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二年春,姜府后園梨花如雪。姜冉冉獨坐繡樓,指尖拂過案上《女誡》,
書頁間夾著一枚枯蝶。窗外傳來嬉笑聲,她抬眼望去,庶妹姜瑟瑟正挽著父親手臂走過回廊,
腰間玉佩在陽光下泛著血似的紅光。"姑娘,該去佛寺上香了。
"丫鬟青杏捧著素色披風立在門邊,聲音壓得極低,"二姑娘方才派人來說,要同您一道去。
"姜冉冉指尖微顫。自繼母林氏入府,這庶出的二妹便處處與她作對。
上月剛在她茶里下瀉藥,前日又故意打翻她生母留下的青瓷盞。今日突然邀約,
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備轎吧。"她終是起身,從妝奩底層摸出把銀剪藏入袖中。
大相國寺鐘聲悠遠,姜冉冉跪在蒲團上,忽覺背后有異。
回頭見姜瑟瑟正將香灰倒入她隨身帶的荷包——那里頭裝著救命的藥丸,
她先天心疾全靠此物續命。"姐姐看什么?"姜瑟瑟歪著頭笑,腕間金鐲叮當作響,
"聽說今日后山有株百年山茶開了并蒂花,姐姐不去瞧瞧?
"姜冉冉握緊袖中銀剪:"妹妹若喜歡,自去便是。""可住持說那花見著嫡女才肯全開呢。
"姜瑟瑟忽然湊近,呼吸噴在她耳畔,"就像...當年姐姐的生母,若不是嫡女身份,
父親怎會娶她?"血氣倏地沖上頭頂。姜冉冉霍然起身,卻見繼母林氏帶著丫鬟從側殿轉出,
只得強壓怒火往后山去。青杏要跟,被姜瑟瑟的婆子攔下:"主子們說話,
哪有奴才插嘴的份兒?"山道越走越僻,姜冉冉忽聽身后木葉沙響。三個地痞從樹后閃出,
為首刀疤臉搓著手笑:"小娘子好標致模樣...""你們要做什么?"她后退半步,
后背抵上冰涼山巖。"自然是成全姜二小姐的心愿。"刀疤臉扯開衣襟,
露出腰間玉佩——與姜瑟瑟那塊一模一樣的血玉,"她說嫡姐清高,
讓我們教教你什么叫人間極樂。"姜冉冉猛地拔出銀剪。刀光閃過,
最先撲來的混混捂著脖子倒地哀嚎。剩下兩人怒吼著撲來,她轉身往崖邊跑,繡鞋踩空剎那,
忽有白影掠過樹梢。"閉眼。"清冷男聲在耳畔響起,她被人攔腰抱起,
鼻尖撞上來人衣襟上的沉水香。身后傳來混混凄厲慘叫,再睜眼時已置身崖下溪畔。
白衣男子戴青銅面具,指間銀針滴血:"姜姑娘可還記得三年前城南施粥的乞兒?
"姜冉冉怔住。那年冬雪,她確曾偷偷拿自己首飾換糧救濟災民。正要開口,
頭頂突然滾落碎石。男子將她往溪中一推:"走!"巨石轟然砸下,她最后看到的,
是面具后那雙映著血色的眼睛。姜冉冉在獵戶家醒來時,窗外正飄著雨。
老婦人喂她喝藥:"姑娘命大,溪水沖你來這兒,渾身是傷卻還有口氣。"她摸向心口,
荷包早已不知去向。
心疾發作時的絞痛混著記憶碎片在腦中翻騰——姜瑟瑟倒香灰時袖口露出的青紫痕跡,
刀疤臉腰間玉佩的龍紋缺角,還有...白衣人銀針上刻的"玉"字。"今日初幾?
