拱門時，她會捕捉到一閃而過的熟悉身影。
褚鄴像一道頑固的影子，不遠不近地綴著。
她知道。
他替她擋開過糾纏的街頭藝人，悄悄處理掉她公寓樓下鬼祟的窺探者，甚至在她發燒獨自在家時，門外無聲無息放下的退燒藥和清粥。
莫曉沒去戳穿，也沒試圖阻攔。
心早已冷了，硬了，那點笨拙的追隨，只讓她覺得疲憊。
她像對待空氣一樣無視他，仿佛這樣就能將那段血淋淋的過往徹底隔絕。
直到那個比賽日的清晨。
巴黎的深秋寒意刺骨，薄霧彌漫在狹窄的街巷。
莫曉裹緊大衣，快步走向地鐵站，高跟鞋敲擊石板路的聲音清脆而急促。
她必須趕上最早一班地鐵，才能準時抵達位于城市另一端的比賽場館。
突然，一股混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酸腐氣息，毫無預兆地撲面而來。
“莫曉——！”
一聲凄厲扭曲的尖叫撕.裂了清晨的寧靜。
莫曉猛地頓住腳步，心臟驟然縮緊。
只見一個頭發枯槁如草，裹著骯臟風衣的身影從巷口的濃霧中猛地撲出，直直朝她撞來！
那張臉......是蕭愫愫！
只是已經完全變了形，瘦得脫相，顴骨高聳，曾經精心打理的卷發油膩地貼在頭皮上，眼窩深陷，里面燃燒著瘋狂渾濁的光，像兩口枯井。
最駭人的是她手中緊握的那把寒光閃閃的水果刀！
“都怪你！都是你！我什么都沒了！你也別想好過！”
蕭愫愫嘶吼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莫曉，舉刀就刺。
刀尖在灰蒙蒙的晨光里劃出一道慘白的弧線，直取莫曉胸口。
那猙獰的模樣，宛如地獄爬出的惡鬼。
莫曉大腦一片空白。
她想躲，雙腳卻像被釘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動彈不得。
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點刺骨的寒芒逼近！
就在刀尖即將觸及衣料的剎那——
一道黑影帶著決絕的力道，如同炮彈般從斜后方狠狠撞開了她！
噗嗤！
一聲令血肉被撕.裂的悶響。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莫曉被巨大的沖力撞得踉蹌跌倒。
她驚魂未定地抬頭，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她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褚鄴高大的身軀擋在她和蕭愫愫之間，像一座沉默的山。
他背對著她，微微佝僂著。
蕭愫愫手中的那把刀，此刻正深深沒.入他左側腰腹的位置，只剩下刀柄露在外面。
鮮紅的血，如同開閘的洪水，爭先恐后地涌出，迅速將他深色的外套浸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暗紅，又滴滴答答地砸落在灰白的石板路上。
“呃......” 褚鄴喉間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身體晃了晃，卻沒有倒下。
劇痛讓他的臉扭曲變形，額頭上瞬間布滿了豆大的冷汗，但他依舊死死地盯著陷入更瘋狂狀態的蕭愫愫。
“滾開！滾開啊！” 蕭愫愫尖叫著，試圖拔出刀子再刺，徹底陷入了癲狂。
劇痛像無數燒紅的鋼針在體內攪動，視野陣陣發黑，但褚鄴的腦子卻異常清醒。
不能倒！倒下，那把刀就會捅向身后的莫曉！
他咬碎了后槽牙，口腔里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猛地伸出未受傷的右手，死死攥住了蕭愫愫再次揚起的手腕，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她狠狠甩向旁邊的墻壁！
“Help!”一個路過的中年男人目睹了這驚悚的一幕，反應過來后立刻高聲呼救，同時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從后面死死抱住了還想掙扎的蕭愫愫。
又有幾個路人被驚動，紛紛圍攏過來，七手八腳地幫忙制服了尖叫踢打的瘋女人。
混亂中，褚鄴緊繃的那根弦終于斷了。
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從他身體里流失。
他再也支撐不住，高大的身軀晃了晃，膝蓋一軟，重重地向前栽倒。
“褚鄴！” 莫曉的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撕.裂般的驚恐。
她連滾爬爬地撲到他身邊。
他側躺在地上，臉色是死人般的灰白，嘴唇毫無血色，微微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鮮血還在汩汩地從傷口涌出，浸透了她的手掌，那溫熱黏膩的觸感帶著生命流逝的恐怖。
救護車尖銳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刺破了街區的混亂。
醫護人員迅速將褚鄴抬上擔架。
莫曉渾身是血，像個木偶一樣，下意識地跟著跳上了救護車。
車廂里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氣味。
她緊緊盯著擔架上那張毫無生氣的臉，看著他胸口微弱的起伏，看著他被迅速接上各種儀器，聽著醫護人員急促的法語指令......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海水將她徹底淹沒。
她恨他嗎？
恨，深.入骨髓的恨。
恨他的欺騙，恨他的殘忍，恨他將她拖入深淵。
可當那把刀真的刺向他，當他像個破敗的玩偶倒在血泊里，當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生命在指縫間飛速流逝......
一種巨大的、原始的恐慌攫住了她。
那是面對死亡本能的敬畏和恐懼。
她可以恨他，可以永遠不想見他，但她從未想過要他死！
生命太沉重了，沉重到無法用恨意來抹殺。
“撐住！褚鄴！你給我撐住！”
她緊緊抓著他冰涼的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一遍遍地說，不知道是在命令他，還是在哀求命運。
眼淚終于失控地洶涌而出，混合著臉上的血污，狼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