"她突然抓住老婦人手腕。"三月廿八了。"姜冉冉瞳孔驟縮。距離佛寺遇襲已過七日,
府中怕是早當她死了。她摸到枕下銀剪,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人清醒。
從前那個恪守女戒的姜大小姐已經死在懸崖下,如今活著的..."阿婆,借把柴刀。
"雨幕中,她一刀斬斷垂落床前的白綾——那是獵戶家原要給"垂死之人"備的。
姜府西角門,守夜婆子正打瞌睡。黑影掠過墻頭,姜冉冉貓腰潛入祠堂。供桌上新立了牌位,
上書"姜氏嫡女冉冉之位",落款日期竟是三月廿一。"好妹妹,連頭七都給我算錯了。
"她冷笑,從牌位后摸出封信。展開竟是姜瑟瑟與刀疤臉的密約,
約定事成后以五十兩白銀相酬。最末還畫著姜府地形圖,標注著她閨房位置。
窗外忽有腳步聲。姜冉冉閃身躲入帳幔,見姜瑟瑟提著燈籠進來,
對著牌位嗤笑:"姐姐莫怪我,誰讓你占著嫡女之位?林姨娘說了,只要毀了你,
我就能記在夫人名下..."燈籠光映出她頸間紅痕——分明是歡好后的印記。
姜冉冉瞇起眼,想起刀疤臉腰間的玉佩。原來這庶妹不僅買兇毀她清白,還與混混有私情。
待姜瑟瑟離去,她徑直去了父親書房。
暗格中的賬本記載著驚人秘密:姜尚書竟與漕運貪污案有關,
而關鍵證據藏在...姜瑟瑟閨房的暗匣里。"真是天助我也。"姜冉冉撫過腰間柴刀。
獵戶家的粗鐵雖鈍,砍人卻足夠了。清明這日,姜府上下去祖墳祭掃。姜瑟瑟稱病留在府中,
實則換了艷妝往后門去。姜冉冉尾隨其后,見她鉆進城隍廟偏殿,
里頭傳來男人粗喘:"心肝,今日怎么...""那短命鬼的嫁妝歸我了。"姜瑟瑟嬌笑,
"你上次辦事不利,這次可得..."寒光閃過,柴刀劈開雕花門扇。
姜冉冉紅衣似血立在門口,驚得野鴛鴦魂飛魄散。刀疤臉剛要拔刀,
忽地渾身抽搐倒地——后心插著三根銀針。"姐姐...不,鬼?。?姜瑟瑟癱軟在地,
裙下漫出腥臭液體。姜冉冉拾起銀針,針尾"玉"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她蹲下身,
將針尖抵在庶妹咽喉:"聽說妹妹給我辦了場風光的喪事?""是林姨娘的主意!
"姜瑟瑟涕淚橫流,"她恨夫人占著正室之位,連帶著恨你...""那妹妹可知,
為何我生母臨終前要我日日佩戴這銀剪?"姜冉冉抽出袖中利器,刀光映出對方扭曲的臉,
"她說姜府是虎狼窩,女子若無爪牙..."銀剪劃過,姜瑟瑟左耳落地。慘叫聲中,
姜冉冉扯下她腰間血玉:"這龍紋玉佩是御賜之物,你也配戴?
"反手又將銀剪刺入她肩膀:"這一下,是為佛寺懸崖。"最后一下,
她挑斷庶妹手筋:"這是為青杏——那丫頭被你的人打斷了腿。"廟外忽有火把逼近。
姜冉冉拖起昏死的姜瑟瑟扔進乞丐堆,將血玉塞進某個老乞懷中:"這姑娘賞你們了,
她最愛...人間極樂。"慘叫聲響徹破廟時,她正立在屋脊上拋接那本貪污賬冊。
遠處白衣人倚樹而立,面具映著月光。"恩公可要分一杯羹?"她笑問。男子搖頭,
拋來一塊玉牌。姜冉冉接住,見上頭刻著"御史臺密查使"六字。"姜姑娘若要弒父,
記得留全尸。"他聲音里帶著奇異笑意,"圣上要親審。"姜冉冉撫過腰間柴刀,
忽然想起獵戶家那夜。她斬斷白綾時,老婦人說:"女子命如蒲葦,看著軟,颶風都折不斷。
"如今這蒲葦,該讓某些人見見血了。永和十二年四月初一,姜府掛起白燈籠的第七日,
姜尚書在書房摔了第三只茶盞。"廢物!連具尸首都尋不回!"他踹翻跪地的家仆,
山羊須不住顫抖,"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再找不著,你們都去陪葬!"窗欞外,
姜冉冉無聲冷笑。父親這般焦急,哪里是心疼女兒,
分明是怕她隨身帶著的生母嫁妝單子落入外人手。那薄絹上記錄的不僅是珠寶田產,
更是...姜府最大的秘密。她如夜貓般滑下屋檐,
紅衣掠過西廂房時忽地頓住——姜瑟瑟的閨房亮著燈,隱約傳來瓷器破碎聲。"都七天了,
那賤人肯定喂了野狗!"姜瑟瑟尖利的聲音刺破窗紙,"我的嫁妝呢?
父親答應過的東珠頭面呢?""二姑娘小聲些。"林姨娘的聲音像浸了蜜的刀子,
"老爺正為漕運賬冊丟失發愁,這會兒去觸霉頭,當心你的皮。"姜冉冉瞇起眼。
看來那本從書房偷出的賬冊,比她想象的更重要。正欲離開,
忽聽林姨娘壓低聲音道:"城隍廟那晚...真沒留活口?
""那幾個乞丐都..."姜瑟瑟話到一半突然噤聲。
姜冉冉透過窗縫看見她驚恐地摸著空蕩蕩的耳垂——那夜被銀剪削去的左耳,
如今纏著厚厚紗布。夜風突然轉了向,帶著一縷沉水香。姜冉冉猛回頭,
青銅面具在月下泛著冷光,白衣人不知何時已立在身后假山上。"恩公夜游的癖好倒是別致。
"她指尖按上腰間柴刀。獵戶家的粗鐵雖鈍,七日來已磨得雪亮。白衣人拋來一物。
姜冉冉接住,是塊沾血的龍紋玉佩——姜瑟瑟那日"賞"給乞丐的信物。"廟里十二個乞丐,
今晨全死了。"男子聲音如碎冰相擊,"令尊手筆。"姜冉冉摩挲著玉佩缺角。
父親這般滅口,恐怕不止為遮丑,更因...那些乞丐見過貪污賬冊。她忽然想起什么,
猛地抬頭:"恩公那日說'圣上要親審'...""寅時三刻,祠堂見。"白衣人身影一晃,
化作白鶴般的影子掠過屋脊。檐角銅鈴輕響,落下三根銀針,
針尾"玉"字在月光下像道傷口。寅時的更鼓剛過,姜冉冉已立在祠堂橫梁上。下方,
姜尚書正對著祖宗牌位焚香,身后站著個戴斗篷的佝僂身影。"賬冊必須追回。
"斗篷人聲音嘶啞,"太子殿下三日后就要呈證據上朝,
若讓御史臺先得手...""本官已派人封了潼水關。"姜尚書突然暴起,
將香爐砸在"姜冉冉之位"的牌位上,"都是這孽障!若非她偷聽我與漕幫談話,
何至于..."香灰迷了姜冉冉的眼。她終于明白,那日佛寺遇襲,不止因庶妹嫉恨,
更因...她撞破了父親與漕幫的密謀。生母留下的銀剪在袖中發燙,
仿佛在呼應她沸騰的血。斗篷人突然抬頭,渾濁眼珠直刺橫梁:"上頭有人!
"姜尚書袖中寒光一閃,三枚金錢鏢破空而來。姜冉冉旋身避過,柴刀劈碎瓦片直墜而下。
落地時紅裙綻開如血蓮,銀剪已抵在斗篷人咽喉:"潼水關走私的鹽引藏在哪?""冉冉?
"姜尚書面如死灰,"你...你沒死?""父親很失望?"她輕笑,剪尖劃開斗篷,
露出漕幫特有的蛇形刺青,"女兒倒要謝謝瑟瑟妹妹,若非她買兇殺人,
我怎知生母當年...也是這么'失足墜崖'的?"祠堂大門突然洞開。